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燈滅

霎時間,陰風飒飒,詭氣密布。

這人手上的力道極大,牢牢扼住楚晏清的脖子,将他向水中壓去。楚晏清一時呼吸不得,他吐出一串氣泡,胸口的堵塞憋悶更甚,他雙手向下拍打水面,想要浮起身來,卻始終使不上力氣,掙脫不掉這人的桎梏。

不過彈指間的功夫,雲川竟狂風大作、砂石滾動,呼號的風聲通過泉水鑽入楚晏清的耳朵,緊接着溫泉水便冷了幾份,楚晏清的丹田處傳來絲絲綿密的疼痛,這疼痛愈演愈烈,最後竟放射到全身。

楚晏清只覺天旋地轉,恍惚間豐都結界萬千妖魔的嘶吼就在耳邊。依依水草随水流搖曳,頃刻間竟化作妖魔的觸手,它們攀上楚晏清的雙腳,觸感黏膩讓他直欲作嘔。

聲音仍在腦海中回旋,“放我們出來!”

“楚晏清,你好狠毒的心!”

“放我們回家!”

耳邊萬鬼齊發的呼號愈演愈烈,逐漸扭曲、模糊成一片尖銳的嗚鳴,徑直沖向楚晏清的天靈蓋。

他屏息凝神,隔着泉水感受着空氣中濃郁的詭氣,不由得渾身發麻,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太多疑問沒有頭緒,他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陳逾靜死了,清澤派滅了,詭氣卻又出現了……”

楚晏清調動靈力,反手一掌揮向此人。這人功力不抵楚晏清,受了他一掌後倏地向後退了幾步,接着便倒在了水中。他的眉心皺成一團,他直起身子,來不及擦拭,只草草披上狐裘,便捉急忙慌地将這人從水中拖到岸邊。

只見這人長裙大袖,身着單衣墨帻,頭戴冠巾,一副道士的打扮。朦胧依稀的月色中,楚晏清看到這道士嘴唇烏青,眼底的兩團黑雲幾乎要掉到地面。

楚晏清心說奇怪,食指與中指并攏,用力在這人天突、缺盆兩穴一點,這人便猛地嗆出口水來,呻吟兩聲後,突然睜開了眼睛。

“小小道童,竟敢對我下手,是誰派你過來的?”楚晏清聲音一沉,厲聲問道。

誰知那道士突然起身,渾身的骨骼随着他的動作“咔咔”作響,他直勾勾地看着楚晏清的方向,眼睛卻一片空洞,一步步朝楚晏清走去。

“怎麽回事,他怎麽……”

他怎麽敢?這道士還未築基,法力低微不足為懼,只是楚晏清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不怕死的人,不由得心中大驚。他上前半步,拽住道士的肩膀,一指點向他的氣舍穴,怒道“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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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的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他匍匐在地上劇烈地抽搐一陣後,竟像是全然忘記了剛剛的疼痛一般,渾然不覺地朝楚晏清伸出胳膊,當下就要扼住楚晏清的脖頸。

楚晏清心裏“咯噔”一下,一時間思緒雜亂,他扼住道士的手腕,律動詭異的脈搏昭示着真相:這道士竟入魔了。

周遭狂風怒卷,倒樹催林,播江攪海。雲夢澤一側的山巒重重疊疊,遙遙望去,山中黑風陣陣,朝四面八方刮來。楚晏清心中已有定奪,不欲傷這小道性命,只将他定在了原地,便快步朝雲川前院走去。

黑雲蔽月,狂風吹滅了燭火,彎彎繞繞的長廊上伸手不見五指。楚晏清發動口訣,掌心之上,竄出一簇明亮的火苗。他快步走到前院,只見前院中人影幢幢,地上、柱子上,綁滿了入魔“僵屍”,七零八落的。

各路英豪均是愁眉不展,九如道人年紀雖大,卻向來是個沒主意的,唉聲嘆氣道,“這可怎麽是好?這可怎麽是好?我的童子瘋的瘋,不見的不見了,我那徒兒又去了何方?”

地上躺滿了入魔的“僵屍”,有些已經被人施法定住了,有些則是直接被五花大綁着拉到了前院,此時還龇牙咧嘴,口角流涎。

譚珰拉着自己的長裙,嫌惡的左避右避,可綁來的“僵屍”越來越多,最後竟無處可躲。她只得認命地任由僵屍在自己腳下“嘶哈嘶哈”地亂叫,而後左擠右擠,撥開身前的道友,擠到梅依雪身前,怒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侍女來時還是好好的,突然就變成這副模樣了,你不打算跟我們大家夥解釋解釋?”

譚珰話音一落,院落中的嘈雜更甚。

九如道人也拼命向前擠,“依雪,我那兩個童兒,一個如今神志不清被五花大綁,一個至今下落不明。還有我那徒弟宋餘白,從今天晚上吃飯時就不見人影了。”

滄海閣的魏忍冬、洛昭明師妹二人是最晚抵達的,洛昭明跑得氣喘籲籲,連話都說不成個了,“太可怕了!為什麽到處都有人想要殺我!”

相比之下,魏忍冬則顯得淡定許多,只是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的慌張,“梅師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楚晏清急切地尋找江衍的身影,見到小狗後終于舒了口氣。他擠進人群,慢慢挪到梅依雪身側,不由分說,“蹭”地一聲,将長劍插進地中——

巨響驚人膽,長劍寒光凜凜,一時間,整個院子落針可聞。

“安靜一下,聽我說。如今雲川詭氣密布,這些‘僵屍’都是受到了詭氣影響被誘導入魔。如今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釋放詭氣之處。只要詭氣散去,自有方法淨化‘僵屍’,大家不要輕易傷害他們。”楚晏清聲音不大,卻堅定果斷,一錘定音。

此言一落,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秒便開始交頭接耳。

“安靜!”楚晏清大喊一聲,“此番看來,受到詭氣影響的主要是功力薄弱、尚且處于練氣期的道友,請大家一定多加注——”

“——啊!”一聲尖銳的叫喊撕裂了人群的嘈雜,人們驚恐地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男子手持長刀,竟赫然朝着洛昭明劈了過去。

洛昭明躲閃不及,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剎那間,滾燙的鮮血濺落在她吓得煞白的俏臉上。她閉緊雙眼,心跳停了幾秒,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發生,耳邊卻傳來一聲悲痛而沉重的喊叫。

“白露!”

“白露!”

“咣當”一聲,長刀落地。

洛昭明不敢睜開眼睛,下一秒,一個溫熱的身體直挺挺地砸在了她的身上。她渾身一個機靈,踉跄着跌倒在地,連帶着身上那人也跟着倒地。一片混亂中,洛昭明渾身顫抖着掀開眼皮,卻發現眼前的少年竟被人用刀剖開了胸膛,鮮血噴射。

她擡起頭來,卻看到那個拿刀揮舞的男人已被人用定身決定住,一雙空洞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洛昭明淚如雨下,她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她今年不過十四歲,群雄會本輪不到她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小弟子,只是她在滄海閣待了許久都未曾出過遠門,心裏挂念着外面的花花世界軟磨硬泡地求了師姐好久,才終于有機會溜出來。

那時趴在師姐身上撒嬌的她何曾想到,外面的世界不僅有美食美酒、各方風土,還有暗藏的殺機。

江河、江衍一齊撲向白露。縱然心有龃龉,兄弟之間的默契還在。他們接下白露的身體,一個“啪啪啪”指尖如行雲流水,封住白露的大穴,一個則盤腿運功,為其療傷。

楚晏清深吸一口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露傷得如此重,就算神醫谷沈烨親臨,這個少年怕也是活不成了。他心中酸澀,四蓮山一別,至今不過二十日的光景,而那個鮮活、朝氣蓬勃的男孩,轉眼間竟要化作冰冷的屍體。

“清仙君。”微弱的聲音傳到楚晏清耳邊。

楚晏清一怔,旋即他分秒不敢耽誤,在衆人迷茫的目光中,俯下身拉住白露的手,“我在,白露,你說。”

“當日,在四蓮山,您答應做陳逾靜的丹藥讓他放我們走……那時候我實在太怕了……我什麽都沒有做……我什麽都不敢做……對不起……”刺目的鮮血從白露的嘴中溢出,他氣若游絲,說得斷斷續續。

“清仙君,我是個懦夫,對不……”

人死如燈滅。

楚晏清阖上眼睛,遮住了眼中充盈的淚水,他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不,你不是。你很勇敢,你救了慧娘,也救了滄海閣的小師妹。”

只是這句話,少年卻永遠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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