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相
江衍早知沈千山是這神醫谷的忌諱,小藥童自不敢帶他一個外人前去拜會。只是,縱然沈千山終日将自己關在別院中,從不塌出院門半步,可他終究只是個尚未辟谷的築基修士。無論如何,飯總是要吃的。
于是,他循着飯菜的香味找到了廚房,捏了個隐身決,跟着送菜的童子一路穿過過山谷,終于抵達一處安靜的別院。
小童敲了敲院門,見沒人響應便将飯菜放在院外,而後又将上午的碗筷收進竹籃裏。
江衍跳進院子中,透過門縫,卻發現房間內空無一人。他幾番搜尋,發現傳聞中閉門不出的沈千山竟不在家中。
江衍疑窦叢生。沈千山的房間中,生活痕跡明顯,必然未曾走遠。
這神醫谷以北十裏,便是舉世聞名的錦蓉城。錦蓉城軟紅香土、八街九陌,就算是楊城也比不過。若說哪裏有可能尋到沈千山的足跡,定然是這錦蓉城了。
于是,江衍提劍疾行,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人便到了錦蓉城中。
此時,天色将歇未歇,錦蓉城急管繁弦、花天錦地便在這夜色中拉開帷幕。
蜿蜒曲折的河道将錦蓉城中心分為東西兩市,東市乃勾欄瓦肆,西市為酒肆青樓,千燈照碧雲、紅袖客紛紛[1],饒是江衍“耳清目明”,卻奈何羌管鼓簫、人歡馬叫,一片嘈雜,分辨不出了。
街上摩肩接踵,江衍就像個無頭蒼蠅,被人群推攘着前行。突然,他聞到一陣甜膩的脂粉香氣,接着便有人拽住他的長袍,掐着尖細的嗓音說,“官人,快來呀,奴家已經看你許久了。”
江衍不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倏地拉回自己的衣角,低頭看去,只見說話這人塗脂抹粉、面色含春,明明一副女兒裝扮,可聲音、身形卻分明是個成年男人。
小倌看出他不擅此道,捂着嘴歪頭笑了一陣後,愈加眼冒精光,複又扯住他的衣服,“官人,來嘛,奴家等你許久了。”
江衍正欲掙脫開來,卻聞到這小倌身上一陣仙藥味道。他連忙抓住這小倌的手腕,問道,“你可見過神醫谷的人?”
那小倌的眼睛提溜提溜地在他身上流連,“你進來瞧上一瞧不就知道了?”
江衍無奈,只得随他走進象姑館。
象姑館內裝潢富麗堂皇,畫棟雕梁,有穿着女人服飾、塗脂抹粉的清倌迎來送往,也有達官顯貴忘乎所以、醉卧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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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味肉味、香水脂粉混雜在一起,吵鬧聲、調情聲,不成調的管弦和小曲統統交融。
江衍有些錯愕。以前他随楚晏清、江河一同游歷時,也曾進過城裏的青樓,只是那尋常青樓當中,賣身賣藝的無一不是女子。像象姑館這般男子賣藝的,還是頭一回見。
他默不作聲地尋了個角落坐下,不理會小倌的百般風情,只默默觀察着象姑館內的賓客。
小倌們見他儀表堂堂、劍眉星目,一個個竟都舍了恩客,袅袅娜娜地往他身邊湊來。
“官人,你是第一次來?”
“官人,你不是本地人士吧?”
江衍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招架不住,臉上紅成一團,而引他進門的小倌則霸道地将湊上來的幾人撥開,接着玉臂一截橫在江衍面前,手中端着一個青瓷杯,媚眼如絲,掐着嗓子說,“官人,咱們不理他們,來,喝酒。”
江衍不欲與這俗世男子牽扯,一邊皺着眉拒絕,一邊搜尋着沈千山的行跡——
“玉郎!你看哪兒呢?眼珠子都要掉了”
突然,一個醉氣熏熏、腦滿腸肥、衣着華貴的男子将一旁的椅子用力一踹,那椅子竟像長了眼睛一樣,“嘭”地一聲直沖江衍而來。
江衍接過小倌手中的酒杯,輕輕一擲,酒杯與那椅子相接,椅子頓時化為齑粉,而酒杯則正中男人的前胸。
男人頓時倒地痛呼,“哎喲”、“哎喲”,“哪來的刁民?”
小倌們頓時縮成一團,戰戰兢兢不敢發聲。
那玉郎見慣了男人作威作福,眼見男人被江衍教訓,非但絲毫不覺得開心,反而被吓得渾身打顫,“噗通”一聲跪下來,啞着嗓子不停求饒,“饒命!饒命!”
也不知究竟是求江衍饒了這男人的命,還是在求這男人饒了他的命。
江衍看出這男子身懷修為,定非凡人,他施動功法,輕輕一招手,男人便不受控制的雙腳離地,向前飄來,而後重重地摔在了江衍面前。
脂粉酒肉氣中,江衍聞到了淡淡的草藥香。
他不禁愕然,沈烨獨子沈千山竟然成了這番模樣……
江衍皺皺眉頭,頓時明白了楚晏清為什麽會對醫治自己的醫生大打出手,也明白了他為何要對自己隐瞞。
他正欲好生教訓此人一番,卻想到神醫谷歷來以醫術漸長而修為平平,饒是谷主沈烨也不過是築基期水平。而沈千山多年來不學無術、頑劣纨绔,自然修為淺薄,如今又被酒肉色欲掏空了身子,必然承受不住自己的一擊。
于是只得作罷。
江衍一手拿起玄冰劍,一手提起沈千山,又轉頭對着吓得篩糠的玉郎溫聲說,“我向你保證,以後此人不會再來騷擾你了。只是,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務必成全。”
玉郎自幼家貧,因着體質柔弱,更為家人嫌惡,是故一早就被父親賣給伢子,補貼家用。他自小長在這象姑館內,為奴為婢,被人欺壓侮辱。多的是像沈千山一般對他耀武揚威、欺淩壓榨的客人,還從未見過有像江衍一般武藝高強又溫潤如玉的男子。簡直像神仙一樣。
玉郎的眼睛頓時紅了一圈,“玉郎……玉郎有什麽能幫到官人的?”
江衍憐其境遇,柔聲問,“你可否願意跟我去一趟神醫谷,向沈谷主說清緣由?”
“神……神醫谷?”
神醫谷的醫師藥童們不僅修習仙法,而且還開設醫館、救治凡人,在這一代頗負盛名。玉郎縱然懼怕沈千山,可若是有面前的神仙和神醫谷在,他也願意豁出去。
沈千山聽到神醫谷後頓時渾身激靈,一邊奮力掙紮,一邊大吼大叫道,“不,我不去!我不去神醫谷!”
他猛地睜開眼睛,盯着江衍看了一陣,眼神落在了沈烨腰間挂着的玄冰劍上,“玄冰劍……你是……你是今年昆侖試煉的頭籌。你是江衍?”說完,沈千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江衍不由得冷笑,“你知道就好。休要再掙紮,免得白白傷了自己。”
江衍帶着沈千山、玉郎二人禦劍回到神醫谷。他将沈千山綁在房內,任由他嚎叫大罵。
而後,江衍坐在楚晏清床前,說,“我把沈千山帶回來了。你告訴我,他是不是曾借療傷之便,輕薄于你?”
楚晏清不再裝睡,他睜開眼睛,神色有些無奈,“江衍,那時我已是名滿天下的金丹修士,他不過一屆郎中,難道還能在我這裏讨到什麽好處麽?”
“沈烨懸壺濟世一輩子,于我長瀾有恩,于天下有恩。你把沈千山放開,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
江衍氣急,“可你分明什麽都沒做錯,沈前輩憑什麽怪罪于你!你不想讓沈烨難堪,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沈烨堅持不肯為你醫治,你可能……你可能……”
說到這裏,江衍再講不下去。
“我可能會死。”
“江衍,難道我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麽?”楚晏清淡淡地說道。
江衍氣急,他不再理會楚晏清,“嘭”地一聲站起身來,拖着受傷的沈千山,又叫着玉郎一同走到沈烨的醫室外,大聲喊道,“沈前輩!沈前輩,江衍有事求見!”
沈烨氣惱江衍有意欺瞞,自然不肯見他,可接着,他卻聽到了獨生愛子哀嚎之聲,“爹!爹,快來救我!”
沈烨愛子心切,頓時慌了神,連忙從醫室跑出,卻看到自己的兒子鼻青臉腫的趴在地上。
“江衍!我敬你三清一門三傑皆是君子,沒想到你!你!你竟然這樣對我兒!”
江衍深深作揖,“沈前輩,你可知我是從哪裏見到令郎的?”
沈烨怒道,“我兒自從被楚晏清羞辱,從此閉門不出、不理世事,你還能在哪裏見到我兒?”
江衍冷笑一聲,“錦蓉城內,象姑館中。”
沈烨大怒,“你放屁!”,接着,他一掌向江衍劈了出去,卻被江衍輕松化解。
玉郎頓時一驚,吓得跌坐在地上。
江衍轉向一旁的玉郎說,“玉郎,不用怕,我定會呼你周全。你告訴沈醫仙,沈千山平日裏究竟是在哪裏度日?又究竟對你們做過什麽?”
玉郎連滾帶爬,哆哆嗦嗦地跪倒在沈烨面前,“沈醫仙,沈郎……沈郎這些年,幾乎夜夜都是在……都是在象姑館床榻之上度過的。”
沈烨上前一把捏住玉郎的下巴,看着他一張俏臉,“你又是何人,憑什麽這般污蔑我兒清譽。”
玉郎斷斷續續地說着,“奴奴奴奴家……奴家乃錦蓉城象姑館裏的小倌,平日……平日便是陪各位大人……睡覺的。”
“奴家人微言輕,但句句屬實,斷不敢欺騙醫仙大人。”
說着,玉郎的聲音不由得更小了,他幹的是出賣皮肉的生計,自覺矮人一頭,于是他埋起頭來,再不敢看一旁的江衍一眼。
沈烨捏住玉郎合谷、長強二穴,厲聲呵道,“你倒是細細與我說說,你與千山之間到底有過什麽?膽敢說謊,小心我立即送你上天!”
玉郎渾身顫抖,“醫仙所捏的,可是我合谷、長強二穴?沈郎每每……每每正是以此二穴威脅于我,還說……還說他小時,不好好學習醫術,父親就是這般強迫他的!”
沈烨一怔,頓時洩了半數力氣。
玉郎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沈郎胸前有塊碗大的燒疤,是他小時在藥房裏熬藥時,不小心磕在藥爐上所致。知子莫如父,想必醫仙一定不會忘記。”
“這些年來,沈郎每次來到象姑館,十有八九都是住在奴家房裏的!這點象姑館人人可以作證。還請醫仙明察,放過奴家吧。”
沈烨不敢相信這小倌口中所言,可若非這小倌與千山相交甚深,又怎會知道這些?
他松開玉郎的手,看着沈千山頹然道,“山兒,你告訴我,這小倌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還有你當初,到底有沒有輕薄過楚晏清。”
沈千山吓得屁滾尿流,“爹!爹你饒了我吧。楚晏清是何等當世高人,我當初根本沒碰到他!更何況,他早就已經拿我出氣了不是麽?”
沈烨立即明白了當初的始末,他仰天長嘆一聲,“身為醫者,膽敢戲弄輕薄自己的病人,你不配做我沈烨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