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兩位林姓資深醫生之間的竊竊私語與眼神交流, 讓風聲鶴唳的病人家屬再度恐慌起來。
林旭雪還沒去美國上醫學院之前，和林旭文一起在本地大學讀的本科, 當時林旭文選修了工程學, 而林旭雪則選了化學系并輔修了心理學。
有了專業知識的幫助，林旭雪醫生對于病人和家屬的心理狀況一直以來都拿捏得很好。
林旭雪醫生對病人和家屬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指着林旭文醫生已經遠去的瘦弱背影解釋說：“忘了給你們介紹，那是我的親姐姐。”
病人和家屬露出驚訝的表情，林旭雪深深知道外人為何會感到驚訝，便從善如流地為他們說出心中所想：“我們長得并不像, 我姐姐比較像我媽咪。”
林旭雪還知道他們必定以為自己的潛臺詞是“我長得像爸爸”，林旭雪長喘了口氣之後才給他們投去八卦的火乍彈：“我長得比較像我媽媽。”
一句話唬得眼前的小倆口一愣一愣的。
新加坡終究還是個社會風氣比較保守的地方, 深怕他們不相信似的，林旭雪醫生很好心地掏出自己的手機，讓他們看一張年初春節時才拍的全家福。
就像林旭雪說的, 她确實長得挺像照片正中央一名端坐在椅子上的老婦人。
而剛才出現過林旭文醫生則與另一美麗婦人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林旭雪醫生非常好心地指着自己身旁的妹妹林旭童，給他們介紹說這是她家小妹，還有站在小童旁邊眉目如畫的窈窕淑女，就是林旭童的女朋友，她們即将在今年秋天于意大利北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古堡完婚。
說完以後，林旭雪醫生看了眼以眼神交流的小夫妻, 這才收起手機笑眯眯地走了。
走出病房不久後隐約聽見病人的老婆發出一聲努力壓低的“哇”, 林旭雪便知道自己成功用八卦消息暫時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說八卦這一招還是林旭雪跟醫院裏的護士們學的。
因為當人們圍在一起聊驚天八卦的時候，人類會更加快速地分泌腎上腺素，腎上腺素能加強心肌的收縮力, 并導致興奮性增高以及心輸出量增多，繼而達到強心的作用。
若是能讓病人和家屬在手術前給自己的身體打了一劑天然的“強心劑”，林旭雪覺得倒一點無傷大雅的自身八卦廢料出來與人分享并不算什麽。
Advertisement
與此同時，昨晚畫圖畫到半夜才能回家，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李嘉惠也正在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大理石飯桌上依舊擺放了汪弘榆親手給女兒做的美味早飯。
只是，今天早上飯桌上的氣氛并不熱烈，兩位母親的神态都顯得有些郁郁寡歡。
身體與精神都很疲憊，李嘉惠沒心情跟母親們開戰，低頭默默吃着面前的早飯。
眼見女兒采取不聞不問的态度，餐桌上的沉默氛圍卻變得越來越凝重。
李嘉惠被這樣的低氣壓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不時擡起頭偷偷打量兩位母親，尤其是時不時嘆口氣的汪弘榆。
汪弘榆一大早就唉聲嘆氣的模樣，身心疲憊所以容易煩躁的李嘉惠并不待見。
等汪弘榆嘆出第十口氣，并伸手推開眼前有些食不下咽的早飯時，李嘉惠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刺道：“林旭雪只是一天不在這裏，你們就吃不下飯了？”
女兒的話乍聽之下有點像吃醋，但實際上卻是怒火中燒。
兩位老母親互相對視一眼，眼裏都寫着：
“女兒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從小，管教李嘉惠的事情一般由李欣钰來。
而別人所不知道的是，當汪弘榆收起所有嬉皮笑臉，一臉嚴肅地訓斥李嘉惠時，那才是她們家管教女兒最是嚴厲的時候。
汪弘榆不輕易出手，而當她一出手時，便是李嘉惠生不如死的時候。
為了避免錯怪女兒，汪弘榆先是發出詢問好好确定：“旭雪昨晚沒回來，你跟她聯絡過了嗎？”
李嘉惠滿眼莫名其妙，想也不想立即反問：“她都那麽大個人了，我還需要去問她為什麽不回家嗎？”
兩位母親又交換了一個特別不贊同的眼神。
汪弘榆當即沉下臉色，連聲音都帶着雷霆之怒，一字一頓：“李嘉惠，你太讓我失望了。”
往常十分不吝于展露慈愛的媽媽，此刻眼神裏全是沉痛，少見的嚴厲語氣立即唬得李嘉惠大氣都不敢出。
雖然真的很想反唇相譏，這會兒李嘉惠還是識趣地噤了聲。
“有些道理你可能還不懂，作為你媽媽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
“人與人之間，情分是相互的，你給值得你珍惜的人一絲溫暖，那人自然也會還以一絲愛護，反之亦然。”
“我願意去想你或許是這些年獨身慣了，所以對于一個屋檐下的人，甚至同住一個房間的人，徹夜不歸而顯得無動于衷。”
“你就沒想過，旭雪可能遇到了意外？還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一時半會兒沒法解決？”
“是，你會說媽媽你怎麽總愛胡思亂想，新加坡那麽安全，還那麽小，有什麽事情警察叔叔肯定早就找上門來了。”
“可是，李嘉惠，你仔細想想剛才這句話，到底有何不妥？”
“這句話用在林旭雪的身上合适嗎？她是你從小看到大的妹妹，你親愛的幹媽林思靖的寶貝二女兒，還是那個因為答應了我要來照顧你所以住到這間陌生房子裏的好心人。”
說到這裏汪弘榆的情緒有點激動，她驀地站起身來，俯身牢牢地鎖定住女兒的視線：“我不管你是否抱着獨身主義想要孑然過一生，那是你自己根據喜好所做出的選擇。”
汪弘榆的話鋒一轉：“但作為你的母親，我記得我曾經教過你，人不是獨立存在于這世界的個體，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能激發出一些神奇的火花，尤其是當你對這個可怕又艱難的世界感到無比絕望時，這些人能安慰你鼓勵你給你前進的力量。”
“或許你在事業上如今已非常成功，可我有必要告誡你，李嘉惠，我心愛的女兒，你在親情友情愛情這幾條路上做了許多錯誤的選擇，路已經越走越窄，我希望你能即刻反省，并且好自為之。”
汪弘榆說完之後，倒沒像年輕人一樣轉身就走，反而是在飯桌上重新坐下來，拿起報紙來看。
只是那雙目怔忪失焦的模樣，還有被李欣钰緊緊握住的手不可自抑地些微顫動，透露出汪弘榆此刻內心之中激烈翻騰的濃烈情緒。
李嘉惠看了眼媽媽，再看向剛轉頭看過來的媽咪。
李欣钰默默注視着心愛的女兒，眼中同樣情緒翻騰。
對視良久以後，李欣钰才別開目光，轉過頭滿心憐愛撫摸老伴微白的鬓發，無聲安撫着內心失望且沉痛的汪弘榆。
媽咪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李嘉惠知道她認同媽媽剛才所說過的每一個字。
李嘉惠的腦海中回憶起昨天與林旭雪的冷漠分別，還有下午跟李安傑的激烈争吵，再到今天早上兩位母親的深深不認同。
一時間她也陷入了十分茫然的境地。
我真的如媽媽所說，活成了一個那麽差勁的人嗎？
三人在飯桌上坐了很久，陷入沉思之際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說話。
很久以後，汪弘榆終于緩緩站起身，準備收拾早就冷掉的早飯。
李嘉惠看見媽媽的動作後，輕聲說了一句：“我來吧。”
汪弘榆并沒有反對，畢竟年輕人不能太慣着，默默看着女兒手腳麻利地收拾好碗碟拿進去廚房裏，等她稍微清理了餐具逐個将它們放入洗碗機過後，汪弘榆這才再度踏進明亮寬敞的廚房。
李嘉惠轉過身來時，便看見媽媽彎下腰扭開烤箱的開關，并調整好時間将之預熱一番。
汪弘榆接下來從櫥櫃裏拿出一個底部挺深的烤盤，然後再一一找到自發粉、香草精華、雞蛋、糖粉、無鹽黃油、一包烤過的榛子，以及她們全家都非常愛吃的黑巧克力。
李嘉惠愛吃甜點，所以打小沒少央求廚藝精湛的媽媽給她做些好吃的。
每回汪弘榆親自動手做甜點的時候，她都會自發地待在廚房裏給媽媽打下手，順道好好偷師一番。
當李嘉惠看清楚擺放在料理臺上的所有材料後，立即知道媽媽今天要做的是她最拿手的布朗尼。
而林旭雪在入住的第一天也曾經說過，她很喜歡吃汪弘榆幹媽名聞遐迩的美味布朗尼。
李嘉惠隐約猜到媽媽的想法，知道媽媽這是想要拿出令林旭雪無法抗拒的美食給自己牽橋搭線，立即非常乖巧地去到自己擺在浴室裏的酒櫃，從裏頭挑出一瓶媽媽偏愛的馬爹利。
發現女兒還不至于是個無藥可救的人，汪弘榆的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并像往常一樣把弄碎黑巧克力的活計交給了家裏這只饞嘴貓。
眼見熱水已經燒開，汪弘榆把火調到最小，再在蒸汽袅袅上升的鍋子上架了個透明玻璃碗，然後用眼神示意李嘉惠“別再偷吃巧克力了，再吃就被你一個人吃完了”，用勺子敲了敲玻璃碗示意女兒趕緊放些進來。
眼見李嘉惠終于乖了，汪弘榆這才去切了一大塊無鹽黃油加入到玻璃碗裏，在蒸汽所提供的熱力支援下，黑巧克力和黃油經過攪拌後很快融化在一起。
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終成為帶着晶亮光澤的熱乎巧克力熔漿。
美味的巧克力熔漿看得李嘉惠猛吞口水，汪弘榆擡頭看了眼女兒，忍不住嘲笑道：“多大人了，看到巧克力還是個饞貓樣。”
李嘉惠見媽媽終于肯跟她說話了，趕緊蹭過去抱着媽媽的手臂，為了得到媽媽的同情心，便給她說起自己與多年合夥人李安傑最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困擾。
李嘉惠最後有些喪氣地總結：“再這樣吵下去，我看我們可能會拆夥。”
不知道最近去了哪裏開啓了什麽特別的談話模式，正在敲開四顆有機雞蛋的汪弘榆聽了之後倒是分神看了女兒一眼，一語戳破這兩位合夥人多年以來一直維持着的破爛窗戶紙：
“你和李安傑拆夥是早晚的事，她對你的心思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你要是找了別人，或者有天當面拒絕了她，你倆合作開事務所的默契肯定玩完。”
李嘉惠被媽媽如此直白的說法深深哽了一下，硬着頭皮強辯：“你想多了…我們只是同事和好友…真的！”
汪弘榆毫不留情地從鼻間發出一聲“哼”，低着頭繼續在蛋液裏加入足量的細白糖粉，找來球狀打蛋器就開始動手打散雞蛋以混好所有白糖。
打發雞蛋是個單調的動作，汪弘榆一手抓起裝蛋液的玻璃碗，一手拿着打蛋器重複着動作，轉過身來擡起頭促狹地看着說謊時依舊容易臉紅的女兒，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這些話你們就說給愛自欺欺人的自己聽吧，我和你媽咪又不是瞎子，有段時間我看你倆打得火熱，還以為你們會成呢？最後只是空歡喜一場。”
有些驚奇于媽媽的八卦雷達之強大，李嘉惠瞬間瞪大了眼，用眼神發出詢問：“你們怎麽知道的？”
接收到女兒的無聲詢問，汪弘榆頓時有些發愁，李嘉惠的情商為什麽看起來不怎麽高啊？
還說繼承了我的強大基因呢，真要繼承了怎麽會那麽笨呢？
心裏頓時非常憋悶，汪弘榆的眼神裏流露出一些不屑，聲音也跟着沒好氣起來：“你帶李安傑回家來吃我們親手做的飯？變相見家長？這都是我們年輕時玩剩下的了。”
不等李嘉惠繼續發問，汪弘榆倒是直接問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你們最後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呢？”
李嘉惠的腦海中閃過一些親密畫面，那種抗拒她人靠近的感覺迄今依舊非常深刻。
見女兒低下頭去不肯回答，汪弘榆多少猜到了李嘉惠深埋心底多年的心事，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汪弘榆不再理會陷入沉思的李嘉惠，默默地給自發粉和可可粉過篩子，加入到打發了蛋液和糖粉的玻璃大碗裏，跟着倒入香甜的馬爹利混合一番後，再出聲示意李嘉惠把依舊被她抱在懷裏的巧克力漿遞給她。
色澤鮮亮并且散發香濃可可味的巧克力熔漿緩緩地滴落到面粉和蛋液的碗裏，秉着不浪費的原則，汪弘榆從碗底刮了一手指的巧克力醬送入嘴裏。
巧克力果然還是那麽好吃啊，這些年非常注重養生所以少吃甜食，汪弘榆嘗到了久違的甜頭後立即笑眯了眼。
見李嘉惠重新擡起頭朝自己看來，汪弘榆倒是歪了歪頭，眯起大眼睛打量面容白皙的李嘉惠一眼，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顯然在打着什麽壞主意。
不等李嘉惠反應過來，汪弘榆用另外一只幹淨的手指沾了美味的巧克力醬，非常好心地給女兒化一化美麗的貓咪妝。
應該說是肮髒貓咪妝吧？
李嘉惠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依舊無比幼稚的媽媽，用眼神強烈控訴：“我都多大了？你還這樣玩？”
仿佛會讀心術似的，汪弘榆繼續認真地用巧克力熔漿給女兒畫花貓臉，聲音裏含着濃重的笑意借題發揮，還用人生導師循循善誘的姿态給情感經驗匮乏的女兒傳道授業解惑：“有些快樂不限于年齡，無論年紀多大了都有權利享受，例如五十歲墜入愛河，譬如八十歲依然享受XING愛。”
媽媽不論多老了說話還是沒個正經，李嘉惠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汪弘榆擡起另外一只手捏住女兒的小巧下巴，在另一邊臉頰上也畫上三個貓須的圖案，繼續給女兒說些人生大道理：“人活一世，經歷許許多多的事情，自然可以努力記住很多過往的美好。不過，最重要的還是睜開眼看清楚當下，唯有快樂地活在當下，那未來版的你才會擁有值得回味的回憶，你說對不對呢？”
汪弘榆說完後，将沾染巧克力的手指點在女兒的鼻尖上揉一揉，成功畫出了圓圓的貓鼻子。
受到媽媽的話之啓發，李嘉惠把裝有巧克力醬的大碗接過來，伸手往碗裏沾了些巧克力，笑眯眯地望着媽媽，然後擡手也在媽媽的臉上畫花貓臉。
李嘉惠一邊畫一邊在汪弘榆耳邊柔聲說：“是啊，要睜開眼看清楚當下，你女兒我已經三十九歲啦，個子長得比你還高，如今已經有還手之力，媽媽你想要頑皮使壞的時候，可要想好了我會不會也來同樣的一手。”
作者有話要說：老汪汪：女兒，來啊，同臺飙戲呀，聽說過姜還是老的辣沒？
小汪汪：媽媽，沒聽說過呀，倒是你，聽過初生之犢不畏虎沒？
老汪汪：你都三十九啦，還初生之犢？
小汪汪：你果然狠辣，肯定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