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翻山
一時間,江河冷汗直流,他早知江衍對楚晏清情根深種,卻未曾想到他會為了楚晏清做到如此地步,竟不惜背叛三清、乃至與整個修真界為敵。
然而,身為三清掌門,江河此時雖是怒火中燒,理智卻還在。
一來,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贏過江衍;二來,今天這場争端本的源頭是周尚光之死,合該由慈悲閣魏崇光或是雲川之主梅依雪出面,他三清雖未四派八門之首,卻萬不必站到人前。
江河自知不該與江衍一決高下,可如今他已然被駕到了火架上,當真是騎虎難下。
正當他猶豫不覺之際,梅依雪将長袖從孫雄手中拽了出來,她走出人群,站到江衍身側,面向衆人高聲道,“依雪與江衍一樣,亦相信晏清為人,若有誰要阻止江衍與晏清離去,請從依雪屍首上踏過!”
霎時,沸反盈天、人聲鼎沸。
單單是江衍一個就已經足夠棘手了,而梅依雪已突破元嬰,若是江衍得梅依雪聯手,就算江河與魏崇光一起也未必能讨到幾分好果子吃!
在場群雄更是三緘其口,誰都不願出聲。
楚晏清心頭酸澀,他看着面前一襲紅衣、橫眉冷對群雄所指的梅依雪,愧疚地說,“對不起啊依雪,毀了你的群雄宴。”
梅依雪心中一酸,她微微轉頭,久久望着楚晏清,喉頭一哽,差點掉下淚來,“不……晏清,你不用道歉。是我沒有保護好大家。”
突然,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竟是李恕與羽蕭從後院趕來。只見羽蕭滿面愁容,他擠過人群,沖着楚晏清大叫一聲,“師父!”
緊随而來的是李恕,只見他行色匆匆,穿過人群,人們識趣的為他騰出空來。
李恕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看着楚晏清,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他聲音發顫,幾近哽咽,“晏清,周尚光當真是你殺死的?”
楚晏清此時猶如天崩地裂,他疲憊不堪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露出發紅的雙眼,只來得及匆匆看羽蕭一眼,旋即幹涸的嘴唇翕動,輕聲說了一句,“羽蕭,別怕。”
他曾想過以自己的聲名與威望足以護羽蕭一生,現在想來,收羽蕭為徒竟是個錯誤,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又何必平白耽誤這個少年?
見楚晏清不回答,李恕又氣又急,他拂袖道,“晏清,你實在是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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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楚晏清金丹碎裂以後,長瀾人才凋敝,就連二人的師父陸庭楓也含恨而終,如今長瀾在四派八門的地位大不如前。日前,楚晏清立下大功,世人對待他們的态度才略有起色,誰知一夜之間竟又惹出如此禍端。
這讓他這個掌門如何不急、如何不怒呢?
李恕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痛心疾首道,“晏清,既然事情是你做的,就要勇于承認。你得先把真相說出口,師兄才能幫你啊!”
楚晏清對李恕的想法一清二楚,幫他是假,撇清關系、棄車保帥才是真。所謂的師兄弟情誼,利益當頭,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吞下了滿腔苦澀,嘴角浮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眼神卻淡漠至極,最後微微搖頭。
他尚未知曉真相如何,更不知幕後下棋的黑手是誰,而這一切,對李恕、對江河而言真的重要麽?
他們想要的,又何曾是真相大白?
江衍無意與這些卑鄙小人多做糾纏,他看了梅依雪一眼,趁亂與她傳音道,“依雪,你來斷後,我帶晏清先走。”
說着,江衍将楚晏清往身前一拉。
楚晏清單薄纖細的身體如一片紙,他唇色蒼白,神色恍惚地看了江衍半響,幹瘦的手撫上江衍的臉頰,而後又攀上他的額頭,擦淨了江衍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那碧華十二式,只不過是我少年時随手使出的招式,本算不得什麽劍法。是江湖上的無知之徒将它捧到了高處”。楚晏清笑容慘淡,“當初我之所以教你,也只是路途上随意打發時間罷了。”
他頓了頓,眼神中似有惋惜流露,“為此放棄三清派的絕世刀法,值得麽?”
江衍知道,楚晏清問的又何止是刀法與劍法?他深吸一口氣,握住楚晏清纖細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邊低聲說了句值得,一邊将楚晏清攔腰抱起。
碧華劍通人性,落在了江衍腳間,他踏上碧華劍,不過彈指的功夫,長劍便駕霧而起。
說是遲、那是快,一個白影竟從人群中竄了出來,“嗖”地跳到了碧華劍上,正是小白!
“小白!”羽蕭急得滿頭大汗,看看楚晏清,又看看掌門師伯,最後大喊道,“師父!師父您要去哪?不要丢下羽蕭一個人!”
楚晏清無力地靠在江衍身上,他眼睛半阖,看看小白,又對羽蕭說,“好好跟在掌門身邊,別再管我了。”
碧華劍不斷升高,眼見楚晏清與江衍二人毫發無傷地離開,魏崇光不由得火冒三丈、七竅生煙,“楚晏清!江衍!你們兩個仗勢欺人的敗類,別人不敢得罪你們,我魏崇光不怕你們!”說着,他怒火上湧,三步并做兩步,上前做出架勢便要禦劍去追。
站在魏崇光一側的趙如琢一哂,虛空地伸手一攔,卻是個十足的假動作,連那魏崇光的半片衣袖都未曾碰到,只大聲道,“魏兄,魏兄,請從長計議啊!”
眼見魏崇光便要禦劍而去,梅依雪長笛一橫,徑直攔在魏崇光身前,“魏崇光,你是忘了我剛剛的話麽?”
話音未落,幾束奪目的光華便伴随着刺耳的鳴音從梅依雪的長笛間散出,魏崇光頓時耳暈目眩,動彈不得。
他憤而将長劍丢下,坐在地上,竟是淚如雨下。
“這……就這麽放他們走了?”譚珰看熱鬧不嫌事大,竟是心有不甘。
趙如琢冷笑,“譚大樓主,你還能怎麽樣?梅掌門乃當世大能,江衍仙君更是法術蓋世,有這兩人包庇,我等奈若何?”說着,趙如琢輕輕扇動手中的扇子,冷笑着說,“你難道打得過梅掌門、鬥得過江衍?”
譚珰立馬一縮,幹笑着說,“趙師兄說得哪裏話。怎麽也輪不到我聽雪樓為慈悲閣出頭啊。我也只不過是打抱不平罷了。”
密雲不雨,雲霧迷蒙。江衍抱着楚晏清禦劍北行,不知過了多久,但見天邊開雲見日,碧空萬頃。
江衍施動口訣,碧華劍行速放緩,徐徐下落,落地的剎那,長劍竟憑空收回劍鞘之中。
江衍抱着昏睡的楚晏清,久久凝望着眼前寬闊平靜大河。
這大河名喚若水。若水清澈見底,水中既無水草,亦無活物,任何生靈都無法在這河上越過,哪怕是修仙之人,也得乖乖翻過若山,繞過這若水。
若水之畔、若山之上,任何法術都将無處施展。是以此處對修仙之人而言,無疑是最危險的地方:他們全部的力量與法術都将成為擺設,仙術再高的人一旦到了這裏也與尋常百姓無異。
然而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無法施展法術,旁人亦是如此。
萬千情緒在江衍心中翻湧,江衍褪下自己的長衫,搭在了楚晏清的身上。他抱着楚晏清拾級而上,小白則搖着尾巴,一路跟在江衍腳邊。
兩人一狗,直到薄霧冥冥,直到夜幕深沉,直到東方吐白,江衍停下腳步。
當清晨的光芒灑落人間,楚晏清終于在漫長的噩夢中蘇醒過來。
他渾渾噩噩地睜開雙眼,只見眼前山峰巍峨,天高水闊,蕭瑟的秋風吹拂着金黃的落葉,也吹亂了人的青絲。
江衍站在楚晏清身側,将他一頭瀑布般的頭發歸攏在掌心,用藍色綢緞一束,他神色認真,就像是在做什麽一等一要緊的事情,唯恐扯斷了楚晏清的頭發。
楚晏清立于懸崖之上,眼前金浪層疊,巨石崎岖,他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識,蹙眉細思卻抓不住頭緒。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江衍沒放過他最細微的表情,柔聲問,“哥哥可還記得這是什麽地方?”
楚晏清搖搖頭。
江衍欠下身子,直視着他的眼眸,認真說,“這裏是若山,山下那條河,名喚若水。”
聞言,楚晏清一怔,塵封的記憶順着迢迢河水洶湧而來。
“當初你送我回三清,我們走錯了路,你又不願折返,只得翻過這若山、繞過這若水。那時我年紀小、體力差,才剛到山腳下,腳底就磨出了血泡。”
“是你,背我翻過了整座山。”
說到這裏,江衍明顯一頓,而後才一字一句地說,“哥哥,不要再問我值不值得了。讓我背你翻過接下來的大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