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齊心
“阿彌陀佛。”慧覺法師身着一身褐色百衲衣,他年紀不大,卻已是方寸派得道高僧。只見他手持一個六尺高的玄鐵法杖,這法杖一頭為圓日形狀,有九個小孔,分別穿九個金環。他緩步朝白露的屍首走來,金環“叮鈴”、“叮鈴”作響,原本圍在白露四周的衆人便自發地散出一條通道。
慧覺法師手持法杖,盤腿坐在白露身側,他垂目望着眼前的少年,“真當是‘人生易盡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複[1]’”,慧覺法師手中的法杖倏地發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映襯出白露青澀稚嫩的臉龐。
金光之中,慧覺左手持法杖,右手拿念珠,垂目念《藏地經》。
狂風漸止,衆人漸漸心神安定。
“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經聲與金光同時停息,慧覺法師起身,朝江河、江衍二人微微鞠躬,“兩位施主,節哀。”江衍喉頭一哽,鼻尖酸澀,與兄長一同向慧覺法師做了一揖。
連綿的青山深處,烏雲袅袅飄散,吹向四面八方,整個雲川被一片烏黑籠罩。
“納命來!”突然一聲嬌叱響起,衆人循着聲音的方向轉頭一看,卻發現一位身着紫衣的雲川弟子正手持長劍,沖自己一旁的尋冬攻去!這弟子臉上煞白,眼底烏青,骨骼“啪嗒”、“啪嗒”地作響,一看便是入魔的征兆。
尋冬連忙退閃,持長劍相迎,兵器相接,發出“铮”地一聲巨響。
梅依雪大驚,“染秋!”,說時遲、那時快,她發動定身訣,染秋手一抖,長劍便“咣當”落地,接着染秋不抵梅依雪的定身訣,被定在了原地。
尋冬臉色煞白,她抹了把臉,長劍回鞘,快步走到梅依雪身側,恐懼得打了個哆嗦,“師姐,這……”
梅依雪拍拍尋冬的肩膀以作安慰,接着她焦急地望了孫雄一眼,又看了眼不遠處的楚晏清,最後她走到楚晏清身側,嘴唇顫抖了一下,說道,“之前入魔的道友大多處于煉氣期,可染秋她……她上個月就已經築基!”
孫雄也跟着走來,“是啊晏清,要是朝這個方向發展下去,怕是……怕是這間院子裏大半的人都要入魔了!若是連我們都不能抵抗這詭氣的誘導,這天下怕不是要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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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清望着遠處濃郁的黑霧,堅定地說,“不能再等了。如今雲夢澤的詭氣濃度已經超過了當初的青澤千島,濃度越高,便會有越多、功力越深的人入魔!越拖下去事情就會越發棘手。”
“那怎麽辦?”尋冬問道。
院落角落突然傳來短兵相接的争鬥聲,擡眼望去,竟是兩個入魔的“僵屍”,他們一個持刀、一個持仗,“咣咣咣”地打了起來。衆人先是面面相觑,見這兩個“僵屍”單單是攻擊彼此,并未攻擊他人,便不謀而合地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紛紛退散開來。
九如道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逆着人流向前走了兩步,待他摸清了狀況,連忙用沙啞的嗓音念出了定身訣,而後又長嘆一口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聽到九如道人這套陳詞濫調,衆人更是四下散開,只剩九如道人與這“僵屍”大眼瞪小眼。
越來越多的修仙者毫無緣由的入魔,人們自發地擠進角落,每個人都謹慎小心地拿緊自己手中的武器。
梅依雪看着院中嘈雜紛亂、各懷鬼胎的衆人,朗聲道,“諸位道友,此次浩劫波及甚廣,唯有團結一致才是制勝不二法寶。我們兵分幾路。尋冬,你讓所有金丹期以下的道友都聚集到前院來,我與孫雄、譚珰、魏忍冬留守在此,看守尚未入魔的道友、淨化已入魔的道友,剩下所有金丹期以上的道友,請随晏清仙君一同探尋詭氣來源,從源頭掐滅這場浩劫。
在場的大多人已經看懂了形勢。如今,雲川風雲變幻、形勢詭谲,受誘導入魔的不單單是些功力低微的小修,就連築基期的染秋等人都已經受到波及。再這樣下去,誰能保證自己門派的人不是下一個入魔的呢?倘若金丹修士、甚至元嬰大拿都入魔了,這天下又當如何?
雲川距豐都何止千萬裏,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詭氣不可能來源于豐都結界,更不可能憑空産生,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刻意為之。既然是刻意為之,這詭氣就不會自然消散。再這樣下去,誰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贊同依雪賢侄的看法。”九如道人顫顫巍巍地擠過來,率先開口。
“我也贊同。”魏忍冬緊随其後。
“好!”
“好!”
“呵”,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尖銳的冷笑,譚珰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說道,“梅依雪,你說得倒是輕巧,可大家夥都是被你的英雄帖請來的,這雲川更是你的地盤,誰知始作俑者是不是你自己?現如今出了事情,你竟還想要我們四派八——”
說到這裏,譚珰突然頓了一下,譏笑道,“不對、不對,現在已經是四派七門了,那青澤派已經在半月前被你們幾個滅了。”
譚珰揚起下巴,直勾勾地看向梅依雪幾人,“兩次魔化都與你們有關,誰知道這跟你們有沒有關系?”
此言一畢,衆人嘩然。
“譚樓主說的也不無道理啊!”
“梅依雪與孫雄是未婚夫妻,與楚晏清、江衍也關系匪淺,他們四個一夜之間滅了整個青澤,這事于情于理都說不通,誰知修習魔道詭術的究竟是青澤派還是他們!”
“陳逾靜風流倜傥,大家都知根知底,怎會突然入魔?他們幾個說他入魔他就入魔了?”
“呵,怕不是陳逾靜師徒撞破了什麽醜事,這才被殺人滅口!”
“就是,他們幾個不可信!”
梅依雪正欲出言制止這些流言蜚語,卻只聽到“砰”地一聲巨響,霎時間,飛砂走石,定睛看去,竟是江河祭出玄冰刀,刀頭深深插入地裏。
“譚樓主誣陷江衍,難道是想質疑三清一派入了邪魔外道麽?”這些年來,江河在人前端的是溫潤如玉、謙謙公子,如此強硬果斷還是頭一遭,想來他是被這烏合之衆氣昏了頭。
譚珰聽到江河指名道姓地叫自己,頓時神色大變。天下誰人不知,四派八門雖都是修仙正統,實力卻分高下,而實力最強的三清派,自不是他們聽雪樓可以得罪的。
于是,她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意,欠了欠身子,聲音柔媚,頗帶幾分讨好的意味,尴尬地說,“江掌門說得是哪裏話?我也只不過是說出了大家夥的疑慮罷了。”法不責衆,縱然三清有天大的本事,可剛剛犯嘀咕的可不止她譚珰一人,難道江河還能為難得了所有人不成?
江河不理會譚珰這套,他神色冰冷,強硬地說,“江河與晏清仙君剿滅妖人,于天下有功,梅師妹淨化百姓、引金佛垂淚,難道你們懂得比金佛還要多?”
彈指間,風向驟變。
“就是,我聽聞梅掌門當日本已力竭而亡,金佛垂淚讓她得以死而複生,難道金佛還有假?”
“若是懷疑金佛垂淚之真僞,諸位又何苦來這雲川走一遭、參加什麽勞什子的群雄宴?”
“晏清仙君可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江衍是何等的少年奇才、梅掌門更是女中豪傑……他們怎麽可能是邪魔外道?倘若晏清仙君是邪魔外道,當初又何苦修補豐都結界、落得一身傷痛?”
“唉,三人成虎啊!”
“真當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梅依雪向江河投以感激的目光。楚晏清則站在高處,他展臂一揮,大聲道,“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還請諸位金丹修士三人一組,随我一同登山查看。”
江衍聞言便走到楚晏清身邊,而江河卻拍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江衍,雲川前院築基期弟子衆多,其中不乏精于武學的道友,我怕多生變故,你就留在此處幫一幫梅師妹他們。”
江衍想了片刻,答應下來。
江河走到楚晏清跟前,真誠道,“晏清,你身上有傷,讓我跟你一起吧。”
楚晏清身形一頓,他眉心微蹙,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到江河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得到的聲音說,“縱然你不願原諒我,可至少我們還可以并肩作戰,不是麽?”
楚晏清微微嘆息。如今雲川彙聚天下英豪,然而人亂心雜,始作俑者未必不在群雄當中。因此,他雖能大致感知詭氣的源頭,卻不想将過多的人牽涉其中。
此番他本想與江衍結伴,可江河剛剛說得不錯,雲川上下何止百人,難免沒有法術高強者藏在暗處,單留梅依雪、孫雄、譚珰與魏忍冬四人,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不論如何,他與江河算得上是知根知底,與江河同伴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于是,楚晏清與江河結伴而行,查探雲川峰的陰面,而李恕則與雲溪門九如道人、慈悲閣周尚光同行,查探雲川峰的陽面,剩下的還有焚天門趙如琢、翠微門雲鶴道人與方寸派慧覺法師,他們幾個則乘船查探雲夢澤。
雲川峰高聳入雲,進入山脈當中,則陰風陣陣。此時,山中邪氣橫生,烏雲遮天閉月,伸手不見五指,耳邊時不時傳來鳥獸的悲鳴、嘶吼,讓人不禁汗毛倒立。江河不由得暗自靠近楚晏清,直至肩膀相蹭。
他們漸漸走向山林深處,詭氣愈發濃郁起來,丹田處的疼痛也開始猖狂作亂。楚晏清扶上了一旁的樹木,他喘了幾口粗氣,沒理會江河關切地聲音,只說,“你稍微離我遠一點。”
江河怔了幾秒鐘,卻沒有動彈,半響過後,幽幽道,“晏清,我……”。
楚晏清捂住丹田處,破碎的痛呼幾乎要從嘴邊溢出,須臾過後,又被他咬緊牙冠咽回肚子。他不願多生誤會,簡單地解釋,“我可以感知到詭氣的來源,你的氣息會幹擾我。”
江河沒有說話,只是向後退了幾步,幽深的黑夜中,楚晏清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信或沒信。
絲絲詭氣順着四面八方的狂風排山倒海而來,就仿佛無處不在,從東南西北上下一同飄散,始終找不到方向——
“哈哈哈哈,找到你了——”,正當楚晏清閉目感知之際,一雙沉重的手突然拍在了楚晏清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