第3章

中午,易謠穿着素白寡淡的病服,來到醫院食堂打飯,這裏很多跟她穿一樣的人,拿着一盤清淡蔬菜居多的飯菜,放在桌子上高興地勺着吃。

稀奇的是,易謠竟然看見了陸醫生。

他穿着打眼的醫生裝,排隊在後面慢悠悠地等吃的,看見病人跟他揮手,他還禮貌性點點頭,一點都不擺譜。

她随便找了個位置放下盤子,目光一直好奇地追随着他,“奇怪,醫生工資不是很高嗎?還會來飯堂吃啊。”

她看着眼前的青菜胡蘿蔔和肉渣,素的毫無食欲,更不理解了,他一個大男人吃這些管飽嗎?

易謠聳聳肩,拿起匙子攪飯。

陸景年居然就選坐在她的同一排。

她看到一米外的他,他捋起袖子,露出纖細的一截手腕,手指将紫菜湯放到左手邊,他挺直端坐,豎起來筷子,身上悄然散發出文質疏遠的氣息。

易謠轉頭問他:“陸醫生,你也來這裏吃呀。”

他聽見聲音轉過來,看到她時眼裏瞬間迷蒙,随後風輕雲淡地“嗯”了一聲,并回說:“買飯卡了?”

“……嗯。”易謠視線回到自己那盤菜上,拿起匙子一口咽下,他不會把自己忘了吧……明明早上才見過的。

“陸醫生。”旁邊傳來老太太親昵熱情的聲音,易謠悄悄擡起頭,看見一個老太太正拍着陸景年的肩膀,笑得眼咪咪,“你結婚了嗎?”

陸景年聽見,輕笑一聲,否認:“沒有。”

“沒有正好!哈哈,談戀愛了沒有?”

陸景年還沒開口,就聽這名年紀大的病人指着座位那頭嘀咕:“這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啊?遠遠看起來和陸醫生真般配啊。”

老太太咧開全部牙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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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然點名,易謠頭一縮,聽見陸景年客氣地說:“不是,您想多了。”

“哎呀!還好!陸醫生這麽優秀,怎麽還是孤家寡人呢!要不要認識我孫女,我孫女和你年齡正好合适,長得也漂亮,職業跟你的差不多,是其他醫院的護士,不騙你!陸醫生,想不想跟我家孫女見一面?認識認識。”

原來是介紹對象。易謠低着頭竊笑,淡定如陸醫生面對這種場面也招架不住了。

老人家一介紹起自己孫女的優點來,真是積極主動如數家珍。

易謠沒聽完,因為食堂的飯菜太難以下咽,她沒吃幾口就走了。

護士在給她記錄血壓、脈搏、出血量及每小時尿量,易謠看着她問:“你們每天的工作辛不辛苦?”

護士擡頭一笑,“還好,習慣了!”

易謠甜甜一笑。

“你平時在哪裏吃飯?”

“有時候從家裏帶飯,有時候外賣。”年輕護士觑了她一眼,笑容可掬,體諒地說:“食堂的菜很難吃吧?”

“是啊。”易謠不好意思地笑,想起中午的飯,想起了陸景年,“我今天中午看見你們陸醫生了,他也在食堂吃。”

“對啊,他天天中午都往食堂跑的,我們還納悶他為什麽能吃得下去。”護士沖病床上的易謠笑,“不過陸醫生跟我們不一樣,雖然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醫生,還做了副主任,但其實生活習性跟那些老醫生沒什麽不同,他過得是養生生活,早睡早起,連放假也很少出去玩的。”

易謠無聊時,手機鈴聲響了。

“喂?”

“易謠,你當初為什麽不表白……”

電話裏傳來撕心裂肺的的女聲,易謠一怔,立馬認出來對方是連琳琅。

“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被他明明白白拒絕了?你為什麽不表白?”

連琳琅突然的崩潰,易謠猜想她也是看到了朋友圈那些照片,才變成這樣。

她沒有接話,聽着她發洩說:“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這麽狼狽?!在婚禮現場,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這次他結婚,是我不請自來的啊啊!——易謠,你明明也愛易諾!憑什麽只有我被他拒絕過!?”

她的聲音沙啞,透着濃濃的絕望。

易謠抓着手機的手抖了一下,一滴眼淚劃過臉頰。

她想安慰她,可是認真想了想,卻無從安慰。

她何嘗不想表白,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

連琳琅起碼努力争取過,不像她,現在只剩後悔。

易謠最後抹着眼淚說:“連琳琅,我是羨慕你的。”

至少連琳琅曾經作為異性,光明正大站在易諾的對面。

而易謠,自始至終都是秘書罷了。

易謠抹掉淚水,一個新的電話進來了。

屏幕上顯示大大的兩個字:易諾。

易謠倏地坐直,中午剛給易諾的電話保存到聯系人,下午他就打來了。

手術費的事,她還是想問清楚。

“喂?”她緊張的情緒在通話前得到了調整,但仍然是強行裝鎮定。

“易謠,我是易諾。”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在電話裏傳來,易謠心裏說:“我知道。”

“你一直躺在醫院,病情怎麽樣了?身體康複得還好嗎?”

聽見他的關心,她的心一顫,小聲地回答:“已經好多了。”

“易…諾,手術費,是你幫我交的嗎?”

對面的人言語中含着難解的笑意,“是。——說起來還有點好笑,多虧我們兩個的名字很像,才能在我說出‘我是你哥’後,醫生沒有絲毫懷疑就痛快地讓我在手術單上簽字了。”

易謠心裏沉重,“易總,手術費是多少,我、我會還你的。”

“不用。”但易諾了解她的脾氣,易謠一向無功不受祿,脾氣很犟,絕對不會随便接受別人好意,他又改口:“不急,錢我不缺,你可以慢慢還。我了解你家裏的情況,你家人都不在,就你一個人在城市裏打拼,生活拮據,挺難的,作為曾經的上司,幫曾經的下屬暫時解決一下困難,還是可以的吧?”

他句句戳易謠心窩,她眼眶子漸漸紅了,心裏又酸又澀,低聲答:“謝謝易總。”

他笑,“又叫回我易總了。易謠,我和朋友下周末去爬山,你什麽時候能出院?要跟我們一起去爬山嗎?”

“要要要要!”易謠心裏瘋狂點頭,但簡單的心思一旦浮出水面就聯系現實變成了無比糾結的對峙。

從單身轉為人夫,現在的他,她已經不知道還有多少勇氣可以面對了。

可是他沒有主動提起,她似乎也不應該過多在意,就按他說的,當做是一場曾經的上司與下屬之間的健康運動聚會好了,何況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人呢。

其實她自己心知肚明沾沾自喜。

“好。”

“我等你。”

挂了電話,易謠忍不住哭成包子。他怎麽會這麽好。

他了解她的家境,他對她的窘迫一清二楚,他慷慨而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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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吃藥的時間到了,護士一進來嘴上像抹了蜜一樣的笑,易謠擡起精神問她為什麽這麽開心,她說:“今天聖誕節,我那個男朋友終于想起來給我送禮物,還唱了一首《告白氣球》給我聽,他平時很木的!今天突然開竅了,我覺得他肯定哪裏學來的。”她捂着嘴笑,掩不住的甜蜜。

小情侶間的互動從三言兩語便可知道有多幸福。

聖誕節啊。

易諾和劉穎歡是在2018年22號冬至結的婚,今天聖誕節25號,距離他們結婚居然已經快過去三天了。

易謠在病床上待得渾渾噩噩的,都有點忘記時間了。

她坐在走廊排隊等廁所。

幾米外的地方,陸景年走出診室,一關門就撞上了昨天的熱心老太太。

“陸醫生哎呀,有緣分!又見到你了!聽說今天就是你們年輕人過的聖誕節,是個好日子,要不你把我孫女約出來見個面?”

易謠循着聲音望去,這麽巧,她噗地笑了,看好戲。

老太太把陸醫生擋在門口,抓着他說話,好像他今天不答應見她孫女就誓不罷休了 。

陸景年的視線裏,剛好見到了她,易謠,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喝酒喝到胃出血的病人,昨天在飯堂才碰見過。

他啓唇淺淺一笑,對着老太太說:“我有女朋友了。”

老太太瞪着眼睛吓一跳。

他眼睛轉向她身後,無言地示意她後面坐着的那位就是他女朋友。

“那天吃飯坐在我隔壁的,其實就是我的女朋友,抱歉我沒有說實話,我擔心說出來,會對醫院造成影響。”

“不是……陸醫生你怎麽能騙人呢?”那天問他還說不是呢,害得她白忙乎一場,高高興興打電話跟孫女報信說有希望,怎麽醫生也會騙人?

老太太瞪圓了眼睛。

陸景年好像很無奈,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她不願意,她生病住進了院裏怕被醫院的人議論,我答應了她不說的。”

老人家聽了,不樂意了,只能啞口無言,氣得說不出什麽話來,只能噘着嘴氣呼呼地離開。

陸景年似乎以為易謠隔着一段距離會聽不見,所以才放心地說了這一段話,可偏偏易謠聽力好,這些話全鑽到她耳朵裏面。

尴尬了……

看着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易謠緊張了一下,卻見他十分坦然地擦身經過。

易謠撇撇嘴嘀咕:“拿我當擋箭牌,居然都不來跟我說聲謝謝。”

“什麽?”陸景年猝不及防轉身。

白大褂擋在自己身前,易謠吓了一跳,開始裝傻充愣模式,“沒有,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扶了一下金框眼鏡,聲線毫無起伏說:“對了,易謠是嗎?這位病人,你恢複得很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出院後也多吃清淡食物,注意飲食,別喝酒了,身體是你自己的,別拿身體開玩笑。”他嚴肅地說這些話的時候,易謠望着他不容置喙的表情,終于篤定地相信護士小姐說他什麽年紀輕輕過得很養生的這些話了。

“嗯。”她漫不經心地應着。

陸景年沒再說什麽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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