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秦麗上班去了, 只有姚欣一個人在家收拾繼父的遺物。改成客廳的主卧裏,光潔的地板上放着三個瓦楞紙箱,一個被衣服堆得半滿, 一個放了許多書,還有一個空着。
招呼趙平生和苗紅在沙發上坐下,姚欣繼續收拾東西, 背沖着他們, 嬌小的身影散發着疏離與落寞。她的動作很慢, 很細致,每一件從櫃子裏取出的衣服, 放進箱子裏時都疊得平平整整的,看的出來,她很重視繼父的遺物。
與苗紅對視一眼示意對方記錄, 趙平生清清喉嚨說:“姚欣,我聽你以前的老師說,你和你繼父感情很好。”
動作一頓,姚欣側過頭, 眼睛看向客廳裏的單人床, 娃娃音奶聲奶氣的,夾着點鼻音:“他比我親爸對我好,自打有了兒子,我親爸就忘了還有我這麽個女兒了。”
也許是秦麗不在家的緣故,苗紅覺着, 今天姚欣的情緒明顯比昨天她和陳飛來的時候外露一些。按孫寧寧的說法,廖志剛十分善于控制她的思想, 他讓她覺着,這世界上唯一會真心愛她、對她好的人只有自己。他要她對他們之間的關系保密, 因為他們的感情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世人所不容,一旦被別人知道必定會拆散他們,大有“為你一人我願與全世界為敵”的豪邁。對于十幾歲情窦初開的少女來說,根本無法看透廖志剛這樣擁有豐富人生閱歷和歷史人文知識的男人城府究竟有多深,而愛情更是盲目的,只能是被牽着鼻子。
那麽,廖志剛是不是也是這樣控制姚欣的?
将自己的想法寫到本子上給趙平生看,得到師父的确認後苗紅繼續保持沉默。
略加沉思,趙平生又問:“那他現在不在了,你……很難過吧?”
鼻息抽動,姚欣沉下肩,嘆息道:“他說過,和人類的歷史比起來,每個個體的生命都是短暫的,而他注定會比我早死,所以……只是沒想到他會死的這麽……這麽突然……”
?這番話讓趙平生敏銳的意識到,假設廖志剛和姚欣有過違背人倫的感情,也已經結束一段時間了。當初分手時姚欣是否甘心,他不知道,但看眼下的情況,廖志剛的死對于姚欣來說,似乎是一種情感上的解脫。
那麽這種解脫感來自于什麽呢?獨占欲?人死萬事休,以後不會有人再得到這個男人的青睐了?
可能吧。
這時苗紅看姚欣踮着腳伸手去夠放在櫃子最上面一格的衣服,主動起身過去幫忙。姚欣個子太小了,她夠不着的地方,苗紅一伸手就摸着了。然而緊接着對方的反應卻是令苗紅倍感錯愕——姚欣一把從她手裏扯走了衣服,別說謝了,臉色還顯得有些難看。
趙平生看在眼裏,心下已是了然——看來姚欣對廖志剛的占有欲還挺強,連他的衣服都不讓別的女人碰。他沖苗紅招招手,等徒弟坐下後拿出派出所的立案記錄,對姚欣說:“姑娘,來,你看看這個。”
姚欣從容的撣了撣衣服上被苗紅摸過的地方,疊好放進箱子裏,轉身回到沙發邊,接過趙平生遞來的文件。她一頁一頁翻着,秀氣的眉頭随着時間的流逝愈擰愈緊,嘴唇也愈抿愈細。看了不到一半,“啪”的将資料合上,擡起臉,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向警官們。
“你們給我看這個是什麽意思?”她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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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生淡笑反問:“你覺着呢?”
姚欣突然尖叫了起來:“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們胡說!”
“這是正式立案的刑事案件,做假口供是要坐牢的。”苗紅扳起面孔,語氣十足犀利。她和師父倆人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左右夾擊,不信這丫頭不說實話。
果然,姚欣的臉色倏地漲紅,情緒也愈來愈激動:“爸爸是個好老師!他不會和自己的學生發生關系的!他們誣陷他!他們就是嫉妒他的才華!要毀了他!”
“人家跟他一點利益沖突都沒有,毀他幹嘛?”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苗紅實難相信,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姑娘嘴裏說出來的——判斷力呢?是非觀呢?都特麽哪去了?
坐在她倆中間的趙平生擡擡手,示意徒弟別試圖和姚欣講理。沒用,跟思維模式被刻意改造過的人,說不明白。從他的專業角度出發,廖志剛為了控制孫寧寧以及姚欣這樣的姑娘,一定對她們進行過漸進式的洗腦,使她們徹底臣服于自己。
孫寧寧是在班上成績倒數的學生,還是單親家庭,姚欣則是因為父母離婚導致成績下滑,加之青春期的叛逆心理動辄做出離家出走的舉動。趙平生确信,将這兩個孩子作為目标,廖志剛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她們缺乏認同感和價值感,而他作為老師,作為權威性的存在,輕易到只需要一兩句贊賞的話,便可讓她們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有意義的,進而對廖志剛全身心的信任。
接下來就是孤立她們,不是社會上的孤立,而是精神上的孤立。通過發生性/關系,他讓她們覺得自己是“大人”了,高高在上,對班裏那些十幾歲的同學不屑一顧。而她們越是交不到朋友,就對他越依賴,久而久之,她們的精神世界裏便只剩下廖志剛一個人的存在了。到了這個時候,那可不就是廖志剛說什麽是什麽了。
孫寧寧和廖志剛的關系斷在孫旺群上,如果沒被發現懷孕,他們的關系可能還能持續個幾年。而姚欣,大概率是因為她成年了,不再對廖志剛具有性/吸引力,去外地上大學也說明他們之間的距離早已疏遠。
那麽廖志剛會壓抑自己的欲/望麽?是就此收手,還是将目标轉向了其他女孩?從他長年堅持健身的習慣來看,應當是為了對抗衰老保持魅力而做的努力。
所以……
“姚欣,我們得找到殺害你繼父的兇手,所以我們必須挖掘他過去的一切,這些事情都是真的,希望你能理智對待,配合我們的調查。”
趙平生沒有過分直白的揭露這對“父女”間的畸形關系。女孩終歸會長大,等她遇到那個真正對的人,早晚會認清自己年少不更事時的錯誤——感情造成的裂痕,只有另一段感情能彌補。
“我……我知道的……昨天都和陳警官說了……爸爸……爸爸沒有做壞事……”姚欣已是泣不成聲,這個時候的她才像是真正接受了廖志剛的死訊。
趙平生表現出很誠懇的樣子:“對,不一定是壞事,就像你說的,有人嫉妒他的才華,想毀了他,那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或者,你繼父有沒有向你提起過?”
“……”
哭聲漸弱,姚欣抽了抽鼻子,反手用手背蹭去臉上的淚珠。趙平生忙從茶幾的紙巾盒裏抽出張紙巾遞過去,靜待她平複情緒。
過了得有一刻鐘的功夫,姚欣才抽抽搭搭地說:“有個……有個女孩子……老纏着……纏着他……”
趙平生追問:“是他學生麽?”
“不是,是一個女大學生。”姚欣眉頭微皺,“我在他手機上……看到那個女孩發的消息,問他怎麽回事,他說……說是中考輔導班的一個同事,都知道他結婚了還老糾纏他……”
“叫什麽名字,你知道麽?”
姚欣搖搖頭:“就看到發件人有個‘穎’字……爸爸說,他不能不理她,不然她就去他學校鬧,讓學校知道他在外面講課,賺外塊……學校管的很嚴,那樣他會挨處分的……”
苗紅問:“哪個穎?”
“嗯……脫穎而出的穎……”眼裏“啪嗒”掉出顆淚珠,姚欣委屈巴拉的:“爸爸是為了供我出國才去外面教課賺外塊的,她實在是太過分了……”
點點頭,趙平生又問:“昨天陳警官來的時候,你怎麽沒告訴他這個情況?”
“昨天媽媽也在,我不想她知道這些……她……爸爸說她這輩子太苦了,說我們兩個得好好保護她。”姚欣擦去淚珠,長嘆了口氣,“媽媽是個很單純的女人,沒什麽心眼,要不當年也不會讓我親爸趕出家門……明明是他在外面亂搞,結果淨身出戶的卻是我們母女倆。”
對視一眼,苗紅和趙平生各自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不得不說,廖志剛的洗腦水平還真是夠高的,給這母女倆都哄的團團轉。
是個人才,可惜沒用到正道上。
—
“趙穎,師範大學學生,大二,歷史系,從大一開始就利用寒暑假去中考輔導班進行社會實踐,和死者是同事關系。”
給趙穎的個人信息投影到會議室大屏幕上,曹翰群故作深奧的挑挑眉毛:“你們猜猜,早餐店老板娘的兒子呂晨光是哪個學校的?”
“你廢什麽話啊?”陳飛抄起記錄本作勢要拽他,“別賣關子!我晚飯還特麽沒吃呢!”
旁邊端着飯盒、正往嘴裏巴拉飯的付立新下意識的背過身。
苗紅舉手示意:“呂晨光也是師範大學的?”
“錯了啊,一會罰你拖辦公室的地。”曹翰群嘿嘿一樂,又聽羅明哲咳了一聲,立刻端正态度:“呂晨光和趙穎是高中同學,都是十七中畢業的。”
羅明哲問:“呂晨光和趙穎是戀愛關系?”
趙平生接下話:“我跟立新去走訪的趙穎的時候,聽她說,呂晨光上大學後給她寫過表白信,但是她拒絕了,說自己喜歡成熟的男人,不喜歡毛頭小夥子,我們追着往下問,她承認在十三中讀初中的時候,和廖志剛交往過,但是她中考失利,沒考上本校,去了十七中,就此結束了和廖志剛的關系,後來去社會實踐又碰到廖志剛,希望能再續前緣,可廖志剛對她卻愛答不理的。”
點點頭,老頭兒又問:“那這個呂晨光又是怎麽知道廖志剛和趙穎之間的關系的?”
“趙穎說自己沒和呂晨光提起過,但我考慮,不排除呂晨光跟蹤她的可能,另外呂晨光把他媽送到親戚那去之後就走了,他媽也聯系不上他,這也是我們鎖定他為嫌疑人的依據之一。”趙平生說着朝曹翰群擡擡手,對方立刻将屏幕上的畫面切換成市政監控拍下的畫面,“之前陳飛看監控,提出呂晨光給死者蓋單子時表現異常,我認為,他蓋單子并非怕吓着街坊,而是不敢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看到屍體立刻找單子出來給蓋上……師父,我建議,立刻發協查尋找呂晨光的下落。”
會議室裏陷入沉默,就剩付立新呼嚕呼嚕往嘴裏劃拉飯的動靜。陳飛瞪了他一眼,剛要踹椅子就聽羅明哲說:“發吧,應該是這孩子幹的沒跑了……陳飛,你安排兩組人,去他媽媽待的地方和他家那蹲守,看能不能給蹲着。”
“知道了師父。”
陳飛應下話,掃視會議室,看他們一個個全都仰臉看天,不由罵道:“瞅瞅你們這點兒出息,一說蹲守全特麽跟我這裝蒜!不看我,就以為我看不見你們了?”
“我帶苗紅去他媽媽那吧。”趙平生主動請纓,雖說不遠也就二百多公裏吧,但橫豎算出個差,他孤家寡人的——哦,現在不算孤家寡人了,有對象了——不用操心家裏。
“看看咱趙指導這覺悟,再看看你們——诶!付立新!你還吃!別吃了!”
陳飛伸手就給付立新放桌上的蘋果抄起來“咔嚓”咬了一口,氣得付立新一臉苦大仇深,卻也拿這活閻王沒轍。他一天沒吃飯了,剛回單位就叫開會,餓的嗷嗷的,要不不能人家都在那發言讨論問題,他抱着飯盆呼呼往嘴裏巴拉。
吃了人家的蘋果,陳飛也沒給人家好處,到了給付立新發配去呂晨光家那蹲守。不過他自己沒閑着,跟趙平生說別帶苗紅過去了,還是老規矩,出差,他們倆去。
從更衣櫃裏拖出旅行包,趙平生上車後看了坐副駕上抽煙的陳飛一眼,笑問:“是不是不想和我分開啊?”
轉過頭,陳飛朝他嗤出口煙:“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人苗紅一大姑娘家家的,在外不方便,你這當師父的怎麽一點都不——唔!”
趙平生掰着他的下巴就親了上去。結果“哐”的一下,車身一震,老趙同志差點沒被一巴掌順車窗呼出去。
大爺的——陳飛氣得手直哆嗦——說親就親,這特麽是單位停車場,姓趙的你丫找死啊!!本來聽完師父講的故事還想着跟你丫能多待一分鐘是一分鐘,事實證明,就不該給你丫一分錢好臉!
作者有話要說:老趙快熬出頭了……
快完結了,大概還有個3-4章?~我也快熬出頭了~
番外有個楠哥的,有個賈媽媽燒床單的,還有……還有啥想看的?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6-01 16:57:40~2021-06-02 22:39: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冉冉 3個;清水河畔卿卿 2個;小顧選手、坐看雲起時、棒棒糖的秋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914727 45瓶;小顧選手 10瓶;米蘭米蘭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