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今日他從顏希肅手中拿到于從之的兵符,所謂兵符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塊不怎麽起眼的黃玉,但他知道若皇上真的死了,越王手中則會有統管禁軍的兵符,如今他有于從之的幫助,要替太子護着皇位,雖無必勝的把握,也未必會輸。
他的父親在多年後,用一塊兵符表達了對他的愧疚,他感激,卻不是因為父子情,而只是感激于從之身為臣子選擇了對的一方,空白的父子親情是不會輕易就能一筆勾消的。
他大步走了出去,原本門庭若市的悅客來,這陣子關上了大門,那些破損的桌椅、器皿全被丢了,反而顯得偌大的酒樓冷冷清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心情複雜,這些是葉初雲多年的心血,這裏毀了也代表着舅父的心死了……
拉開悅客來的大門,他沒打算讓楊冬晴進門,隔着三階石階,他要她在門口将想說的話說完便好。
“說吧。”他雙手背在身後,看着跪在石階下,雪落在身上,融了一身濕的楊冬晴,“找我何事?”
楊冬晴冷得打哆嗦,怯生生的擡起頭。他與她的距離太遠,她根本傷不了他分毫,“于少爺。”
這嬌嬌軟軟的口氣聽得于樂柏直想翻白眼,他忍着氣,“有話快說。”
“求于少爺救救我家夫君。”
他冷冷一哼,“不是去求了越王嗎?怎麽?你都送上門去了,他還是不點頭?”
聽出他話中的諷刺,楊冬晴一個咬牙,繼續裝成弱不禁風的樣子,“求于少爺。”
她用力的磕着頭,原本她還在詛咒老天爺突然下了場大雪,弄得她冷得直打哆嗦,現在倒慶幸這場雪,至少讓她磕這幾下也只是額頭微微發疼而已。
“越王都沒辦法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于樂柏根本沒把她的苦肉計看在眼裏。
“于少爺,請留步。”楊冬晴看他轉身要走,連忙站起身,心生一計,裝成腳一軟,無力的就要摔落,原以為于樂柏縱使再厭惡她,但見了也該伸手扶一把,誰知他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她跌倒在石階上。
身子撞上石階,楊冬晴痛得眼淚掉了下來。
一輛馬車由遠而近,于樂柏注意到了是葉初雲的馬車。
馬車原打算直駛到後院進春暢園,這會兒卻停在悅客來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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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雲掀開布幔,瞄了一眼,“怎麽回事?”
于樂柏聳了聳肩,“來了個趕不走的,讓我家岚兒心煩,所以我來趕她走。”
葉初雲低頭瞧了一眼,京城這些日子有關楊冬晴與越王之間的耳語自然也傳進他的耳裏,是真是假,他無權也不想去探究。
他下了馬車,走到楊冬晴的身旁,伸出手。
楊冬晴眼中含淚的擡起頭。
“起來吧!”葉初雲說道。
她咬着牙,握着他的手站起來。
“回去吧。”葉初雲等她站穩便收回自己的手,口氣淡淡的說:“天冷。”
楊冬晴委屈自己跪了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于樂柏出現,怎麽可能就此回去。
于樂柏看葉初雲穿得單薄,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走過去。
楊冬晴見他靠近,眼睛閃着光亮。
“天冷,你當自己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葉初雲笑着接過他手中的披風,眼角卻瞄到一陣光亮一閃而過,他立刻伸手一推,推開于樂柏,拿在手中的披風掉落在雪地上。
于樂柏被推得踉跄一下,一個轉頭卻見葉初雲的手壓着手臂,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滴染出詭異的朵朵黑色血花。
葉初雲低頭看着傷口,臉上有些木然,原該鮮紅的血變黑,刺痛越來越劇烈,他覺得全身血液逆流沸騰,瞬間明白,這刀有毒……
于樂柏氣急攻心,這個毒婦,他要殺了她,但他還沒動作,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沖到楊冬晴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解藥!”眼露狂暴的越王手又加重幾分。
“我……”楊冬晴快要不能喘息,她睜大着眼看着越王。
她可是為了他在辦事,但他現在卻好似要殺了她,她害怕的掙紮着。
“解藥!”越王近乎失控的大吼。
“沒有……”她快要不能喘氣了,“沒有……解藥。”
她從瞎子那裏拿到這毒,只聽說是種毒樹的汁液,塗在刀器上殺人便可奪人性命,既然一開始就為了殺人,她根本沒想過要拿解藥。
沒有解藥?!這句話彷佛抽走越王所有的力氣,他頹然的松開手。
楊冬晴跌在雪地裏,拚命的喘着氣。
葉初雲的臉色越來越慘白,看到這一幕,他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樣的朔風凜凜、風號雪舞,王爺,這倒是你我之間最好的結局。”
越王一瞬間腦中空白,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一股滾熱的血腥沖上喉,葉初雲極力想忍,卻忍不住讓血痕從嘴角滑落。
越王猛然回過神來,跌撞的沖向他,一把抱住了他,“本王帶你去找太醫……不會!你不會死。”
于樂柏硬要扳開他的手,“放開他!不許你碰他。”
“讓開。”
“要讓開的人是你,”于樂柏氣紅了眼,“全是你害的!”
越王心頭一震,但他不想也不願承認。“不是。是你!今日一切全是你造成的。”
“別再吵了。”在房裏坐着不安心,顏亦岚在顏希肅的陪伴下走出來,她看到楊冬晴一臉驚恐的被越王的侍衛壓住,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葉初雲受了傷,“快找大夫。王爺,煩請将舅父送往春暢園。”
越王打橫的将人抱起,快步的走了進去。
顏亦岚心裏頭七上八下的,看着被越王侍衛壓住的楊冬晴也無心理會,搭着于樂柏的手趕緊進屋。
越王畢竟是越王,一聲令下,宮裏的太醫幾乎都來看過了一輪。
但針也施了、藥也灌了,葉初雲就是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氣息微弱得就像随時可能斷氣。
悅客來裏的人沒一個睡得着,于樂柏原想将一直守在葉初雲身邊的越王趕走,但被顏亦岚制止,他只能憤憤的離開內室,坐到花廳的炕床上。
顏亦岚替越王換了盞茶,發現之前上的茶他沒碰,這麽久的時辰,他只是坐着,一動也不動的盯着葉初雲。
“王爺,該早朝了。”她輕聲的提醒。
早朝?顏亦岚的話慢半拍的進了梁憶天的腦海裏,他是該早朝了,這麽多年來,他是如此的在父皇面前力求表現,父皇現在病了,正是需要他在一旁伺候,他沒告假,所以要上朝,自然得上朝……但他的腳卻如千斤重,怎麽也邁不開。
顏亦岚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她心中是氣越王的,畢竟若不是他要楊冬晴來殺于樂柏,也不會陰錯陽差的錯傷了葉初雲,但看到他現在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又不好擺着難看的臉色。
太醫熬好藥,抖着身子送了上來。
悅客來的大當家就算是華佗再世只怕也沒救了,但這話太醫卻是梗在喉裏,不敢吐出一字半句,就怕越王一發狠,要了他的腦袋。
越王立刻接過藥,将葉初雲給扶起,掰開他的嘴,将藥給灌進去,但是藥才入口,葉初雲卻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顏亦岚大驚失色,連忙拿着帕子擦着他的嘴角。
越王大怒,将葉初雲放躺在床上,上前一腳踢倒跪在地上的太醫,“你這個庸醫,本王要砍了你的腦袋!”
“我舅舅傷重,你還想着要砍人腦袋。”在花廳的于樂柏忍不住沖了進來,“這是悅客來,不是你越王府,沒那麽多惡心血腥的事。”
顏亦岚忍着淚,沒空理會那兩個大吵的男人,心疼的擦着葉初雲嘴邊的血。
清荷說她聽到在熬藥的太醫們交談,只怕葉初雲是回天乏術了,現在不過是拖着熬時間,她的淚水無聲的滑落。
“滾出去。”于樂柏指着門口,“去争、去搶你要的皇位,不要留在這裏惺惺作态。”
越王瞪了太醫一眼,什麽話都不說,又坐回床邊,拿過顏亦岚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葉初雲嘴角的血。
于樂柏正要沖上去,卻被顏亦岚制止。
她的手輕撫着他的胸膛,“別再說了,舅父若聽見,心裏會有多難受。”
于樂柏的手緊緊握成拳,“當年我殿試在即,舅舅卻對我下藥,讓我病得下不了床應試,白白讓狀元位從我手中溜走。”
顏亦岚聞言心中一驚。
越王緩緩的擡起頭,驚訝的看着于樂柏。
于樂柏諷刺的一笑,“震驚嗎?他知我與太子交好,怕我高中狀元,入朝與你為敵。你滿心以為舅舅一心為我圖謀,卻沒料到早在多年前,他就選擇了你。我心知肚明,但從未恨過他,我永遠記得被趕出府時,那場漫天飛雪,是他背着我,縱使力氣漸失,也從未想過把我撇下。
“你呢?可還記得初識時的他?他只求溫飽、平順的過一生,但因為你的野心,他今日變成什麽模樣?”
越王可以感覺握在手中的脈搏越來越弱。從一開始是為了報殺母之仇,葉初雲明白他的恨,一直在身旁默默守候,他曾經承諾過,如果成功,他要帶他遠走高飛,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但随着自己的野心越大,他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想要的越來越多,哪裏肯離開。
他可以感覺葉初雲對他越來越冷漠,他滿心以為是因為于樂柏,現在猛然一想才知他的冷漠不是因為其它人,而是對他失望了。
想起他志得意滿的跟葉初雲說将來的江山是兩人的江山,葉初雲總說是他一人的江山……頓時,他胸口悶悶的鈍痛。
忽然間,他覺得自己虧欠葉初雲太多,他仔細的看着葉初雲的臉,看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沒哭,早在母妃死後,他在絕望之中學會了不再流淚。
他放下了他的手,仔細的替他蓋上被子,然後挺直腰杆,“進宮。”
于樂柏不解的看着越王。
“進宮。”越王目光透着殺氣的道:“我要報殺母之仇。”
于樂柏的臉色一凝,“你到現在還不知回頭?”
“回頭?!”他淩厲的目光射向他,“你可知我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只要殺了殺我母妃之人,我就敬太子為唯一天子。”
于樂柏覺得荒謬,所謂的殺母仇人是皇後和皇後母家的一幹人,太子肯定不允。
“以你的聰明才智,”越王冷靜的看着他,“自然知道這件事無須禀報太子。”
于樂柏的眼底亮光一閃。
“我要殺了我父皇。”越王的口氣沒有絲毫溫度。
于樂柏震驚得瞪大了眼。弑君?!
“對,我近年是忘了初衷,被權勢迷花了眼,忘了他才是真正殺了我母妃、害我變成這副模樣的人。”越王大步的走了出去,“我會帶禁軍入殿,你就說我謀反。”
顏亦岚緊張的看着于樂柏,“越王是什麽意思?”
于樂柏斂下雙眼,拍了下她的手安撫,“照顧舅父,我去去就來。”
顏亦岚害怕,但也只能點點頭。
寧靜的夜,黑暗中傳來無法細數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吵醒了京城裏的百姓,衆人不解,就見大軍如同潮水般往皇宮的方向湧去。
一陣騷動之後,又回歸平靜。
天亮了,又是相同的一日,卻又好似不同。
百姓們正為昨夜那不尋常的軍隊而談論着,有人發現悅客來的大門挂上了發喪的白燈籠,一時之間京城耳語相傳,都知道悅客來的大當家死了。
但随即這個消息被蓋了過去,因為更驚天動地的消息傳來——皇帝崩逝!
昨夜朔風呼嘯,宮中一場血腥死傷無數。
外頭傳言如何,全入不了顏亦岚的耳,她被扶坐在花廳的椅上,端坐到天色大白。
清荷上了點湯,但是她就算為了肚子的孩子也吃不下半口,痛徹心腑的哀傷蔓延,明明前一天還是好好的人,一夕之間只剩一口氣,太醫還讓她先把白燈籠挂了,他們則怕越王怪罪,不敢再留。
舅父還滿心期待着她肚子裏的孩子出生,還說若是長得像她一樣的話,他就高擡貴手,以後不叫她球,“球”這個名號改給胖娃娃用。
想起往事,她扯了下嘴角,舅父已不久人世,若是于樂柏再有萬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得住?
這個時候,尤金從門外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顏亦岚的眼睛一亮,起身要到悅客來大門相迎。
遠遠的,于樂柏便看到悅客來門上高挂的白色燈籠,原本急切回府的腳步慢了下來,眼前這一片白,顯得不真切。
越王入宮等到夜深,先是一刀殺了病榻上的皇上,然後再以皇上病重為由,召集王公大臣至金銮殿,然後帶着禁軍進殿,将皇後母家一幹人全殺了。
他在東宮恍若無事般的與太子對奕,就算明知殿上早已血流成河,他也波瀾不興,直到渾身是血的太監來報,他才手握兵符,號令軍士入宮将越王人馬一網打盡。
這是一場戲,由越王主導的一場戲,就像葉初雲挂在嘴裏常說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在乎呢?
一切都結束了,但他的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然後他看到站在大門口的顏亦岚,他一生要守護的人,縱使給他再多權勢富貴,他也不想忘了最初初見她時那份最單純的悸動。如果越王當初能夠不被野心沖昏頭,或許他與舅父的結局會不同。
顏亦岚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直流。看到于樂柏衣服上有着未幹的血跡,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別人濺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發散了,一身狼狽。
于樂柏忍着胸口刺骨的痛,擡起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無聲的扶着她,走向春暢園,多年來與葉初雲的點點滴滴在腦海裏浮現,他拖着步子,彷佛走得慢些,就可以騙過自己,那一片醒目的白是夢。
但無論走得再慢,路終有盡頭。
兩人進春暢園,葉初雲的床上卻空無一人,原本哭泣的顏亦岚眼淚也忘了流,驚訝的微睜。
“舅父?!”顏亦岚有些慌了手腳,“明明剛剛還在床上,等着你回來才要……怎麽現在……”
一個如妻子所說只剩一口氣的人,不可能離開,除非……
于樂柏的眼神一冷,在宮中混亂中,越王逃了,他還以為他到最後成了怕死的鼠輩,現在看來,越王心中早在一開始就有別的盤算。他松開了扶着顏亦岚的手,轉身就要沖出去。
顏亦岚見他這樣子,大概也猜到是怎麽回事,她突然抱着肚子,呻吟了一聲。
于樂柏冷不防的停下腳步,一眨眼又回到她的身邊,“怎麽了?身子不舒服?尤金,快去請大夫。”
扶着于樂柏的手,她緩緩的擡頭看他一眼,輕聲說道:“我很好,只是——別追了,或許這是舅父最想要的結果。”
于樂柏的眼神一黯。葉初雲最想要的結果——
他的目光移到了空無一人的床上,在上頭有一抹光亮閃動,于樂柏緩緩伸出手,拿了起來。
“床上怎麽會有花钿?”顏亦岚一臉不解。
于樂柏一眼就認出這是他娘親的遺物,他也知道這只花钿一直在越王的手裏,而今他帶走了葉初雲,卻留下了它……
他細細的打量着,最後露出一抹笑,擡頭看着因為憂煩,所以頭上沒有任何首飾的顏亦岚,将花钿插在她的發上。
她微驚,忙着要拿下。
他制止她的動作,“舅舅沒死,他永遠活在我心中,只是遠游罷了。”他沒看到舅父的屍首,所以他就當他沒死,一輩子活在他心底。
顏亦岚直視着他清明的眼,最後露出一抹甜甜的笑,點了點頭,要下人将白幔、白燈籠全都撤下。
于樂柏靜靜的看着還滿是葉初雲氣息的春暢園,如今舅父真放下過去,從此海闊天空了。
尾聲
悅客來的竈房裏,一個粉雕似的胖娃娃塞了一嘴東西跑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身子圓潤、拿着菜刀的少婦。
才跑沒幾步路,胖娃娃就一頭撞上一堵牆,還來不及呼痛,整個人就被抱“起來,“那堵牆”甚至心疼的對她又哄又親。
她露出滿足的笑,爹來了,得救了。
“球兒,給我過來。”顏亦岚雙手叉腰,菜刀直指着于樂柏懷中的小女娃。
球兒把頭埋進于樂柏的懷裏,剛偷吃了蹄膀,一嘴油全糊上親爹的衣襟上頭。
瞧瞧顏亦岚這侯府千金,沒幾年的光陰,身上已經看不到一絲大家閨秀的影子了。
于樂柏帶着笑,輕輕的将她手上的菜刀給撥開,“吓着孩子了。”
“她又進竈房偷吃,那整盤她吃了一口,這還怎麽賣人?”
于樂柏用力的吻了下女兒的臉,“應該是餓了,對吧?球兒?”
球兒自然用力的點着頭。
顏亦岚瞪了他一眼,他的臉一如初識時那麽俊美,時光似乎從不在他臉上停留,她的嘴一嘟,将菜刀交到了跟在一旁的清荷身上,氣悶的走開。
于樂柏将手中的女兒交到喜菊手上,幾個快步跟在顏亦岚的身邊,讨好的拉着她的手,卻又被她給甩開,但他不死心,最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都被你寵壞,還怎麽教規矩?”她忍不住數落。“那蹄膀被她咬了一口,不能上菜了。”
他摟着她回到靜塵居,這些年來,悅客來全靠顏亦岚一手打點,回複了往日的繁華,不過她也盡得葉初雲真傳,對銀子這種事越發斤斤計較,每當她叨叨念念時,他就覺得她特別可愛。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忍不住親了一口。
“別這樣,大白天的,”她輕推了推他,“晚點春柳閣有貴客,我得早些準備着。”
“別理他們。”說是客,看在于樂柏眼裏全是煩人精。
“不成。來者是客,更何況他們給錢大方,”她将他拉起來,推他進房,“先睡會兒,晚上精神些才好見客。”
于樂柏有時真覺得自己的娘子比他舅父還狠,至少他舅父從來不會把腦筋動到他的頭上來,把他當成搖錢樹。
太子在那個血腥夜後登基為帝,越王最後做的一件事除了殺了自己的殺母仇人之外,還殺了一群一心幫着他、位高權重的心腹,就連李儒新、楊冬晴也被賜毒酒死在牢裏。
越王下手的當下,或許早就明白這些人留着終究會危及已經沒有母家保護的太子的地位。
多年過去,于樂柏有時回想,總不得不贊嘆越王思慮周全,只可惜他被仇恨蒙了眼,太過血腥無情。
新皇是個好皇帝,視民如子,整頓吏治,重視農本,治理河漕,輝煌盛世轉眼到來。
不過每隔一段時日新皇總會微服上悅客來,還指定非要他作陪,顏亦岚想的不是替夫君推托,反而是腦筋動得飛快,跟皇上讨價還價,若要他出面,就要多付一百兩銀子,直接把夫君給賣了。
一想到這個,于樂柏一把抓住她,硬把她壓在身下。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都說了,今日忙着。”
“與我何幹?那個皇上煩人,每次都要我入朝為官,拒絕幾次都不死心,若我不理他,沒幾次他就沒趣了。”
“這可不成,他不來咱們就少賺銀子了。”說沒幾句話,顏亦岚又繞到銀子上頭。
于樂柏用力的吻住她,想讓她徹底把銀子的事給抛到腦後……
春柳閣裏,一如以往,沒多久就傳來吵架的聲音。
這世上敢跟皇上拍桌對罵的人就只有于樂柏了。
“你為何如此死腦筋?!”皇上瞪着于樂柏,“我登基之時,也如言欽點你當新科狀元,還給你升了官,但你拿到聖旨隔天就辭了官,你耍我?”
“我只是想讓我娘子有個狀元夫君而已。”說到底,他是因為介意顏亦岚小時的算命之言,反正狀元——以他這種資質,是要與不要而已。
“只要你願意入仕,官位随你選,除了皇位以外,我全都可以賞你。”
“我不要。”于樂柏一口回絕。
“總得講個理由?”
“就是個沒出息的。”喝着悅客來的好茶,現在已是當朝右丞的顏千松一臉的陶醉,不是很認真的說。
“你聽聽,”皇上一聽就有了底氣,“就連你岳父都說你沒出息。”
“是啊!”于樂柏帥氣的一揚首,承認得一點都不心虛,“我就是沒出息。”
皇上氣得差點被口水嗆到,瞪着顏千松,要他說話,他卻好像沒看見。這個老家夥每次都搶着跟來,明着是說要幫着勸于樂柏入仕,實際上擺明了想撈好處,吃他的、用他的,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坑人的,尤其是那個顏亦岚,每每跟他算起銀子來,絲毫不手軟。
“我加你俸祿。”看到顏亦岚上茶,他立刻開口,這個看到銀子就眼睛發亮的女人,這次總會站在他這邊了吧?
顏亦岚果然眼睛一亮,卻說道:“可惜,夫君志不在此,再多的銀子都沒得商量。”
連錢都沒用?!皇上揉着發疼的太陽穴,“這到底為什麽?”
“我此生絕不入朝為官,讓我的娘子提心吊膽的,你看我娘子這可愛的模樣,”他親親熱熱的摟着顏亦岚稍嫌圓潤的腰,“若瘦一大圏,就不成形了,我會心疼。”
聽到這話,皇上只差沒吐血,他最看中的人,竟然——
“這不就是個妻奴嗎?”
“是啊!”于樂柏也回得理直氣壯,“皇上,你不要當不成妻奴就羨慕我有娘子照顧。”
“你……”皇上徹底說不出半句話了,這次終究還是铩羽而歸。
番外篇
他還記得那一夜的漫天大雪像是永遠不會停一般。
他在破廟裏跪在佛前祈願,只要他的小外甥活下來,就算要他的命都無所謂。
突然門外有了聲音,他驚得連忙撲到小外甥小小的身軀上,警戒的看着廟外。
漆黑的夜裏出現了一個人影,身後還帶了一群面無表情的人——
對方長得很好看,身上穿的料子很好,那件披在身上的大衣像是極好的東西,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救命!”他撲到他的腳邊,“求你救救我的外甥,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對方沒說話,只是看着他。
“這個,”葉初雲想起了自己唯一值錢的東西,那是他姊姊的花钿,雖然不舍,但為了外甥,他還是遞了出去,“這個給你,求你救命。”
那男人依然不言不語的,卻突然伸手拉住他,用力的擦着他臉上的髒垢。
葉初雲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只覺得他弄得自己的臉頰好痛。
最後看清他的臉之後,男人卻像是受到驚吓般把他丢在一旁。
最終,男人讓帶來的人出手救了他的外甥,但始終沒跟他說話,只是一直盯着他瞧。
雪停了,天也亮了,他的外甥燒退了,他感激萬分的在男人面前磕頭。
男人拿走了他的花钿,給了他銀票,終于開口說話,卻只是丢下一句——京城悅客來。
因為這句話,葉初雲帶着于樂柏來到了繁華京城,來到悅客來,他在這裏待了下來。
之後才知道,那人是悅客來的老板,還是個皇子,那一日大雪紛飛,因他母妃病重,所以他要趕回宮中。
葉初雲在悅客來當差,努力存錢,想要拿回姊姊的花钿。
那男人對他很好,笑口常開,只是不久後,男人的母妃死了,被人害死,男人一心想報殺母之仇,男人心裏有傷,跟他失去姊姊的心情一樣,男人還喝了酒,跟他說好多、好多話,最後哭得像個孩子,他也陪着一起哭。
男人說,他要報仇,然後離開宮中,自在逍遙的過生活,還說會帶着他一起走。
或許男人只是随口一說,但他記在心裏,縱使男人對他只有一絲在乎,他也覺得很開心。
自己想幫男人複仇,讓對方早一天去過自在逍遙的生活,但随着時間流逝,男人好像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男人一步步算計圖謀,從一個皇子變成一個王爺,變得越來越無情冷漠,最後連笑都忘記。
好幾次,自己想問男人為何都不笑了?但想起對方已經是個王爺,自己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得要好好拿捏,縱使看着對方覺得心疼,他也只能選擇沉默。
他只能更盡心盡力的幫男人,因為他相信等男人複仇之後,笑容就會回到男人的臉上,然後他們可以一起去過自在逍遙的日子。
只是還沒等到笑容回到男人臉上,他自己的笑容卻先消失了。
因為男人要娶妻,還是娶害死他姊姊的兇手的女兒,王爺與将軍嫡女——門當戶對,那一夜京城熱鬧,但他卻是獨坐無眠。
夜深了,燭火滅了,一片黑暗中,男人來了,那個氣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他不知對方為何而來?只是淡淡開口,他已經存夠了銀兩,可以拿回姊姊的花細。
其實他早就存夠了錢,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借口,讓自己在男人身邊留得更久一點的借口。
如今他想拿回花钿,斷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男人不還,還說永遠不還,就在那一夜,男人的大婚之日,男人抱住了他,要自己成為他的人。
男人的王妃失足落湖,香消玉殒,但他知道那是一個計謀,衆人皆以為是場意外,但他知道,男人是在替自己複仇,但縱使是為了他,他也覺得男人太無情。
男人手上血腥無數,他勸不了,最後只能選擇閉上自己的眼,開始對男人冷漠。
因為太愛,所以他無法眼睜睜看對方走錯路,卻依然義無反顧的支持,即便男人誤會了他,以為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多解釋。
男人向來攻于心計,卻沒料到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也學會了心機,男人身邊的公公就是他擺在男人身邊的暗棋。
所以當男人身邊的公公告訴他,男人要殺了他的外甥時,他便知道自己的愛與憎之于男人已經不再重要了。
一個是他發誓用命守護的外甥,一個是他愛到可以為其犧牲性命的男人,一方定要取一方性命,或許讓自己代替會是一個最好的結束。
他回到悅客來,看到男人安排行兇的楊冬晴站在他的外甥面前……當那一刀劃在自己身上,雖然痛,卻有更多與男人相識多年來的釋然。
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男人上前抱住了自己。
夠了!能死在他梁憶天的懷中,他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那場大雪阻擋了他返京的路,破廟裏的乞兒根本不足挂心,直接逐出便可。
但對方跪在他的腳前,那雙帶淚的眼眸閃着楚楚可人的光芒,一個乞兒不該有這樣的眼眸,他拉過對方,不顧對方身上的髒污,硬是擦去對方臉上的塵——那張白淨秀麗的臉,就如同冰天雪地中綻放枝頭的梅一樣脫俗。
但這樣的美,卻是個“他”——第一次,他被這個雌雄莫辨的男孩吓住。
他在一旁看了男孩好久,男孩真的長得很好看,根本不該是個男孩。
他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孫貴族,而這個漂亮的孩子是個不該也不能放在心上的乞兒。
偏偏他拿走男孩的花钿,救了男孩的外甥,還讓男孩在悅客來當差,看男孩日益成長,越來越吸引他的目光。
他從沒打算要将花钿還給對方,因為他要對方一生欠着他,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只是一向護着他的母妃死了,他知道她是被害死了,他不甘心,他要報仇,只要報了仇,宮中再也沒有他記挂的人後,他就可以帶着對方遠走高飛,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為了複仇,他要變得強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長大成青年的男孩青年擁有美貌與才幹,可以管好悅客來,他給對方鹽引,讓對方做大買賣,然後賺取的銀子,他都讓對方去擴展勢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有權有勢,如日中天的聲勢讓他知道自己要的可以更多,他可以當天子,也可以奪天下。
為了那個位置,他不在乎幾條人命、幾顆人頭。但在太子成親之後,為了得權,他也得将親事定下。
他選中那個于家的嫡女為妃,一方面是看中那家人的權勢,将來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再一方面是想要替青年報仇。
但成親那日,他卻覺得心有些空洞,踏上喜房的腳步沉重,最終忍不住沖動去找青年。
對方看到他來竟然也不意外,只說存夠了銀子要拿回花钿。
他不能還,因為他心知肚明,對方拿走之後可能就會離開。所以他不顧青年的掙紮,強壓住對方,讓對方成為他的人。
為了青年,他更想得到天下,那是他們兩人的江山,但是最終,青年卻選擇站在與他對立的那一方。
他開始恨對方,甚至想要對方也如自己一般痛苦,直到幾乎失去對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無知,青年對他的冷漠從不是因為旁人,而是因為他忘了初衷、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他的野心阻擋了青年走向自己的心。
他替青年蓋好被子,要青年等他回來,他要進宮報殺母之仇,之後回來帶青年遠走。就如當初他的承諾,不管對方變得如何,此刻,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将當初害自己迷失的一切都抛下,守在對方身邊。
況且,剛剛暗衛來報,打聽到那神醫了,并非無藥可救啊……
【全書完】
浪漫不死 子紋
轉眼間,時序入秋——
細想這一年,我可以說是在忙亂中度過。只是說來慚愧,因為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我家少爺的就學之路煩惱。畢竟他身為十二年國教第二屆的畢業生,他一知半解,我也茫茫然,直到七月發榜,帶他到學校報到之後,一顆心才算真正的安定下來。
徐姊知道我兒子錄取之後跟我說:現在你總可以好好的寫稿子了。果然是當媽的可以理解當媽的心理,我确實放下心中大石,他大少爺開心的過他的暑假,而我專心的完成了這本主題書。
或許是心境輕松了,這本稿子寫起來也輕松如意,想想實在應該慶幸我做的不是一般職場工作,不然以我這種容易為了私事就沒心情做事的性子,可能早早就被FIRE.
今年正逢新月二十周年慶祝會,很開心有這份榮幸跟其它作者和讀者們見面。
回想這二十年,其實心中真覺得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卻是二十年過去。但是就如同我在自己FB上的留言——雖然歲月不等人,但是浪漫永遠不死。
想起前陣子同學問我到底寫了幾本書?!我老實回答——我沒算過,也不想去算,因為這個數字對我而言意義不大,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我還能繼續寫多久?畢竟寫到現在,發現還能堅持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雖然我總說小說家不入流(九流十家之中,就是小說家沒被排進去),但我很喜歡小說,尤其是到了現在還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的很幸運,當然這一切也要感謝各位和出版社一路的陪伴。
接下來寫的依然是本古代稿,會提到這個是因為我得要小小的忏悔一下,因為我開過一張支票給FB的好友說會寫本現代作品,但是又應了那句我三天兩頭就挂在嘴邊的話——計劃趕不上變化。在我的人生中,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總是層出不窮,所以對不起,就煩請再等等吧!繼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