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罪
寧安王府
臣子重病,還是當今陛下的胞弟,王丞相重病時玉珩的父親是親自前往探視,又遣宦官詢問病情、派了最好的禦醫探病,賜無數天下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治病。
但是輪到玉珩重傷無人問津。對朝廷、對當今天下而言,玉珩就是一個敗将、一個無用之人、此番戰敗徹底無用。
如果玉珩的父皇宣昭皇帝還在,看見玉珩這般,傷的這般重,這般生死邊緣、這般焦灼痛苦,不知道該有多傷心,必是要心疼死的,不知道這位帝王能不能忍住眼淚,但是他的父皇不在了。
玉珩的寝室還是那個寝室,還是明亮如初,還是當年的寶相蓮花紋銅鏡、鎏金博山銅香爐……。
但是物是人非,所有對他好的人都離開了,他們或死或調離,父皇、丞相、拓跋楚燃、韓定、高以達、柯澤飛、符北榮……,唯剩玉珩一個人,一個人躺在榻上痛苦煎熬。
寧安王府只能自己去請太醫來醫治,來府的太醫卻也不是之前給楚燃看病的太醫院第一的禦醫,來人非常之年輕,一朝天子一朝臣,拜高踩低也是常态。
而當年為楚燃診治的禦醫不是不想來,是當今陛下猜忌、極提防自己這個功勳卓著的弟弟,禦醫怕無法自保、誠惶誠恐确實也不敢來。
玉珩本是暈厥的,但是這疼太疼,劇烈的疼痛襲遍全身,如同燒紅的烙鐵烙在心口似的,萬根利刃一刀一刀劃過身體,也就是這樣疼吧?
玉珩疼的醒了過來,太醫也感到玉珩醒了。
“将軍,你要忍一下,箭傷多處,我要把先箭頭拔出來,是會疼的緊。”
玉珩疼的說不出話,只能哼一下。
之前,不是沒有受過傷,但是之前從未這般大敗過,以前騎兵多、兵士多,可以快速沖破陣營,但這次……。
太醫從玉珩胸前、背部拔出箭頭多枚,但是這次便是玉珩也忍不住呻咛起來,痛苦的輕聲呻咛,感覺整個身體處處都在灼燒中一般,之後更是高燒不退,除了仆役再無人問津,再沒有那個俊逸靈動的少年,會殷切關懷,處處叮咛。
魏軍所有兵馬退守長安城,現在只能靠城池堅固,堅守城池了,苻玉凡想周邊也許會有魏軍城池來勤王?
雖然叛軍四起,但是各地城池還在,各城池中還有守軍,各地城池中還有地方兵力,還有苻氏和支持魏國的臣子,當今天子苻玉凡還是盼着有人能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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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陛下宣苻玉珩進宮。
玉珩此次可算是死裏逃生了,渾身多處箭傷,怎麽進宮?自己都無力走路,怎麽進宮?但是皇命不由得你不聽。
身上傷成這樣,尤其是近距離被連弩所傷處最為嚴重,也只能由着仆人穿朝服,這般疼痛難以起身也還要梳冠,還要一件件的穿朝服,紮腰帶的時候仆人都怕了,只敢松松的系住。玉珩疼的一頭的汗,忍着自己的顫抖說;“沒事……你紮吧!”聲音都在抖。
而後由家仆扶着上了馬車,再由太監扶着進宣室殿,還是那個宣室殿,以前玉珩和父皇、丞相私下議政的宣室殿,以前玉珩再這裏無數次領命的宣室殿。
但是父皇不在了,丞相也不在了,現在只有他的哥哥苻玉凡。陛下屏退了殿內所有宮人,唯留玉珩一人。
見君王要行君臣之禮,要叩首,玉珩現在自己都站不住,只能控制着自己跪下、磕頭,一路從寧安王府到這裏,身上的箭傷傷口崩開,自己都能感覺到血湧了出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苻玉凡的聲音裏,全部是憤怒、滿滿的憤怒、不容人争辯的憤怒,那聲音太大,這句話在整個宣室殿裏不斷回蕩。
玉珩傷的太重,走來都是不易,哪裏有力氣解釋,不回話是不行的,不回話視為大不敬。
“臣……弟,沒……有!”一句話都沒有力氣說全。
“你絕對是故意的,你平時出征,去打趙國、打燕國不都是得勝而歸嗎?你不是場場從無敗績嗎?為什麽這麽關鍵的時候,為我而戰你就敗了,我左思右想此事不對?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這三個字說的一字一句,眼神裏的歹毒實在明顯,只是玉珩沒有看見,因為他低頭跪着,直視帝王為不敬。
“因為我免了你所有的官職,你懷恨在心,故意敗退,好讓我陷入更難堪的境地。對不對?”
“臣弟……沒有!”玉珩本就重傷,聲音輕的幾不可聞。
“那你為什麽會回來?戰敗了,你卻活着回來了?你為什麽沒有死在戰場上?”
聽到自己的哥哥這樣問,玉珩本想告訴他,因為我認為長安城城牆高大,回城後好好防禦,不一定會輸。
但是玉珩沒說,一是他太疼沒力氣說這麽多的話,二是他哥哥這樣問,就是在問他,你為什麽活着回來了?你為什麽沒有死?對不起你了,哥哥,活着回來,做錯了。
“臣弟……未死……是罪。”
“你一次一次的出征,一次一次的取勝。這次就敗了,不是故意是什麽?之前父皇在,你就是想借戰功為自己鋪路,想在父皇面前邀功,用自己的軍功奪太子位。”
這事太大,玉珩也慌忙解釋“臣弟,從……未有……此心。”
“你沒有此心,父皇怎麽會問,太子和珩兒,誰更适合太子位?這江山傳誰更利于基業穩固?怎麽會這樣問?”這句話玉珩從來沒有聽到過,父皇?父皇曾經提過?
“王丞相還再世時,父皇曾經問過王丞相,我與你誰更适合當太子,你沒有過這個心,你自己沒有表明這個意思,父皇怎麽會這麽問?”
當日先帝是這樣問過王丞相,王丞相說嫡長子繼承制是正統,切不可善動廢立的念頭。這些話都是陛下身邊的李公公轉告太子的,畢竟誰有一個如此出色、德才兼備的弟弟都會防的日夜不寧、寝食難安。
這些玉珩都不知道,父皇從沒跟玉珩提過易換太子的想法,但這個罪太大,一動就牽扯傷口但還是磕了頭。“臣弟,沒……有。真的……不曾……起這般禍心。”
玉珩看到傷口的血溢到朝服上了,正紅色的朝服被血沾濕成了深紅色的一塊。
“沒有,趙國打下來,你回來的時候,你說為魏國而戰,是國事也是家事。”玉珩是記得這句話的,因為當時太子明顯動怒了。
“國家、家事,這是誰的國?是父皇的國,是我的國!怎麽能是家事,這是我的國,我的家!不是你苻玉珩的家!”
陛下此話聲音非常之大,語氣裏是無邊的怒意,快步走到玉珩近前,狠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到玉珩右臉上。玉珩本就疼痛難當,對周邊的反應沒有那麽快,又沒有力氣躲避,而且也不能躲避,躲避也是大不敬。
這一巴掌力氣極重,扇的玉珩右臉整個一片通紅。玉珩本身就弱,這一巴掌猛的扇過來,将他撞倒在大殿的白色鋪地磚上,身上的傷一下疼的鑽心,真是自己也忍不住的疼,控制不了的呻咛之聲。
苻玉凡大聲的怒問苻玉珩“疼啊!?”看到玉珩身上的血,有一瞬間他也覺得這是自己的胞弟,但是更多的是憤怒、嫉妒、無邊的憤怒、無邊的嫉妒,為他這些年的忍辱負重。
“這些年,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父皇面前唯唯諾諾,生怕他挑我一點錯處,我為什麽活的這麽憋屈,我為什麽活的這麽難受。”
“我一個太子為什麽要如此憋屈,還不是因為有你,還不是因為有你這麽個好弟弟!都是因為你!”怒火是滔天的,聲音大的在這個整個宣室殿裏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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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幹年前,陛下、王丞相尚未仙逝,李子逢在大殿上告玉珩日夜在質館不歸,拓跋楚燃是玉珩男寵時,将苻玉珩于拓跋楚燃的□□公布在未央宮前殿之上,公布在整個長安城裏之時,是提供了三個證人的。
“小人是拓跋楚燃府上的下人……車騎将軍近十幾天每每深夜來公子府上,……小人及周邊侍從都有看見,還能聽見房內有不雅之聲……”這三個證人後來被羁押在京兆大獄(相當是公安局的監獄,廷尉獄是羁押官員的,羁押的人不同。)
陛下當時下了谕要嚴審這三人,一定要知道是誰在背後針對他的嫡子苻玉珩,誰做的手腳?京兆尹也是不負使命,王丞相慧眼識金選拔出來的人,絕不會是昏聩之輩。
京兆尹将審訊結果上奏陛下,而陛下看過審訊結果,平靜的跟身邊伺候他的李公公說,“去傳太子來,盡快來宣室殿。”
其實李公公一直在小心窺視這份奏折,這李公公是宮中的老人了,他伺候了他苻家幾代皇帝從魏昏帝的父親、到魏昏帝、再到當今陛下。
想當年先帝苻鴻義得到宮中傳出的信息,先發制人帶着玉珩造反,“今日,在宮中聽到陛下對你多有不滿,請多防備”的字條,就是此位李公公從宮裏傳出來的,何等耳聰目明之人,審時度勢、拜高踩地。
當年魏昏帝鑿人頭蓋骨、一個天象就能殺幾百人的時候,人人岌岌可危、度日如年,虐殺無數宮女、太監,而他還能安然的活下來,今日還有命得享高位伺候陛下,眼光是老道的,腦子是絕佳的。
這宮中的日日夜夜他不是混吃等死的,能讓每一任陛下都認為自己無比忠誠是他的本事。而這次他站的是太子苻玉凡,而且也堅信他不會站錯,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向太子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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