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意 二

未央宮,宣室殿

陛下诏了姚複安進殿,因為姚複安是玉珩從趙州戰場帶回來的,所以也诏了玉珩一起。

姚複安見到魏國皇帝陛下,立即跪下行嵇首禮,父皇本是坐着,走了幾步将姚複安親自扶起,很是尊重了。

陛下看着姚複安比自己年齡略大,多年的行軍打仗,孔武有力、身材健碩,臉上已生出溝壑,但是一雙眼睛卻顯得精明、冷靜,滿是經歷風雨後的堅毅。

“将軍,一路舟車勞頓,初來魏國可能還不甚熟悉,我酌人為将軍安排的府邸,将軍可還習慣?”陛下問。

姚複安是降将,初來京師,必然是落魄潦倒的。能保住性命,不被斬首就是很好的運氣了,陛下還能對他給予這般的照顧,可算是天恩了。

“臣很滿意。臣一屆降将,陛下能給了活路,不予枭首,臣已是萬分感謝,現今還能得到陛下眷顧,更是感激涕零。此再造大恩,臣沒齒難忘,定當以身相報。為陛下、為大魏舍生忘死、肝腦塗地……”說的倒也是情真意切。

“為政之體,德化為先”這一直都是父皇對各地域、各民族的執政理念,也一直這般踐行于百姓。

“占一地屠一城之人、得一城毀一城生計,終不是治理這亂世的辦法,為帝還是應該關愛百姓、關愛各族。将軍雖非我同族也曾是敵軍将領,但是若你願你真心歸順,我會讓你在魏國建功立業,好生生活的。”

姚複安再次叩首,“臣,感陛下大恩,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粉身碎骨以報之。臣還有些跟随的将領,可否一并留在長安。”

“可!”

陛下又說“将軍的家人,應該還在趙州吧?”

“在的!”姚複安答道。

“酌人接到京城來,你也可一家團聚,在長安城好生生活,我暫時授你折沖校尉一職,後繼如再有戰事,便可令将軍出征。拜已更高的官職,将軍可在我大魏好生生活,無有顧慮。 ”

姚複安入了長安城,如果不授官就是平民,陛下便早早給了他官職。

姚複安又再次叩首,“臣感陛下不殺之大恩,恩同再造,定當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報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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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回來,玉珩有事要出門,楚燃跟着出來,玉珩經過昨晚,多少發現自己的異常了,本就沒準備和楚燃一起去。但是楚燃問都沒問就上了馬車,他也不好趕下去只得坐在馬車裏一起出行,馬車裏空間狹小,兩個人都別別扭扭的。

楚燃當然是問昨晚的事情。

“你要納妾嗎?為什麽要領那個女子進寧安王府?”

“官場就是這樣的風氣,會送漂亮的家妓拉攏關系。”

“漂亮的家妓,那姑娘很是好看嗎?長的很好看嗎?”

玉珩看看楚燃的臉,想說“沒有你好看,在我眼裏,這天下的人都沒你好看。”想想又覺得不合适,改說“漂亮,就是因為漂亮才會命運更坎坷。”

楚燃倒沒有想到哥哥會這樣說“為什麽這樣講?”

“這些女子往往出生于貧寒家庭,父母吃不起飯就會賣兒賣女,還有些直接就是個孤兒。其中長的好看的便有了其它價值可以養做家妓,好好教習識的些字、善歌舞、懂樂律,存在的意義就是供主人娛樂、更多的是供主人的客人娛樂。幫助接待客人的同時,還要讓客人開心,地位及其低賤。”

“若幹年前的晉朝石崇為了讓一個自己宴請的客人喝酒,那客人地位高權重,不給面子不喝。石崇就一連殺了數個端酒杯的家妓,只為讓那客人喝下一杯酒,一杯酒、數個女子,花容月貌的年紀,父母生養長大只為一杯酒就命喪當場。”

“她們的命運不悲慘嗎?司馬家的晉後期,非常看重家庭背景、人的出生是最重要的,九品中正制,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人的家庭出生決定了這個人。家庭出生不好,是布衣幾乎就斷送了這輩子,沒有出頭之日。父皇不允許這樣,朝廷裏用人看的是才能、本事、學識,根本不在乎出生,王丞相就是出生布衣。”

“但是這些女子的命運卻還是沒有改變,在官員、貴族、世家的眼中,她們不過是買下的東西,她們的命根本不值錢。她們在別人的眼中不過是禮物,由一個男人送給另一個男人的禮物,不管對方是耄耋來人、還是變态至極。她一個家妓的命運只能是接受,因為她們相當于是私人財物,根本不被重視,這個人送給你拉攏一下你,那個人送給我拉攏一下我,所以我說她們可憐。”

楚燃聽了也有幾分驚訝,玉珩本想摸摸他的頭,但是又收回來了,他最近實在不太敢和楚燃太親近,“我早就告訴你要多讀漢書,多讀史書,學習儒家文化,不要光讀兵書,你都讀了沒?我父皇說漢文化是修身治國的根本。你學了嗎?”楚燃當然學了只是歷史故事那麽多,他不可能都知道啊!

回到原來的話題,“哥哥,你昨晚怎麽那麽快就出來了?”

玉珩一聽又是這個問題也是氣笑了,這孩子倒是什麽時候都能逗笑他。講了這麽多都扯到學習上了,還能扯回這個。又不好怎麽說只說昨天聽了曲子就走了,楚燃這才高興随着玉珩去辦事。

入夜,玉珩在想還要不要去雲間月那裏,正想着雲間月自己來了,雲間月這次簡單的行了個肅禮。

雲間月倒不是多喜歡這個翩翩将軍,她這樣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哪敢生出什麽喜歡,不敢妄自高攀。

“将軍,喜歡看歌舞嗎?”

“姑娘,不用這樣,我不太喜歡歌舞。”

“那我陪着将軍,幫将軍研墨。”

“姑娘,不用如此,自己安睡及好。”

“将軍是不喜歡雲間月嗎?是我貌醜,将軍看不上嗎?”雲間月問,聲音裏帶着哭泣。

“不是,姑娘是美人,只是我最近軍務較多,沒法陪姑娘,不然,明日我送姑娘回王提己那,可好?”

“不,不要,求将軍不要。”雲間月瞬間跪下開始磕頭,玉珩完全沒有想到這姑娘會這麽緊張,便問為何?

“我如果回去就說明将軍看不上我,我也沒有起到我應該起到的作用,給侍郎會打死我的。我以前就見過被他打死的家妓,求将軍不要,千萬不要。”家妓只能算做奴,是私人財物,打死也不算犯法。

玉珩說“你不回就算了,我不逼你,你先在府裏住下吧!也無需這般忐忑的伺候我,日後做個普通的歌妓在府裏待着就好。”古代,大戶人家豢養無數年輕貌美的家妓、女婢,在家教習而後送人或者伺候生活,但是窮困男子卻要做一輩子鳏夫,因貧而終身不娶到老婆。

“先這般吧,若日久天長你生出離去,或者願嫁他人的想法,我也是同意。”

玉珩讓雲間月退下,夜也深了,準備入睡。門被人推開,玉珩以為是雲間月去而複返,結果進來的是楚燃。

“什麽事情?這麽晚過來。”

“哥哥,我能和你睡嗎?”

“和我,今天又是什麽理由?”

“沒有理由,就是想和你睡。”

這都是什麽詞?為什麽要和我睡?但是想想自己那次,也許只是偶然,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一定要再證明一次再看看。

兩個人躺在一起,玉珩竟然生出緊張,身體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些,楚燃也感覺到了,為什麽要睡的這麽遠?就往哥哥跟前湊,玉珩又往後退一下。

“哥哥,你怕我嗎?為什麽,我靠近,你就後退?”

“沒有,只是覺得熱,不想離太近。”

“以前不熱嗎?之前不也是這樣。”玉珩不想讓楚燃發覺,自己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想表現的平常一點便又靠近了。這麽近的看着楚燃,看着這般漂亮的一張臉,眼睛溫柔明亮、嘴唇紅潤溫暖。玉珩突然在想,這樣漂亮的唇,吻上去會是什麽感受?一定很柔軟,很溫暖,很好親。如果真的吻上去,定然是纏綿的,長久的,自己一定不會舍得放開,一陣臉紅心跳。

玉珩就是再後知後覺,到現在也該明白自己的取向出了問題,不竟自問我當初是想的涼國邦交敦睦,讓楚燃偏向魏國。後來确實是喜歡的,但是怎麽能把你養的明眸皓齒,還順帶着把自己也帶進去的?

記得自己早先有夫人的時候,也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但是早些也沒有和男子如此親密的相處過啊?前些年也沒有遇到什麽自己屬意的男子?不知道是現在這樣的,還是一直都是這樣的,越想越覺得想不清楚。

這真是,真是……我把你養的眉清目秀、面若冠玉、現在卻把自己倒貼進去了,硬生生被這張俊美的臉、可愛的人掰彎了。

楚燃看着玉珩臉上紅潮上來了,本來皮膚就白的一個人,這紅潮紅的及其明顯,甚至是耳根都是紅的。皮膚溫暖滑膩,烈火般的灼燒人心,如此便是玉珩也是驚了一下,猛然推開楚燃,急急起身出了寝室。

“我出去乘涼。你自己睡!”披了衣服就出門了。

站在院子裏吹涼風,真是好久沒有這麽臉紅心跳的感覺了,心跳的極快。玉珩想了想,他這一生短短的二十餘年,好像沒有這樣的時候,生死邊緣倒是常有,一尺一寸的距離沒躲開,迎來的刀劍便是一死,但是這樣又甜蜜又緊張的時刻呢?确實沒有,他的夫人是父皇賜婚,目的是穩定王朝統治。

自己喜歡過誰嗎?只有楚燃,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是普通、正常的喜歡,就是對一個弟弟的喜歡,現在看來不是的!這喜歡可以帶着愛念、充滿情*欲,自己的情*欲居然可以被這樣輕易的挑逗、撩撥,竟然連身體都起了反應。

涼風吹了許久,所有的悸動過去,玉珩意識到這件事如果真的發生會有多難堪,他是魏國的将軍,帶兵打仗征戰四方。楚燃是代國的質子身份特殊,而且自己為兄、為長、為師一直在教他禮義廉恥,今天對楚燃生出這樣的感情,實在是讓人不恥、讓自己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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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趙國戰場回來,玉珩就一直想去看一下齊茲柳的家人“你要與我同去嗎?”齊茲柳楚燃是銘記于心、深感其恩的。趙國戰場他為保護玉珩而死,利器劃破了整個腹腔,若不是他拼死保護,今天死的怕就是哥哥了。楚燃想起那天眼睜睜看着玉珩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時,當時心裏是萬念俱灰的。

“去的,哥哥。”

兩人上了馬車,馬車上楚燃一直想跟玉珩說話,但是感覺哥哥心不在焉,兩個人在馬車裏就也無言。

車停到齊茲柳家門口,是上次玉珩、楚燃都來過的百姓生活區,離長安城的中城已經遠了,百姓民宅主要在城北,那時慶賀他喜得貴子但沒想到再來竟是悼念。

齊茲柳一步步從士兵升到偏将,再到現在追封廣武将軍,軍旅生涯都在追随将軍,家門口的幾面喪幡看着讓人心生悲涼。車夫進行了通報,因為齊茲柳沒有別的家人,所以只能是他夫人作為喪主治喪,也是批麻戴孝的,楚燃明白了為什麽玉珩會一路上心不在焉,因為他知道要面對怎樣的悲涼。

女子玉珩是認得的,如果是平常前來必然是受寵若驚,可現在更是難過,反而是眼淚止不住的流。看見将軍前來吊唁更是傷心,哭的不能自己。懷裏小小的孩子卻是什麽也不懂,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外面,胸前的五色縷刺激了玉珩。此情此景,楚燃不由的更感激齊茲柳,他是怎麽舍了對這世間的萬般牽挂,在戰場上拼死一戰的?

玉珩進前上了香,他身份尊貴是站着上的,楚燃想起齊茲柳救了哥哥,對他一拜也是應該,便下了跪,畢竟他是代國的世子在魏國也只是質子身份,玉珩也沒有攔着。就是悼念亡者,皇室血統、尊卑秩序,也不是能僭越的,僭越會給這家人惹來禍事。

玉珩掀開一個楠木托盤上面是些金銀,“此次戰鬥在西北,路途遙遠,齊茲柳為國而死卻不能将其屍骨帶回,落葉尚且歸根,忠魂卻只能埋骨他鄉。”

女子哭的滿臉是淚卻說“沒關系啊!……沒關系啊!……打仗嘛……我也想到了,可能回不來……”再沒說下去哭的撕心裂肺,楚燃站在一旁也覺得無比難過。

當你難過的時候,其實不怕別人說你、訓你、責難你,如果別人這樣做,你可以說他、可以反駁、可以不承認,但是對方說沒關系啊!你沒有錯是我們應該如此,你就一下忍不住了。深深的愧欠,會覺得對不起,會覺得人家失了丈夫,孩子失了個父親,卻還在跟你說沒關系,你別難受,這種感覺就讓人愧欠極深。

“這些銀兩,你拿去置備些田産。齊茲柳一去,你們的處境怕是會更難些,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如果以後你們遇到難處也可到寧安王府通報。”楚燃看了看,大魏還是多數用銅錢,銀兩用的還少,這些銀錢怕能置備不少田産了,孤兒寡母也有了條活路,再想想戰場上的那些屍體又有多少這樣的家庭?

馬車上,玉珩問楚燃“你還記得《孫子兵法.始計篇》嗎?”

“記得。”

“那你背一下道者那一段。”

“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将者,智、信、仁、勇、嚴也。”

“意思呢?”

“只有讓民衆和君主的意思一致,戰時民衆才會為君主而死,不存二心。……将領所需有的品質是智慧、誠信、仁愛、勇猛、嚴明。”

玉珩說“一個将領,只有自己勇猛才能帶着戰士們勇猛,自己貪生怕死,你何以要求戰士。別的将領怎樣我不管,我自己是做不到戰場之上畏縮在大軍之後,領功時排在第一。同樣的嚴明不只對戰士、對軍紀也對自己,一個将軍只有自己嚴謹自制,恪守自身,道德上無可指摘、私德上無有瑕疵,才能帶好隊伍,你懂嗎?”

“懂得。”

“你能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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