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救贖
楚晏清悶聲笑了兩下,沒理會江衍這茬,反而吹毛求疵說,“都跟你說過了,要叫我哥哥,你怎麽不聽話了呢?”
此時他醉得厲害,嗓音也含含糊糊的,口中雖說着維系自己長輩身份的話語,聲音落在人耳朵裏,卻偏偏像是在撒嬌。不單如此,這人還歪着腦袋,輕柔濕潤的氣息打在江衍的脖子上,有種別樣的誘人。
江衍血氣上湧,他啞着嗓子輕聲笑了一下,向上拖了拖楚晏清的大腿,順從地說,“好,聽你的,叫哥哥。”
皎皎月色,江衍多希望這條蜿蜒的長廊沒有盡頭。就如同十五年前,楚晏清護送他回三清,一路山高路遠,小小少年中了暑、腳底磨出一排的水泡,整個人像根蔫黃瓜。那時他伏在楚晏清的後背上,楚晏清每一步都走得穩極了,還是不是噓寒問暖,小小的阿岩被溫暖與安定包裹,飄飄然間竟在心間祈求這條路能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他們永遠不分離。
想到這裏,江衍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天下沒有走不完的路,幾個轉彎過後,他推門走進了楚晏清的房間。
甫一推開門,趴在床邊怏怏不樂的小白便看到了自己的舊時主人,一邊“汪汪”地叫着,一邊忙不疊地搖着尾巴竄到江衍腳邊,“嗷嗚”、“嗷嗚”撒着嬌,還在江衍腳邊歡快地打了個滾。
江衍又驚又喜,扭過頭去看自己背上的楚晏清,而楚晏清也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江衍頓時心頭一暖,他背着楚晏清蹲下身摸了摸小白的下巴,而後又把楚晏清穩穩地放在床上,自己也坐在床邊,他一邊揉着楚晏清的太陽穴為他按摩,一邊啞着嗓子問道,“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為什麽非喝這麽多酒?”
楚晏清醉醺醺的,他不答話,只是吃吃地笑着,聲聲叫着他的名字,“江衍……江衍啊。”
江衍壓低了嗓音,“嗯”了一聲,旋即問道,“怎麽?”
楚晏清垂了垂眼眸,又長又密的睫毛形成一片陰影,遮住他眼神中的脆弱。趁着酒意,楚晏清反問江衍道,“明明知道你哥會氣你惱你,為什麽要替我出頭?”
江衍身形一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竟無從回答。
楚晏清阖上眼眸,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逐漸消散,他默了半響,柔聲說,“江衍,他逼不了我。”
江衍深吸一口氣。他自然知道楚晏清在修仙界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就算說他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全世界都可以,哪怕兄長是三清掌門,也得忌憚楚晏清往日的功勳。放眼整個修仙界,又有幾人能真的強迫楚晏清呢?
楚晏清根本用不着他出頭解圍。
可江衍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被為難而坐視不理?他根本做不到。多一剎那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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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堪堪忍耐了心間的酸楚,“哥哥,我希望你能開心。”他說得坦誠而無畏。他想,他與楚晏清之間,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彎彎繞繞。他在意楚晏清,而楚晏清亦在意他。哪怕這不是同一種在意。
楚晏清伸出手來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而後反複揉捏着自己的睛明穴,過了許久,直到他身上的酒氣開始消散,神志逐漸回籠才緩緩開口說,“江衍,我不需要你保護。”
江衍皺緊眉頭,他自嘲地笑笑,而後自然地抓住楚晏清的手,替他揉着太陽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保護。”
“可是哥哥,我需要保護你。”說着,他露出一個慘淡的表情。
江衍知道,楚晏清做慣了強者,當慣了庇護者,他願意付出,願意奉獻,他是強大的,亦是慈悲的。他既不吝啬所謂的清名聲譽,甚至不計較身體與生命。他什麽都豁得出去,自然也不需要保護。
可是江衍愛他啊,愛一個人就受不了他不舒服,見不得他受委屈,忍不了他被為難,只有站在他身側,保護他、照顧他,江衍才能得到些許的慰藉與救贖。
“哥哥”,江衍眼中氤氲着一團霧氣,顫着聲音說道,“既然你可以為世人放棄一切,為什麽不願意救贖我呢?”
楚晏清心中酸酸脹脹。江衍的赤誠與執拗早已打破了他堅硬的外殼,此時面對江衍,楚晏清便只剩下一腔柔軟。
他自诩強悍,面對對手他劍法淩厲、面對惡人他性格剛硬,可面對江衍,面對這個他珍視的、看中的人,他就只有滿腹的溫柔,他的底線可以低到塵埃。
“對不起。”
江衍臉色慘淡。他想要的哪裏是楚晏清的道歉。他分明只想讓楚晏清開心一點的,“別對我道歉,你永遠用不着向我道歉”,因為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忍心怪楚晏清啊。
更何況,楚晏清又哪裏做過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他清白坦蕩,向來只有旁人對不住他,又何嘗會對不住旁人呢?
在烈酒與江衍輕柔的按摩的雙重攻勢下,楚晏清身心都放松下來,他沒回答江衍的話,閉着眼睛不言不語的,不過一會兒,便發出沉重舒緩的呼吸聲,陷入了夢鄉。
江衍也不計較,只是溫柔而耐心地輕輕揉搓着楚晏清手上的穴道,望他能做一場美美的好夢。
一刻鐘的功夫過後,江衍才從楚晏清房間離開,剛推開門,便看到江河挺拔的身軀如巍峨高山立在自己前面,而一旁站着的,則是愁容滿面的羽蕭。
江衍唯恐驚擾了楚晏清的好夢,他蹑手蹑腳地阖上房門,刻意壓低了聲音,“他已經睡了,你等在這裏也沒用。”
江河眼神冷淡,悠悠說,“江衍,我不找他,我是找你的。”
江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笑,“找我?可以,走吧,去我屋裏說,莫要擾了晏清仙君的清夢。”說着,他伸出手來,示意江河離開。
江河臉色一青,隔着窗紙,他深深地朝屋內看了許久,而後撇了自己弟弟一眼,“走吧。”
穿過短短的一條回廊,江衍推開房門,示意江河進來。江河猛地摔上房門,積蓄良久的憤怒終于有了發洩口,他表情扭曲,怒道,“江衍,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江衍冷笑,自己這個哥哥翻來覆去永遠便只有這麽幾句話,“自從踏進三清,我無時無刻不記着自己是誰。”若非在心底裏把三清江氏這幾個字刻了千遍百遍,他恐怕早已與眼前這人水火不容。
江河握緊拳頭,蓄力至手掌,正欲一掌打在江衍身上,卻終是忍下了,“砰”地一聲,眼前的木桌化為齑粉。
江衍神色如常,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兄長,“兄長,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不是我,而是你。不論你與晏清仙君有何等的前塵往事,他是拯救天下的英雄,你是三清掌門。如今,天下群雄皆在,一旦你強迫于他的罪名落實,我三清派的清譽才真當是毀于一旦。”
江河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誰要強迫于他?!你膽敢對我信口雌黃?!我只是許久未曾與舊友相見,心中甚是想念,一心向他敬酒罷了!”
江衍冷笑一聲,神色淡然,“你那不是在敬酒,是把他放在火架子上烤。你知我知他也知,天下人心裏跟明鏡一樣,別把人都當做傻子。”
江河怔了幾秒鐘,而後突然想起什麽來,他死死盯着江衍,眼中閃過一絲兇猛,“江河,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的什麽。你不就是想讨好楚晏清、向他邀功麽?”
此言一畢,江河像是找到了必勝法寶,咬牙切齒道,“你以為自己對楚晏清那點兒肮髒心思藏得很好麽?我告訴你,十二年前我就知道了!不單單是我,晏清自己心裏也門兒清!”
江衍聞言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垂頭笑了半響,而後他擡起頭來,迷惑地望着江河,“兄長,我從未隐瞞過自己對晏清仙君的感情,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藏着掖着,把感情視為洪水猛獸、當做人生污點的,只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