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壯走出房門,外面本來模模糊糊的聲音越發清楚了起來,其中有一個尖利的女聲,正嚷嚷着說:“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們家祖傳的房子給賣了,就是正經侄兒也不能這樣吧,何況還是個來歷不明的野雜種?他憑什麽?”
聽聲音,這應該是大壯的嬸嬸秦招弟,又在數落八百年前的老黃歷了。
大壯的臉色完全冷了下來,一對斜飛的濃眉緊緊蹙着。
路過放農具的雜物間時,大壯咬咬牙,順手抽了一把刀刃磨得雪亮的鐮刀,掂在手裏,繼續往外走。
一邊走,大壯一邊不可自抑的回憶起一直留在腦海裏、久久不能忘記的仇恨記憶。
他想起爹死的那一年,這個所謂的“叔叔”是怎麽吆喝着他那幾個膀大腰圓的兒子女婿們打上門來的。
“叔叔”的兒子女兒的年紀都不小,最大的兒子30歲,最小的女兒也比大壯大四五歲,本來按說,這一家人對大壯爹這個兄長家裏唯一的獨苗、算是小侄兒的大壯應該愛護禮讓的,可是,他們的眼裏只有利益。
他們只看到大壯爹有了後代,分家分去的老房子和田地,積蓄都會歸了大壯,而“叔叔”本來的想法是過繼一個兒子給大壯爹,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将大壯爹手裏的半拉子家産又拿回來,誰知道冒出個大壯娘生了個大壯,叫大壯爹歡喜有了後代的同時也招來“叔叔”一家人的滿心嫉恨和仇視。
當時的大壯才十七八歲,個子雖然高,卻還是少年人單薄的身架子,而“叔叔”家有兩個兒子,個兒雖然都比大壯矮上一截,卻非常結實,胳膊上糾結的肌肉鐵疙瘩似的,正如某句精辟的話,濃縮的都是精華,矮墩墩地其實很有力氣很抗打。
那一次,“叔叔”得知大壯爹立了遺囑并拿去城裏公證了,大壯作為他唯一法定繼承人的身份已經确定,頓時跳腳,領着一家子人就沖來大壯家。
因為之前已經鬧過一場,大壯見這一群人來者不善,立馬警惕地起掉頭就回去柴房操家夥,那時的大壯娘還沒癱瘓,見小叔子弟媳婦帶着這麽一幫子人來,雖然心下也吃了一驚,秉着和氣不惹事的想法倒是态度很好地笑着招呼,說:“咦,根生、招弟,還有侄兒們,這是路過呢?正好鍋裏炖了點肉,快點進屋來吃……”
大壯娘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她那好弟媳一把抓了頭發往牆上撞,一邊撞得“嘭嘭嘭”地,一邊罵:“我草你個騷狐貍!誰認你做嫂子啊?也敢叫我弟妹!臉皮比城牆還厚!當年看你可憐,倒在街邊沒飯吃,肚裏還揣着一個野種,我家大伯留了你,賞你們娘兒兩個一口飯吃,你倒好,蹬鼻子上臉地,竟然還指使你那不知道哪裏來的野雜種兒子冒領我家大伯的家産!真是好心都喂了狗了!趕緊帶着你那野雜種兒子卷鋪蓋滾吧,不然,打死不償命!”
大壯去柴房拿了一根粗棒子出來正看見這一幕,他柔弱的母親被那粗蠻的“嬸嬸”抓着腦袋撞牆,撞得一頭污穢中夾雜着鮮血淋漓,不禁目疵欲裂,怒吼一聲:“放開我娘!”便抓着棒子沖上前去,亂打亂揮。
旁邊幾個正等着動手的“堂哥”“堂姐夫”們正中下懷,圍成圈兒向大壯包抄過來。
那一架,打得極其慘烈,大壯幾乎是拼了命的打法,可是,對方畢竟是三四個壯年男子,大壯被打的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對方還在罵罵咧咧地繼續毆打。
一片遮眼的血霧中,大壯抓了一把鐮刀,往了正抓着他打的“二堂哥”的胳膊上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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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嬸”那“殺人了!殺人了!野雜種殺人了!”的誇張的尖叫聲中,本來在床上病得快起不來的大壯爹愣是爬了出來,看着抱着大壯哭并以身軀遮擋對方落下來的拳腳的大壯娘和呆癡癡的大壯,大壯爹心疼如刀攪,竟然抓了一把斧頭,往他自己的胳膊上砍了一刀,拼盡力氣怒吼道:“放開我老婆兒子!沖我來!要胳膊賠胳膊,要命賠命!”
“叔叔”一家人這才被鎮住了,又趕上村長來調停,大壯爹指着大壯對村長說:“我兒子是被他們逼急了!他們四個打一個!我兒子不還手就要被他們打死了!哪裏見過這樣豺狼般的兄弟!我知道,他們當年就是盼着我早死,好得我手裏這點子家産,現在見我有了大壯,如意算盤落空了,就恨不能我們父子都死!村長你倒是說句話公道話,我聽說這種打上門來的,家主反抗,就是把對方打死了,也是不論罪的,何況只是砍傷了他們一條胳膊!”
村長很同情大壯爹一家子,盡是幫着說話,怪“叔叔”一家子不好,上門挑事兒,被人家砍傷了胳膊,還不得怪他們自己?
最終,“叔叔”一家人在村長的調停之下,拿了五百塊的醫藥費營養費走人。自此,兩家人算是徹底撕破臉了,大壯爹的葬禮他們都沒來一個人,見了面就和仇人一般。
今天又跑了來,呵呵……大壯想,無非就是為了大壯賣房子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裏,又不甘心了呗。
好!就是當年也沒怕過他們,更別說現在了!
“叔叔”田根生見大壯手持一把鐮刀現身,冷笑一聲,說:“你拿着把鐮刀出來幹什麽?莫非今天又想砍人殺人?說起來還是親戚,你也能忍心揮刀子?要知道,如今沒了你爹,沒人給你頂事兒,看這一會不抓你去坐牢?”
大壯的臉上戾氣頓生,粗聲音噶氣說:“對朋友有熱飯熱菜熱招待,對你們這樣的豺狼,就只有亮出獵槍和刀子了。還有,你們這樣一幫人找上來,算是私闖民宅,我就是打了砍了,也是正當防衛,不犯法的。”
話說,大壯學了點英語,也順帶着了解了一些美國的風土人情、背景知識啥的,別的尤可,大壯最贊成美國法律中對“私闖民宅”的處置辦法,對打上門來的嚣張家夥們就該嚴懲,叫他們下次再也不敢來。
田根生這一次倒不是來打架的,他盯着大壯,狠聲說:“大壯,做人呢,要憑點良心,以前的事就不說了。你雖然不是我大哥的親生兒子,既然他認了你,願意讓你做他的繼承人,你就該好好的結婚生子,給他延續香火才對。你倒好,現在卻跟一個男人亂搞起來,鬧得村裏人都在議論紛紛,丢盡了咱老田家的臉!還要賣了房子出去鬼混,你對得起誰呀你?今天我就代你死去的爹,好好地教訓教訓你。”
大壯才鬧明白是這麽回事,之前他們雖然天天罵着大壯是野雜種野雜種地,可是抵不過大壯爹愣是把野雜種看得比金子還貴重,他們也沒奈何,不甘心也只能一旁虎視眈眈的看着,二牛把大壯在家裏藏男人、和男人搞上了的事情傳揚出去,加上大壯托人賣房屋的消息又流到了他們的耳朵,想到大莊賣了房子拍拍屁股走人,一毛錢也落不到他們的口袋裏,能不跳腳就怪了。
所以,這“叔叔”剛剛口口聲聲打着聲讨大壯和男人鬼混,不走正經道兒,不為田家傳宗接代的,必須狠狠地教訓的旗號,其實都是借口。他那黑烏烏的心裏,恐怕是恨不得哥哥一家子早就斷子絕孫的好,只要把房子田地都給他們。
這邊,小滿在屋裏哪裏呆得住,雖然一身酸疼,到底還是掙紮着下了地,不過,想着自己目前,還真算是被大壯藏着的男人、”奸夫“,貿然出去的話,不僅幫不上大壯的忙,反而叫他在人家難堪,更叫那些粗野的鄉下漢嘴上撿便宜,小滿便低頭細思了一下,決定躲在某個可以看見外面情形的角落裏看看風向再說。
小滿想起往日斧頭在這邊玩的時候老是說柴房那邊有個小豁口,可以看見外面,便蹑手蹑腳走過去,果然見牆上有個兩指見寬的大縫隙,夠過去一看,還真是一切盡在眼簾。
這會兒就見院子外的一塊空地上,大壯背對着小滿站着,對面是一群人,有男有女,都是鄉野村夫村婦的長相打扮。只是情人眼裏出潘安,大壯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在小滿的眼裏是淳樸天然的感覺,而在這群人身上,小滿只看到了粗俗鄙陋、不堪入目,叫他精致的眉眼都嫌棄地皺了皺,像是遽然聞到不好的氣味一般。
正中站着一個六十多的老漢,三寸丁的個兒,老樹皮一般的臉,人長得猥瑣,還留三寸老鼠胡須,越發猥瑣得沒了邊,偏是這麽個東西,還對着大壯指指戳戳,說:“大壯啊大壯,別以為分了家我就教訓不着你了!你爹護着你,愣是叫你做了我的侄子,現今你爹沒了,我作為叔叔,作為長輩,別說教你做人的道理,就是喊你跪下挨家法,也是該的!”
大壯冷笑出聲,說:“是,你這會兒倒是繃起叔叔、長輩的架子來!當初和侄兒争家産,把我爹氣死的時候,你可曾記得你是叔叔,是長輩?就是現在,你也沒打算當叔叔,當長輩,還是沖着這家底、這房子來的!我可認不起你這樣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