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傳位

江衍怔了一下，将楚晏清扶起來的同時急切地問道，“晏清，你最後在黃粱幻鏡中到底看到了什麽？”

楚晏清抿了一下嘴，繃出一道執着的弧度，并不言語。

江衍身體一頓，心髒傳來劇烈的收縮感，恐懼與慌張齊發，他目光緊緊盯住楚晏清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晏清，你告訴我，到底看到什麽了？”

楚晏清只是垂了垂眼眸，纖細白皙的脖頸微微彎曲，像是脆弱的天鵝。

梅依雪眉心緊蹙，眼見楚晏清與江衍二人劍拔弩張，便攙起地上哀嚎痛哭的胡半山，掩門離去。

房間內，霎時安靜下來，靜默而壓抑的氛圍在二人之間不斷回旋，江衍整個人被低氣壓籠罩，臉上的表情陰郁而糾結。

良久過後，楚晏清發出一聲輕嘆，他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江衍，你坐。”

江衍眉心緊緊皺在一起，他沒有吱聲，也沒有坐下，只是固執地站着。見狀，楚晏清只得拉起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邊，半強迫着讓他坐下。

楚晏清揉了揉不斷刺痛的太陽穴，悠悠道，“阿岩啊……哥哥好累。”

江衍怔了一下，他反握住楚晏清的手，喉頭上下滾動，聲音也有些發顫，“晏清，我把你當做伴侶，當做信仰，當做月亮，當做神仙……所以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我都只有支持—”

此時江衍鼻子酸的厲害，他眼眶通紅，目光中氤氲出一層水汽，他頓了幾秒，輕聲問道：“可在你心裏，究竟把我當做什麽呢？”

楚晏清一滞，難以言說的酸楚與愧疚在心底打轉，聲音也不覺放軟了許多，“阿岩，我……”

江衍沒讓他說下去，徑直打斷了他，狠心問道：“就算你要去尋死，我們也總該有個認真的道別。”

“求你……別讓我一無所知。”

江衍這句話，幾乎已是哀求。楚晏清嘴唇翕動，苦澀的滋味從心底蔓延，擴散到渾身每一塊肌肉、每一處骨骼。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阿岩，有些真相并不美好。”

一串熱淚落在楚晏清的手背上，循着淚水滴落的痕跡，楚晏清看到江衍一雙深邃的眼睛中窩藏着數不盡的痛。

江衍不願活得稀裏糊塗，哪怕痛苦也要清楚明白，“晏清，你在黃粱幻鏡中看到了自己的死相對麽？究竟是因為天雷？還是因為豐都結界？亦或是因為結界中的妖魔？”

楚晏清阖上雙眸，微顫的睫毛暴露了他的緊張，須臾過後，才緩緩說道，“都有。幾日後，天雷就會降臨。屆時我會将天雷引去豐都，借天雷與鎮龍劍之力，劈碎豐都結界。”

江衍“嘭”地站起身來，“然後呢？”

楚晏清睜開眼睛，久久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清脆的聲音說出最殘酷的話，“然後我會魂飛魄散。”

江衍猛地咳嗽着，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咽下湧上的鮮血，他死死盯着楚晏清，逼問道，“再然後呢？”

楚晏清臉上流露出一陣迷茫，他想了一陣，自嘲道：“我死在了結界破碎的剎那，自然看不到更遠的未來。”

江衍冷笑道，“你借天雷與鎮龍劍之力、劈開結界，靈氣自然可以在天地間流通。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封印了一百多年、被詭氣控制了一百多年、積蓄了一百多年怨氣的神魔與修真者又當如何？”

“以我和梅師姐之力，可以淨化入魔的凡人，可豐都結界中還關着窮奇與雲蒼！關着千百妖魔！”

江衍質問道：“就算你魂飛魄散，人間的結局就一定會更好麽？”

楚晏清搖搖頭，堅定不移地說，“不，江衍，不單只有我們。在大是大非面前，會有人站在我們身後的。”

“更何況，豐都結界中的困着的不只有惡魔，還有善良真誠的修真者，還有練就神體的雲蒼。”

“他們——會清醒過來的。”

聞言，江衍發出一聲嗤笑，他別過頭去，一行清淚從臉頰劃過，他胸腔起伏，說道：“晏清，事到如今，你竟還相信有人會站在我們這邊。”

江衍話音未落，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腳步，梅依雪推開門，高聲道，“晏清，江衍，白松和尋冬來了！”

“這幾日，白松與尋冬四處游說，終于有人願意相信我們了！”

楚晏清大喜過望，他看向江衍，表情有些得意，仿佛在對他說，看吧，怎麽樣，我們絕非孤家寡人。

可此時的江衍又哪裏高興地起來？縱然有再多人一起淨化結界中的妖魔，可楚晏清的結局早已注定，仍是死路一條。想到這裏，江衍慘淡一笑，只是他沒繼續朝楚晏清潑冷水，幽幽說，“晏清，你贏了。”

可在他們二人之間，又有誰能贏到最後呢？

無非是一個魂飛魄散，一個生死相随。

楚晏清怎會聽不出江衍的弦外之音？他輕聲嘆息，“阿岩……”

江衍甩了一下腦袋，強迫自己将龐大的絕望與悲傷壓在心頭，他握住楚晏清的手，說道：“走，我們去看看白松與尋冬為我們帶來了哪些好消息。”

他們攜手走出蒼玉苑，整座長瀾已被烏雲籠罩，空氣潮濕黏膩，淅淅瀝瀝的雨下了又停，雨水彙聚在庭院中的一個個小坑中，形成一灘灘積水。

楚晏清與江衍在長瀾主峰見到了白松、尋冬二人。白松見到楚晏清後長大了嘴巴，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晏清仙君，你的，你的頭發！”

楚晏清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不礙事。”

白松看看楚晏清，又看了看江衍，将一腔的疑問咽回了肚子。

過了片刻，白松朝着楚晏清與江衍、梅依雪三人作了一揖，“晏清仙君，師叔，梅掌門，白松不負所托，與尋冬師姐一起将江氏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雖未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與支持，但在四派八門之中，仍舊不乏通透之徒，不乏熱血之徒，不乏情願拯救蒼生之人。”

“他們現在，都等在山腳下了，只等三位仙君仙君首肯。”

江衍微微颔首，“白松，你做的不錯，白露若在天有靈，定當為你感到驕傲。”

楚晏清當即喚來玄義，讓他引山下諸道友上山，半炷香過後，政務坊外站滿了來自各門各派的修真之人，其中尤以雲川派與滄海閣的弟子最多。而那個曾被白露救下的滄海閣小師妹洛昭明赫然在列。

楚晏清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洛昭明的身上，只見她長着一張圓圓的俏臉，面頰還帶着未曾褪去嬰兒肥。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楚晏清于心不忍，“昭明，你還小，回去吧。”

洛昭明的眼神中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執著與堅定，只見她眉心一鎖，看着楚晏清認真道：“晏清仙君，昭明知道自己境界低微，可昭明年紀雖小、功力雖弱，匡扶正義拯救蒼生的志向卻不比旁人低。昭明的命是白露救下的，自當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使命。”

楚晏清一怔，對這小小少女肅然起敬，“巾帼不讓須眉，滄海閣有你這般弟子，何其幸哉。”

楚晏清又讓玄義叫來所有的長瀾弟子，他的目光在這些弟子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問道：“你們之中，有誰願意随我去豐都、淨化千百妖魔？”

聞言，衆長瀾弟子紛紛低下頭去，有的低聲絮語，有的則垂頭緘默，突然，洪亮的聲音于嘈亂中響起——

“我願随師叔前往豐都！”

循着聲音，楚晏清朝那人看去，卻發現那人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年紀，但卻神色堅毅，目光如炬。楚晏清覺得這人生得面熟，想了片刻才回憶起這孩子名喚朗明。

見朗明挺身而出，衆人大受鼓舞，人群之中，很快有人站了出來，“師叔，我也願随您前往豐都！”

“師叔，我也是！”

“師叔，還有我！”

……

楚晏清的眼眶不由得濕潤了，他看着眼前這些挺身而出的年輕人，喃喃說道，“你們都是好樣的。你們才是長瀾的未來，是人間的未來。”

随即，他走向朗明，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朗明，你跪下。”

朗明一怔，似乎沒聽懂楚晏清的話，“什麽？”

楚晏清搭在朗明肩膀上的手微微施力，朗明在他的脅迫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這少年動彈不得，只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楚晏清，“師叔，弟子不明。”

“朗明聽命”，楚晏清高聲道：“百年基業，生死攸關，現将長瀾掌門之位傳于弟子朗明。”

此言一落，衆人嘩然。玄義渾身一顫，他死死盯住楚晏清，“師叔！不可啊，朗明剛剛入我長瀾不滿三年，怎能擔此大任！”

楚晏清頓了頓，并未理會玄義與諸弟子的質疑，他繼續說道，“此番若是我能平安歸來，自當帶領長瀾走向正路，若是不能，以後長瀾便要靠你了。”

朗明眼眶微脹，叩首道：“弟子朗明，定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