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楠躲在洗手間狂笑了足足有好幾分鐘,中途因為無法自我克制,還一度忍不住笑出了聲。等終于笑到沒力氣了,休息了一會兒打開門離開時,不可避免地發現有服務生正一臉複雜地望着他。

方楠知道在對方看來自己肯定就像個瘋子。

但是即使被人當做瘋子,他也依舊分無法克制那種詭異的爽快感——在過去的六年之中,他其實根本就不曾冒出來過哪怕一個念頭,自欺欺人地認為楚西庭其實是愛他的,或者對方會為了做過的事情忏悔。方楠的自尊迫使他撇除了所有類似于這樣的念頭,因為他知道,如果繼續寄望于這樣的來自楚西庭的施舍——或者憐憫,那作為方青致來說,他未免顯得太過可悲和可憐。

方楠自小就因為病弱而顯得有幾分內向和悲觀,但是這并不表示他內心就十分脆弱。相反,就因為從小與病痛相伴,所以他的性格比同齡人都要早熟,清明許多。

又因為才華橫溢,所以造就了他非同一般的自尊心。

楚西庭對他曾經的傷害,讓方楠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曾經那種對于善意的渴求,到最後全部變成了對惡意的警惕。

而對于楚西庭的依戀和愛慕,卻變成了對對方滿滿的惡意。

楚西庭開口誤叫的那一個“青”字,方楠幾乎不費什麽功夫就知道了對方真正想要說出口的是什麽。不管楚西庭是真的一時失神而産生的口誤,或者是刻意的試探,方楠都打算忽略過去。

他現在已經明白,楚西庭對他有微妙的好感……而這莫名其妙的好感八成是因為對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當年方青致的影子。

方楠其實多少明白自己一旦和楚西庭頻繁接觸,對方也許很快就會看破他的僞裝,就像他自己也有那樣的自信,不管楚西庭如何改頭換面,他都會很快認出對方。

那不是他預期之中的情況,因為他并不希望楚西庭對他警惕,或者提前發覺他的意圖。

可是如今形勢又有所不同——楚西庭竟然對方青致有幾分念念不忘。

方楠覺得自己又有點想笑了。

天哪……楚西庭竟然對當年的方青致念念不忘,這真是太好笑了。

方楠說不清楚自己是到底覺得荒唐還是覺得痛快,但是他卻覺得自己突然可以不必去在意楚西庭有可能會發現自己真實身份的這件事了。

可是,他也不想主動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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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楠覺得很愉快,或許是那場事故之後第一次,突然覺得有了讓人覺得愉快的事情。他心情愉悅地決定……絕對要讓楚西庭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确定自己的猜測。

就是要他這樣疑神疑鬼才好。

方楠扭曲的心态楚西庭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只是這天他回家之後,卻是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琴房。

他平時并不常常停留在琴房,主要是無法面對方青致的遺像和曾經兩人之間的回憶。過去大部分獨處的時間,他更願意呆在其他地方——卧房,客廳或者其他的什麽房間裏,臆想着方青致正在二樓那間相隔數十到幾百尺的琴室裏面活動。但是這天晚上,楚西庭卻很是在琴房停留了一段時間,還彈了一首鋼琴小品。

以前方青致就常常坐在他身邊,和他進行雙手連彈。

楚西庭彈完了整首曲子,卻是傾了傾身,往另一側靠了靠。這個動作有點像是虛靠在什麽人身上的樣子,楚西庭用手臂的力量支撐住自己,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的思緒集中在自己臉頰一側,肩膀的位置。

十六歲的方青致長得一點都不高。男孩發育得晚,方青致十六歲的時候才一米六出頭,比方楠矮了大半個頭,就算是坐在琴凳上,頭頂也只到楚西庭的耳畔。

只是個大男孩。

這個大男孩喜歡在彈完琴之後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楚西庭的身上。他大概很難得和任何人相處得這樣親密,所以有機會的時候就會顯得特別黏人。

并不是那種讓人覺得麻煩的黏人,方青致是個非常懂事和體貼的孩子,從來不會讓人覺得為難。他的黏人是那種猶如性格溫順的幼犬一般的黏人,親密,依賴,但是十分安靜,也不會強求。

楚西庭閉上眼睛,仿佛就能假裝少年靠在他的肩上,手抱着他的右臂,眼神靈動,笑意盈盈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閉上雙眼,在午後暖洋洋的日光下嘴角微微勾起。

——楚哥下午有通告嗎?

楚西庭笑着,說道:“沒有,可以陪你一整個下午。”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此時并不是下午,而是夜晚。夜色陰涼如水,楚西庭的呓語在空蕩蕩的琴房之中帶出些許回音,顯得孤寂而空靈。

只有琴房一側的遺像笑得溫柔燦爛,仿佛不是懸于牆面而是孤懸在半空之中,在楚西庭的視野之中拉出異常強烈的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感。

一瞬間,楚西庭覺得它仿佛其實存在在某一個異時空,遙遠到無法碰觸。

回去的時候方楠沒有忘記給加洛買點心賄賂和安撫對方。

加洛本來還是比較生氣的,但是或許因為他對于方楠一直在心态上就比較弱勢,所以方楠來哄的時候,他只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敢太拿喬,就順勢被哄好了。

方楠帶的小點心,要是平常的話加洛肯定不稀罕。但是因為是從方楠手裏接過來的,所以好像也好吃了幾分,拍攝組的人試圖來蹭的時候他硬是讓助理去買了一堆吃的給打發了,自己一個人解決完了一盒子小蛋糕。

這裏面只有一小塊是塞到了方楠嘴裏的。

方楠有心哄他,到底沒拒絕,張嘴咬了。只是這樣的動作太過親密,衆目睽睽之下難免讓方楠覺得不自在,所以咬完一口就直接抱着筆記本閃了,沒給加洛繼續秀親密的機會。

不過即使是這樣,好歹讓加洛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是加洛的好心情到底沒持續多久,因為沒過幾天,方楠就再次一起跟楚西庭出去了。

他回來的時候,剛開門進屋,就發現加洛雙手抱胸,神态陰郁地站在轉角。

方楠愣了一愣,才提着手中的袋子向加洛示意了一下,笑着開口說道:“我帶了晚飯回來。”

但是加洛卻沒有去接,也沒有回以笑容,而是冷冷問道:“你今天也是和楚西庭出去了?”

方楠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下來,聲音平和,但卻不容置喙地說道:“加洛,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跟誰出去,跟你沒有關系。”

然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過冷硬,勉強重新擺出了個笑容,說道:“先吃飯吧,今天我帶了……”

卻不料加洛猛然伸手,把他手中的紙袋重重地掃落在地。裝了湯汁的外賣被打落在地之後,熱騰騰的湯水從紙袋之中傾漏出來,散出一股濃香的同時,也在木質地板上畫出了一灘形狀不規則的水漬。

方楠對加洛怒道:“……你發什麽瘋!?”

然而加洛卻并沒有理會他。他的腳從灑落的外賣紙袋旁邊踩過,轉眼雙手已經抓緊了方楠的手腕。這個過程之中,加洛一直抿着嘴唇,皺緊眉頭,神态堅決而動作幹脆冷靜,卻是以一種不可違逆的力量猛然把方楠壓在了玄關的牆上。

然後他就開始強迫性地吻住了方楠。

用舌頭撬開嘴唇,襲入齒間。因為方楠死命地掙紮,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松咬緊的牙關,加洛就只用舌尖輕輕舔過他柔軟的唇壁,描繪每一顆齒面的形狀。

這可能是方楠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情欲味道很重地親吻。就算當年和楚西庭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親吻——因為年紀、身體狀況、或者楚西庭對方青致刻意擺出來的溫柔态度的關系,楚西庭就算親吻他,也是很溫柔,比起欲望更像是安撫的吻。

而如同加洛如此這樣的吻,卻是讓方楠一時之間驚愕震撼異常,然後,就是竭盡全力地想要掙脫。可是他體弱是二十多年的事了,怎麽可能掙得過從小活蹦亂跳各種運動都能玩個囫囵的加洛?一時之間卻是被禁锢在加洛的雙臂之間,死命掙紮都掙紮不出來。

直到最後方楠發出類似于“嗚嗚”的悲鳴,加洛才像是恍然驚醒,放松了力氣。

掙脫出來的方楠卻是猛然把加洛推了一個踉跄,自己縮到了牆角,眼神淩厲地望着加洛。

加洛雖然體力上完全壓過方楠,無奈相處成習慣,氣勢上天生就弱了方楠一截。此時被方楠這樣一瞪,原本下定的決心頓時全部潰散得不成樣子,張了張嘴,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結果最後還是方楠先開口,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是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

方楠把頭撇過一邊,說道:“我之前說過了,我對你沒那個意思。”

結果就聽加洛開口說道:“可是你應該也知道,我從來沒有答應過會放棄。”

方楠聽了,沉默許久,才說道:“為什麽你不明白呢……這是不會有結果的。”

加洛問道:“為什麽你覺得不會有結果?”他聽方楠這樣說,心裏氣惱,又走近了幾步,說道,“說到底,是你心裏還記着楚西庭,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件事放下。否則……就算是想要報複他,也不妨礙跟別人往來。”

卻見方楠猛然擡起頭來,定定望着加洛,說道:“……加洛,同時和不同的人交往,這算什麽事情?就算我恨楚西庭,騙他瞞他都只覺得他活該,并不愧疚。但我不恨你,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加洛想這算什麽理由,同時與兩個人交往能算什麽事情?他在SN的時候同時與五六個人保持關系的時候都有呢,只要彼此願意就好了。

可是偏偏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

他在SN的時候,确實感情關系很亂,也覺得這樣的事情不算什麽大不了。只要你情我願,願意把自己的感情關系經營成什麽樣子,本來就是一個人的自由。

可是面對方楠時候,加洛卻又改了念頭。

加洛往常與人交往,本來就是合則聚不合則去的随意态度。他往來的人裏有較為潔身自好的,也有同他一樣風流放肆的。但是不論哪一種,加洛即便和對方分手或者對方與別人在一起,加洛也并不會覺得十分難受。

就算是時機和情境湊巧,讓他心裏憋出幾分酸意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回頭的事情。

可是方楠不同。

回CN之後,加洛已經大半年沒有同人滾過床單。唯一一次勾搭楚西庭的機會也是以失敗告終,他卻沒什麽不甘心的。

中途加洛不是沒有出去打野食的機會,方楠也不太管他這方面的事情,可是加洛卻并沒有多少做這種事情的心思。他大多的心思都圍繞着方楠在轉,原本挺強的生理欲望,也都是偶爾起床時自己随便解決一下就算了,完全懶得在這方面多花費心思。

更多時候,他只是在圍着方楠瞎轉悠,一天到晚地無事忙。明明大部分時候也沒有做許多事情,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工作和日常起居,但是加洛卻總覺得有意思得很,頗有些樂不思蜀。

好像光是看着方楠,就覺得很滿足了。

——開放關系算什麽?這話加洛對誰說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是面對方楠卻突然完全說不出口。他就算是明知方楠心裏恨着楚西庭遠勝過舊情難忘,與他往來只是恨得厲害了豁出去了想要磋磨楚西庭,卻仍舊忍不了方楠對楚西庭和顏悅色。

光是知道兩人一起出去吃了頓飯,他胸中就嫉妒得好像要燒起來一樣。若是方楠真的松口應了他一邊又跟楚西庭繼續來往,加洛覺得自己不嫉恨得瘋了才怪。

生平第一次,加洛發覺自己原來嫉妒心這樣強烈。

方楠見他突然垂下了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間就變成了一片死灰,也是好半晌沒說話。

也不知道多久之後,方楠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剛才為止被加洛強吻過的嘴唇,卻是扶着牆從加洛身邊走了過去。

走過去的時候,他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加洛猛然轉過頭去,卻只見到方楠的腳步幾乎有幾分踉跄地快速地走過客廳,隐沒在在轉角處。然後沒半晌,就傳來了卧室的關門聲。

加洛半晌沒反應過來方楠的抱歉是所為何來——明明是他強吻了對方。

最後他慢慢地靠在了牆上,然後仿佛雙腿無力支撐一般,緩緩地靠在牆壁滑了下來,直到整個人靠着牆蹲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發了許久的呆。

方楠進了卧室,撲到床上伸手就拉過被子把自己裹了進去,不但人裹在了被子裏,連臉都埋在了被子後面。

加洛突然吻他給他帶來的撼動,如此可見一斑。

後來趴了一會兒,又覺得心煩意亂,就摸出手機,胡亂地找了些歌聽着,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百味雜陳的感覺給壓下去。

可是沒有用。

這樣心煩意亂了半晌,方楠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因為時間還早,并不是平時他睡覺的時候,所以方楠睡得很不安穩。空調被雖然輕便,到底被他纏得緊了,卻有點掙紮不出來的束縛感。

夢裏又有奇怪景象。半夢半醒之間,方楠似乎又回到了之前被加洛壓在牆上強吻的時候,掙紮着想要推開偏偏卻又使盡了力氣也連根手指都動不了。他不知道這是鬼壓床,心裏焦急得不得了,一會兒想着自己進屋前明明鎖了門的,一會兒又想着不能讓加洛這樣下去,拼了命地想要醒過來,可偏偏就是醒不過來。

好一會兒,卻是朦胧間突然聽到了一聲關門聲。方楠因為鬼壓床的關系,身體動彈不得,蝦子一樣地蜷縮在床上,卻總覺得好像還有人壓着他一樣,睡夢中臉色卻是唰地一下慘白了。

他只想着,這關門聲是有人出去了,還是有人進來了?如果是有人出去了,是加洛出去了?那壓在他身上的是誰?

等好不容易醒過來,已經是一身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的大汗淋漓。

之後他伸手開了燈,扶着身後的斜靠在床上坐起身來,卻還不忘巡視四周,确認屋子裏沒有人。

檢查完了,又去檢查了房間的門鎖,見之前确實是鎖上的,倒是松了一口氣,心想之前八成是做夢。

但是就算是這樣,方楠終究還是有幾分不安,所以又開了門,到處開燈檢查了一番,确定家裏沒有混進來什麽小偷強盜之類的。到加洛門口的時候,他伸手敲了敲門,輕輕叫了兩聲,卻沒人回應。

他又加大了聲音,還是沒人回話。方楠伸手壓了一下門把手,卻發現門竟然是開着的,他便推門進去,然後發現屋裏根本是漆黑一片,頓時一驚。

開了燈看,方楠發現裏面此時确實空無一人,加洛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時候都是晚上八九點了。方楠猜想加洛可能是想要避開自己,所以出門去了。又查看了一下櫃子,發現旅行包和衣物都還在,猜他應該不會離開很久,遲疑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給對方留點空間,并沒有急躁躁地打電話去問他行蹤。

總歸回國也半年多了,加洛與方楠又不同,是個極為開闊外向的人,想來不會沒有地方可以去,也不可能在路上四處游蕩。方楠便壓下了幾分擔心,強迫自己不去打擾他。

結果這天晚上加洛卻是徹夜未歸。

雖然徹夜未歸,第二天拍MV的時候加洛卻還是準時到了。

兩人見面時,加洛先問了聲好,方楠也就應了。然後加洛就問起了這天的工作安排,又問他有沒有看過之前拍攝的樣片,态度倒是和之前的時候差不多,說不上有什麽區別。

但是他神态恹恹的,總歸是沒什麽精神。方楠看他樣子,想開口安慰他,稍一思慮,卻又閉上了嘴。

他待加洛确實沒有那個意思。方楠一個人孤單久了,他性情看上去像是內向,其實是很黏人的,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所以與加洛同住這段時間,雖然心裏只當普通室友,其實卻是把對方身上的事巨細無遺都管了個遍。

方楠本人并不是什麽會居家過日子的人,平日的家務活更是完全派不到他身上。但是他心細,自小在乎誰,就會把對方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心裏。只是楚西庭和他反目成仇,父母又意外遇難之後,方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可以上心的人了。

明明只是個室友,但是方楠卻是連對方的習慣喜惡全部記住了,還會關心對方的行程起居。平日如果看到些有趣的東西或者吃到些好吃的東西,也總記得與加洛分享一下……現在想起來,他覺得自己是自己做得不對。

他跟加洛,說起來并不是可以純粹當朋友的關系。他當初想着加洛反正是那副性格,就算對他有幾分意思,回頭遇上感興趣的人也就忘了。而且加洛本人對感情的事情就很喜新厭舊,并不認真,所以方楠也沒把加洛表露出來的那幾分好感當做一回事,總覺得只要自己不陪他玩,對方也玩不起來。

結果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方楠覺得他應該重新和加洛拉開距離。

可又有幾分舍不得——加洛當情人合不合适暫且不說,但是如果純粹只做朋友,他性子開朗,說話讨巧,而且闊朗不記仇,并不惹人讨厭。

方楠心頭有幾分悵然,所以做事也有點漫不經心。

等到中場休息,周圍的人都開始匆匆忙忙走動,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卻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發呆一樣,難免引人注目。

楚西庭其實來了好一會兒了,因為擔心影像拍攝,并沒有走上來搭話,只是一直在後面的地方看着他。

這時中場,他就趁機走了上來,開口問道:“是不是沒睡好?怎麽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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