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從頭到尾過完派出所的立案記錄,  廖志剛為人師表受人尊重的好形象基本坍塌——時年四十一歲的他,因和十五歲的學生孫寧寧發生關系導致對方懷孕,被孫寧寧的哥哥孫旺群打至右耳失聰。

孫旺群一口咬定廖志剛強/奸,  而孫寧寧始終堅持自己和廖志剛是戀愛關系,廖志剛也說這是一段忘年戀而非強迫。這倆人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有待商榷,至少按照世俗的眼光來看,  廖志剛為師不遵,  和學生發生關系并導致其懷孕,  實該受到譴責。然而法律拿他沒辦法,和年滿十四歲的女孩發生關系,  只要對方是自願的就不會被抓,僅能從道德層面進行批判。孫旺群打廖志剛是為了給妹妹抱不平,作為哥哥他很稱職,  但選錯了解決問題的方式。這種事只要捅到學校和教委去,廖志剛就沒有立足之地了,只是從情感因素的層面講,大概很少有人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去解決。

據此來看,  出事後廖志剛在當地混不下去了,  只能背井離鄉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顯然之前苗紅打電話問學校的時候,那個管人事的老師不願背後說人壞話,沒将這個情況如實告知。

放下資料,陳飛搓着發酸的眼眶說:“苗兒,你明兒接着追,  查查這孫旺群現在在哪,幹嘛呢。”

“您懷疑是孫旺群幹的?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他還記着仇?”苗紅正往眼睛裏滴眼藥水,看了好幾個鐘頭的資料,  眼睛都幹了。

“要不怎麽叫記仇呢,你看柯建國,為抓霍軍跟我們一塊兒在溝裏蹲了一禮拜,都特麽五十好幾的人了,心髒還打過支架,玩命呢不是?”陳飛笑嘆,“這孫旺群要是不恨廖志剛,不能下那麽重的手打他,還特麽坐了牢,反正擱我我得記丫一輩子。”

“你先追追看,要是人沒在這邊可以先放放。”趙平生說着,看向陳飛,“那個早餐店的男孩,曹兒給消息了麽?”

陳飛搖搖頭,拿出手機給曹翰群追過去一條信息。

“我估計還是廖志剛身邊的人幹的,他這種人,得過手,壓抑不了一輩子。”

從趙平生的專業角度出發,像廖志剛這樣的男人,身為老師卻和年僅十五歲的女學生談戀愛,雖然算不上戀/童/癖,但也屬于是一種比較偏執的性取向。男性受到異性的吸引,大多是在第二性征發育之後顯現出來的。但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正處于還未完全發育的階段,女性特質不明顯。喜歡這類女性的男性,大多數是青春期時萌而未發的心理造成的,那種求而不得的遺憾在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即便成年後,潛意識裏還是會在異性身上尋找當年暗戀之人的影子。

廖志剛的偏好必定是嬌小型,看他媳婦就知道了。秦麗的個子就小小的,雖然現在四十多了,不過七年前她可能看起來跟高中生差不多。

回憶起昨兒打過一個照面的秦麗,趙平生皺眉凝思片刻,問:“秦麗的女兒姚欣,是不是也是小個子,娃娃臉,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不光個子長相,她說話都奶聲奶氣的,沒變過聲兒。”苗紅說完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兒,驚訝道:“師父,您的意思是……廖志剛娶秦麗,真正的目标是姚欣?”

和陳飛對視一眼,趙平生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類似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不算新鮮,從警這麽多年,各行各業的人基本都接觸過,違背職業道德乃至人倫的并不少見。比如公公和兒媳婦私通,合謀弄死兒子的,要不就是為了財産弄死爹媽兄弟的。主要不犯事兒的到不了他們這,或者說,在追蹤案件的過程中,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面終将會被挖掘出來,暴曬于日光之下。

不過還是刷新了苗紅的世界觀,至少她生活的環境裏沒有這樣的人存在。也不能妄下斷論,有些人只是表面光,私底下什麽德行沒人知道,要不僞君子這詞兒哪來的?人的私欲一旦膨脹起來,不管為財,為色,為權利,為了虛榮心和面子,皆能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有的為了争口氣都能殺人。

又聽趙平生問陳飛:“你上午去見姚欣的時候,有感覺到什麽奇怪的地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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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什麽答什麽,沒哭也沒鬧,情緒很平和。”

“所以說,廖志剛的死對姚欣來說,不像秦麗說的那樣‘打擊沉重’?”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前幾天咱去走訪他同事的時候,不都說他們父女倆感情挺好的麽。”陳飛摸出煙盒,煙都叼上了,反應過來苗紅還在旁邊待着,沖她挑了下眉毛,“我懶得出去了啊,就跟屋裏抽了。”

苗紅把夾在圍擋上的小電風扇摁開沖他吹。

趙平生敲敲苗紅辦公桌的圍擋:“你先去休息吧,太晚了,明兒白天再跟我去找一趟姚欣和秦麗,把廖志剛以前的事兒跟她們說說,看她們什麽反應。”

苗紅哪知自家師父什麽心思,耿直道:“我不困,你們聊,我聽着,學習學習。”

“……”

默默的端起自己和陳飛的保溫杯去飲水機那打水,趙平生盯着面板上亮起的加熱小紅燈,無可奈何的釋出口氣——唉,這好徒弟,耽誤師父泡師母。

一上午羅明哲都沒出現,不用問,肯定是去朝西分局了。過午飯點兒才回來,陳飛看老頭兒進屋,趕緊抄起記錄本跟進隊長辦公室彙報調查進展。

苗紅一早起來就追着打探孫家兄妹的下落,很快聯系上了孫寧寧。她當年休了學,打掉了孩子,現在已經嫁人,不願再重提往事。整件事給雙方帶來的後果都是嚴重的:孫旺群因故意傷害被判拘役六個月,孫寧寧退學,廖志剛被學校開除。

不過她還是在苗紅的追問下簡單聊了聊,說那時的自己年少不更事,被廖志剛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加之學生對老師的仰慕,造成錯覺,誤以為那就是真愛。提及哥哥,她說孫旺群出獄之後去了俄羅斯打工,早已在那邊成家立業,且一直沒回來過。

看完記錄,羅明哲欣慰道:“苗紅這丫頭我是真沒看走眼,不錯,是個好苗子。”

“那是,您能有走眼的時候麽?”陳飛适時的拍了下師父的馬屁,上午肯定沒少跟人家分局那邊賠笑臉,得讓老頭兒舒舒心,“目前來看,孫旺群的嫌疑暫時可以排除了,我等老趙他們回來,看能不能從秦麗和姚欣那再問出點什麽。”

羅明哲點點頭:“早餐店老板和她兒子呢?”

?“去北邊親戚家了,曹翰群過去找他們了,得晚上才能回來。”

“死者的同事那邊再挖挖,還有學生,平生說的對,像廖志剛這樣的,不大可能一直壓抑自己的想法。”老頭兒點了點記錄本上趙平生的晨會發言,随後疲憊的靠到椅背上。

陳飛伸胳膊給屋門帶上,小聲問:“家楠那事兒,解決了?”

“嗯,今兒早晨拿着醫院的證明過去給那仨一看,他們連賠償金都沒敢要。”羅明哲阖目笑嘆:“就我這大孫子啊,惹人疼的時候那是沒法沒法的,可惹起麻煩來,嗨,也是愁人,你沒看衛東呢,打人分局長手裏接警棍的時候,臉都是青的,現在他隊上也知道這事兒了,估計處分是跑不了喽。”

陳飛笑道:“虎父無犬子嘛,更何況還有您這麽個爺爺。”

“你罵我啊?”

“那不能!這不誇您呢麽。”

等了一會發現陳飛既不走也不說話,羅明哲眼皮一擡:“你還有事兒?”

“……”

陳飛欲言又止,天人交戰了一番,對上師父疑惑的視線,躊躇道:“那個……是有個事兒想跟您……跟您聊聊……”

和老趙同志的事兒,跟家裏指定是沒法說了,跟同事也沒法說。但憋在心裏憋得他都快炸了,除了師父,這世上他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吐露心思。

這一聽就不是工作上的事,羅明哲打起精神:“有話說,吞吞吐吐可不像你小子的性格。”

“……我那個……我……我談對象了……”

陳飛那動靜比蚊子扇翅膀大不了多少,聽的羅明哲不得不傾身向前:“談對象?好事兒啊,就吳美麗上次給你介紹那個?”

陳飛搖頭,抻脖子使勁咽下口唾沫:“您認……認識……”

在腦子裏搜刮了一圈兒,羅明哲完全想不出哪個自己認識的女的能和陳飛談對象,只能連猜帶蒙:“苗紅?”

“不不不,您快別逗了,我能幹那老牛吃嫩草的事兒麽!”

殊不知陳飛這話讓遠在二百公裏外的曹翰群猛打了一長串噴嚏。

那能是誰啊?羅明哲皺起眉頭:“你小子別賣關子,又特麽不是查案,還讓老子猜啊!”

房間裏陷入沉默,外面的電話聲和腳步聲在狹小的空間中被無限放大,壓抑多時的心思也随之脹滿胸腔。終于,陳飛緊緊摁住膝蓋,把心一橫,坦誠道:“是跟……趙平生。”

“?????魚。煙。讀。加。?”

說不吃驚是假的,羅明哲的眼睛比聽孫子親口說打架打進分局瞪得還圓。他是看出來趙平生喜歡陳飛了,可是沒看出來陳飛居然也有這份心思,真可謂冷鍋裏長出熱豆子——沒想到啊!

這輩子也算經過不少大風大浪,可老頭兒眼下是一句能描述心情的話也找不出來:“……你……他……你們倆……”

臉上燒得滾燙,陳飛閉眼一點頭,認了。

老頭兒悶咳了一聲,一時間手有點不知道往哪放了,拿過保溫杯一看,空的,又皺眉頓到桌上。陳飛趕緊站起來屁颠颠去外屋打了杯溫度适宜的水進來,放到師父桌上,立在桌邊垂頭聽訓。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豁出去臉不要了和對方說,大概是想聽點兒反對意見好讓腦子清醒清醒?

然而羅明哲沒發表意見,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他跟旁邊戳着,嫌棄道:“诶你坐下,別跟這站着,擋光兒。”

陳飛立刻坐回到沙發上,又聽師父長嘆了口氣:“有件事兒我在心裏也憋了好些年了,你要願意聽,我就跟你說說。”

“您說。”陳飛的心忽悠一提——師父不會也有過什麽難以啓齒的過去吧?

望着金屬杯口那圈亮光,羅明哲微微皺起眉,眼角堆起惆悵:“還記得我以前養的虎子麽?”

“記得啊,那只退役的軍犬,還幫咱破過案呢。”

“那是你林師伯養的,他那年走之前,把虎子托付給我,讓我替他養。”說着,老頭兒的眼裏凝起絲水光:“他知道,這一走,很可能就是一去不複返吶……”

陳飛默然。羅明哲說的這人叫林偉東,是羅明哲的師兄。他進隊的時候林偉東已經調去監獄系統了,因執行任務時頭部中彈,彈片殘留導致無法再承受刑偵的高強度工作。羅明哲腿上的槍傷也是同一次任務中留下的,除了他們受傷,還死了另外兩位師兄弟。所以羅明哲不怎麽提自己受傷的事,也不太提起以前的案子,傷心,不能碰。

他也只是去監獄提人的時候見過幾次林偉東,印象中是個沉默寡言,很盡忠職守那麽個人。每次提人交接,手續過的很認真,一個字一個字的核對。頭發總是剃得很短,能看到頭皮上手術遺留的蜈蚣疤。那道疤自眉弓而起貫穿半個額頭,縱入發際線斜插直顱頂,猙獰駭人。實話實說,如果沒這道疤的話,長得倒真挺精神。

?可人早就不在了,八八年自願參加抗災,最後傳回來的只有一封死亡通知。打那時起,他再沒聽羅明哲提起過林偉東,今日突然談起,不知……

“他是去找人的,找一個等了二十年的人,他跟我說,找不到,他就留在那,守墳。”被歲月染濁的鷹目微微泛紅,羅明哲回手擦了把眼,不無心酸的搖了搖頭,“以前我問他,都三十多了怎麽還不結婚,他說他在等一個人,說他們說好了,等退了休再在一起生活,我那時候也不懂啊,就想着,那麽多結了婚分居兩地的,先把婚結了不行麽?他當時就只是笑,然後悶頭喝酒,喝醉了,就哭……

“後來他受了槍傷,在醫院裏養傷的時候,我看有個臉曬得快跟核桃一個色的大高個兒來照顧他,那叫一個無微不至啊……調走之前他才告訴我實情,那個人是他以前的戰友,退伍的時候被迫分開了……你知道的,那個時候不像現在,工作說調動就調動,實在不行還能辭職自己找飯碗,而是國家讓你去哪,你就只能去哪,而且一輩子就紮在那了,他退伍的時候被分配到了這邊,可那個人呢,卻留在了西藏……

“他們都沒結婚,二十年來在各自的崗位兢兢業業的工作,三兩年才能見上一回面,八八年雪災,正好在那人工作的區域,我師兄一看新聞就急了,打電話到處聯系,最後被告知那人所在的救援隊全體失蹤,那他哪還等的下去啊……臨走那天我去他家接虎子,回去的路上虎子自始至終都沒叫,可一直在哭,我就琢磨着,他這一去怕不是兇多吉少,就他那個身體啊,海拔三千七百多的地方,他上去能下的來麽?可他不聽勸啊……哎,最後還是死在高原反應上了……”

抹去眼角的濕意,老頭兒緩了緩心情,沉沉道:“陳飛……”

對上師父視線,陳飛沒有看到指責與偏見,只看到對愛徒未來的關切與擔憂——

“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心裏有個譜,你們倆在一起,以後的路,不容易。”

凝思片刻,陳飛用力點了下頭。

TBC

作者有話要說:EMMMM~~~~~~~~希望我這種不時插一段其他人物小故事的寫法不會讓你們感到混亂~不過看過之前那個已經被我吃了的番外的小天使應該能看出我寫這段是為啥233333333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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