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巫仙
回到蒼玉苑中,楚晏清與江衍、梅依雪三人讨論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出解決豐都結界的法門。
其一,豐都結界乃是昆侖聖君設下,十二年前雖曾被江長鶴暗中破壞,可陰差陽錯,又被他們三個修補完好,以至于事到如今,他們并無十足的把握能夠将結界徹底破壞。
其二,就算他們能将結界損毀,那麽結界中煎熬了百年,如今怨氣沖天的妖魔鬼怪又當如何?若是放任他們闖入人世,勢必引發人間浩劫,那麽難道要殺了他們麽?可當初他們被封印時,其中不乏無辜之人,同為修仙之人,他們又怎能做這個劊子手呢?
其三,縱然他們損壞結界,可天境之人難保不會再次下凡,屆時,無論這些神仙往他們頭上安插什麽罪名,又或是用什麽方法對付他們,他們都是決計無法招架的!百餘年前如此,百餘年後大地靈力枯竭的現在就更是如此。
面對天境諸神,他們的力量太過于渺小。他們的肉體凡胎于廣袤天地間不過是一粒塵埃。
梅依雪看看楚晏清,又看看江衍,“就真的沒有辦法麽?”
江衍怔了一下,福至心靈,“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看了楚晏清一眼,“晏清,胡半山在楊城待了大半輩子,他雖被羽蕭與玉翎的慘狀吓破了膽子,但估計不會走遠。”
楚晏清眉心一蹙,“三眼巫仙……”說着,他搖搖頭,“不成,胡半山他不成。”
江衍問道,“為何不成?他早已堪破天道,知未來,通往事。既然如此,他一定知道我們的命運、凡人的命運将駛向何方。既然我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如何是好,那麽唯有借助三眼巫仙之力,方能看清前路。”
江衍說的這些楚晏清又何嘗不知?只是,楚晏清不單單了解三眼巫仙胡半山通曉古今未來的能力,更加了解他的品行。
楚晏清嘆了口氣,悠悠說,“胡半山在楊城住了大半輩子,我與他相識也已有二十載。你別看他平素一副安然自若、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實則他膽小怕事、謹小慎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縱然他參破了天機,也斷然不會摻和天境諸神的事情的。”
江衍冷笑,他“嘭”地站起身來,勾了勾嘴角,譏諷道,“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危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胡半山當真以為,自己能夠躲在楊城、躲在暗處安然一輩子麽?”
楚晏清看着江衍,問道,“他若想助我們一臂之力,早就現身了,他如今躲到了暗處,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江衍握緊手中的碧華劍,他定定地看着楚晏清,認真說,“他走不遠,就算他逃跑了,我也一定會把他捉回來。”
楚晏清無奈地看了江衍一眼,嘆道,“三眼巫仙雖不善武功法術,卻好歹修成了化神的境界,他若一心躲你,認你将楊城天翻地覆,也斷然找不到他的。”
江衍微微搖頭,“我一定能把他帶來。”
楚晏清的眼神中露出一絲茫然,“阿岩,別沖動,個人有個人的選擇,縱然我們甘願舍生取義,卻萬萬不能慷他人之慨。”
“放心吧”,江衍轉身離開。
江衍禦劍下山。
熟悉的街道熱鬧非凡,周遭聲音嘈雜,江衍立在街心,無數行人與他擦肩而過。
雁過留痕,只要人活在世上,就一定會與這個世間的萬物産生聯系。
或是聲音:走路時,會發出腳步聲,呼吸時,鼻腔中的空氣會相互摩擦,行走時,布料會發出聲響。
或是氣味:年輕與年邁的味道、衣服殘留的味道、甚至是吃過的餐食。
而這一切的聲音、氣味,凡此種種,都可以成為一個人留在世上的痕跡,串聯出他在世間的線索。
江衍閉上眼睛,漆黑之中,他勾勒出楊城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每一處酒家,每一個客棧的脈絡。耳中的聲音亦漸漸清晰,整個世界在他心中抽絲剝繭。他的鼻子中嗅到了泥土的潮濕、草木的芬芳、飄蕩的菜香……
那麽多的信息交融在一起,卻唯獨找不到胡半山的蛛絲馬跡!
“胡半山!”江衍大聲叫着他的名字,“胡半山,我知道你沒有走,你就在這裏,就在楊城!”
繁華而嘈亂的街道上,驟然響起江衍的高呼聲,無論是街邊的商販,還是路上的行人,都被他的聲音吸引,投來好奇的目光,接着又紛紛轉過頭去。有的人繼續前行,或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則幾人湊在一起低聲絮語。
“這人器宇軒昂,身上又帶着寶劍,莫非是長瀾山上的仙君?”
“他找胡半山做什麽?那胡半山不是日日在盛食坊門口與人看相麽?”
“長瀾山上的仙君也要找人看相麽?”
“盛食坊這幾日怎麽沒開門?”這話剛一說完,一個年長些的婦人便拉住說話這人。
“——噓,噤聲,我聽說那盛食坊的老板娘惹上了大麻煩,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提為妙!”
……
江衍不顧這些閑言碎語,他聚氣丹田,以法術傳音道,“胡半山!我知道你就在楊城,你就在這裏,你根本無處可去,這裏就是你的家!”
汗水浸濕了衣衫,汗珠順着刀削斧砍般的臉頰流淌而下,憤怒與焦急在心頭齊發,不由得聲音顫抖起來,“你在盛食坊門前讨了幾十年的生活,你明知玉翎有難,卻熟視無睹。你畏懼江長鶴的力量,畏懼天境諸神的力量,所以置身事外,所以躲了起來。可你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你難道能躲得了一輩子麽?”
“你是三眼巫仙,已有化神之境,你自然可以藏起來,讓我找不到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楊城的這些百姓以後會遭遇什麽,這偌大的人間又會遭遇什麽?”
江衍用足了靈力傳音,別說胡半山仍在楊城之中,縱然他身處百裏之外,也定然能聽到江衍的聲音。只是,無論江衍說再多,卻久久沒有回音。
烈日當頭,乾坤朗朗。江衍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甩在地上留下一串汗跡,他重重嘆息,哀聲道,“胡半山,你我相識多年,然而早在你我相識之前,你與玉翎便已是鄰居。”
說到這裏,江衍眼前不由得浮現出玉翎死前的慘狀,他鼻子酸澀,眼眶漲得通紅,嗓子也沙啞的厲害,就像在喉嚨裏塞了一張砂紙,幾乎要磨出血來,“玉翎一屆凡人,安能為大義喪命,你身為三眼巫仙,擁有窺探天機之能,享化神之軀,又怎可置身事外呢?”
“就在今天下山之前,我曾與晏清打賭。他說你為人謹小慎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定然不會與天境諸神為敵。可我卻認準了一定能将你帶去!”
他睜開眼睛,看着繁忙而熱鬧的街道,心卻乍涼,“我不是太過相信自己的力量,我是覺得胡半山你會記起自己的身份,你會識得天下大義!”
說到這裏,江衍自嘲地笑笑,“如今,你一味躲在人群之中做縮頭烏龜,不只不配做巫仙,就連人都不配做了!”
“胡半山,是我看錯了你。”
“——阿岩小子,誰說我就是縮頭烏龜了?”
突然,江衍的耳邊傳來胡半山玩世不恭的聲音,他擡起頭,越過攢動的人群,正看到有一白胡子老頭頭戴草帽,寬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胸前還懸挂着一個銅鏡,來者正是胡半山。
只見胡半山優哉游哉地向他走來,“江衍,你說誰不配做人了?我胡半山這次,還就是要讓你們幾個小子刮目相看!”
江衍大喜過望,他一把抓住胡半山,唯恐他像一條滑不留手的魚,一不留神就溜走不見了,“胡半山,我喊破了喉嚨,你現在才現身!”
胡半身将手伸進草帽中,撓了撓自己的幹枯淩亂的華發,幹笑道,“莫再說了,莫再說了,時間不等人,我帶好了家夥——”說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銅鏡,“這就與你上山,開天眼!”
與楊城的烈日當頭不同,出了城,便狂風大作,長瀾山中更是風潇雨晦。
胡半山臉色一變,他捋了捋胡子,掐指一算,“不好,沒時間了,快走!”
聽胡半山如此說,江衍自然不敢耽誤,他抛出碧華劍,二人禦劍上山,剛一落在蒼玉苑中,就看到蒼玉苑的正上方烏雲密布,雨線如麻。
瓢潑而落的雨剎那間淋透了江衍與胡半山的衣服,江衍難以置信地問,“怎麽會這樣?”
“晏清仙君的天劫很快就要降臨了!”
一瞬間,江衍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江長鶴的話應驗了。
進了屋,楚晏清見到江衍與胡半山二人都淋得像落湯雞一般,不由得啞然失笑,“是我害你們如此。”
聞言,江衍眼睛通紅,喉頭上下一滾,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晏清,你知道了。”
楚晏清微微一笑,不覺有什麽稀奇,“阿岩,我已經經歷了兩個人的天劫,自然看得出長瀾的雨并非尋常。”
江衍別開了臉,不敢看他,久久地沉默着。
最後還是胡半山輕咳一聲,先開了口,“三位,時間不多了,先做正事吧。”
胡半山解開胸前挂着的銅鏡,伸手一推,這銅鏡便懸挂在半空中,銅鏡在胡半山的法術下不斷變大,他旋即掀開自己的帽子,随手抛在一邊,運氣丹田的同時,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倏地睜開!
與此同時,那銅鏡散發出強烈的光芒,讓人不可直視。
胡半山龇牙咧嘴,從喉嚨裏擠出句話,對三人說道,“快!快到這黃粱幻鏡中!”
三人先是一怔,對視一眼後飛身一躍,那黃粱幻鏡便倏地将三人吸入其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