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元奕皺着眉打斷兒子的話,直接而犀利地說:“那個人是誰?我要扒了他的皮!竟然對你幹出這樣混賬的事情!”
周安程略在心裏納悶,老爸眼睛毒啊,怎麽一看就知道我是懷着孩子?就連譚華清都只是瞎猜,我說是瘤子,譚華清就馬上信了。
周安程的腦子轉得快,馬上就跳到應對之策上來。現在大壯在拘留所裏,自己大着肚子不好為他奔走,爸爸來得正好,終于有大腿可抱了。
所以,現在要把責任啊什麽的都往自己身上攬,才能叫爸爸願意幫大壯出來。
周安程咬了咬唇,說:“不怪他,都是我自己願意的”。
周元弈看着寶貝兒子這副形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身為男子卻要隐蔽于無人的山林等處颠沛流離受懷孕生子之苦,稍有不慎暴露人前則有可能跌落萬丈深淵變成萬夫所指的“怪物”,而始作俑者,無非情愛二字,誤人誤己。
周元奕痛心疾首地說:“安程,我竟然不知道你如此荒唐!比你哥哥還要荒唐!你不是和那謝達敏愛得死去活來嗎?還搞的什麽殉情自殺,害得爸爸這一年都以為你跳崖死了,傷心得頭發都白了!心裏只是後悔當初不該逼你!沒想到,你怎麽轉眼就和別的什麽莫名其妙的人攪合上了……還懷上了孩子……”
周安程勾着頭,由着爸爸罵。他知道,不叫爸爸出這口氣的話過不了這道坎,爸爸心裏不爽,又怎肯幫大壯出來?
周元奕罵了兒子足足半個小時,周安程虛心聽教,還不時地往爸爸的茶杯裏續水,意思是嘴巴罵幹了,潤潤再罵。
最後鬧得周元奕也就沒脾氣了,畢竟兒子大着個肚子,只能罵,不能上手打,罵來罵去也無非就是幾句話來回“你從小就被人誇聰明,現在看來全是小聰明!”“真聰明的能把自己給折進去嗎?”“你怎麽小事聰明,大事反而糊塗呢?你這樣的條件,生活完全可以五顏六色,而不是亂七八糟!”之類的。
周元奕看着兒子挺着個大肚子聽訓也挺糟心的,“哼”了一聲,終究還是面冷心軟地說:“坐沙發上去!你是該挨罰,只是怕連累肚子裏的孩子!今天就饒了你。”
周元奕用眼睛丈量着兒子的肚子,估算着日期,問:“看你站着這麽吃力,有幾個月了?”
當着爸爸的面,周安程到底還是不好意思,羞赧地低頭,小聲地說:“好像是七個月了。”
周元奕撇嘴,說:“這麽重要的事,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嗎?這分明是快要臨盆了,至少八個月!沒準兒哪一天說生就生了!早産一個月左右的多得很,你當年就早産了兩個多星期。”
周安程吃了一驚,說:“啊?!”腦子裏快速的轉着念頭:八個月?!那就不是溫泉的那次了,而是更早!難道說……
還有,爸爸這麽能一下子就看出我懷孩子的月份,倒像是有過産育經驗的人一樣!周安程在心裏暗自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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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奕環視了一下四周,當機立斷地說:“你不能住這裏,這種平民小區太危險了,叫別人看見你就完了。我安排一下,馬上帶你走,以後安排私人醫生,随時給你預備着接生。”
得到爸爸的庇護當然好,可是,想到拘留所裏的大壯,周安程馬上說:“要帶我回家嗎?不,我不走,哥哥他……”
周元奕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畜生!我已經處置他了,你不要擔心,他現在再也不能禍害你,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了。”
周安程卻還是搖頭,說:“我不走。他……大壯,還在拘留所裏面呢,為了保護我,他打傷了那幾個歹徒。爸爸,你幫幫我們……”
周元奕聽得咬牙,說:“我不整他就算好的了,我幹嘛要幫他,看他把我的寶貝兒子禍害成什麽樣了!”
周安程哀怨地看着爸爸,柔言細語地說:“爸爸……當初要不是命大遇上大壯路過,我真死在那山上了。你不知道當時多危險,醫生說再晚一點就不見得救得活了,就算救得活,也可能是個廢人了。我胸口這裏,斷了五六根肋骨呢,不是大壯救了我,還把他好容易攢下的老婆本拿出來給我住院治療,不知道你今天見着我會是什麽樣呢!”
周元奕聽得也就頹了一大半,再怎麽說,那什麽大壯都是兒子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不是現在電視劇裏常演的嗎?
周安程見爸爸氣勢消了許多,便趁機将自己失事後的遭遇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尤其說了自己的失憶症,還有,重點說了大壯的好處,特別是他利用在醫院看護的間隙時間去幫人殺豬,去工地打工,還有,胳膊都摔骨折了還舍不得花錢打石膏的事情都說了,最後加上一句:“其實,是我先喜歡上他的,也是我先說出來的,不關他的事。爸爸,你要怪就怪我吧。”
唉呀,聽兒子這口氣,竟然還是倒追的,再一細打聽,那田大壯比兒子還小三歲呢,周元奕就越發沒了底氣,沒法再接着發狠了,只能怪自己的兒子丢人。
他無可奈何地看着周安程,說:“唉,我是怪你。安程,你怎麽就不能領會爸爸的苦心呢?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爸爸為了怕你走上這條不歸路,都不許你和男孩子玩嗎?”
周安程想了起來,小時候爸爸确實管得自己和哥哥很緊。別的男孩子都在一起爬樹打彈弓,泥地裏滾一團的時候,爸爸總是令他們哥兒兩個在家裏呆着看書看電視,當時周安程還以為自己是少爺所以要學着文雅的舉止的緣故,雖然不高興也只好聽爸爸的話老實呆着,倒是看了不少書。後來,哥兒倆都漸漸地長大了,周安鵬因為表現出明顯的性別男愛好女的特征,爸爸就對哥哥的管束松了些,卻還是沒有依着當時時興的男孩送專門的男校上學的風氣送周安鵬去男校上學,而是讓哥兒兩個都讀的男女混合的學校,結果周安鵬就出了那樣的事,搞得一家人顏面無光的同時叫爸爸也有些懊悔,漸漸地順帶着對自己也就管得沒那麽緊了。
周安程忽然想起一件趣事,“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說:“還真是的!爸爸,我還記得,你不光是不許我和男孩子玩,就連我那同桌,本來是個女生,因為被人稱作男人婆,你都不許我和她來往。”
周安程一邊回憶一邊在心裏犯着思量:咦,老爸那麽早就開始未雨綢缪,防患于未然了?難道他是神算子,掐指一算,就知道我長大了會喜歡男的?
兒子的這些話,勾起了周元奕的回憶,叫他想起兒子小時候小小的一團孩子氣,卻每每一副老成乖巧的樣子叫自己高興,越發觸動心裏的憐惜之意,話語也由開始的強勢變得軟綿綿了起來,盡管還是帶着點埋怨和不甘心的語氣:“那個什麽大壯,是個農民吧?那還不如謝達敏呢!早知道你會這麽着,找的男的一個不如一個,那次就不該攔着你。唉,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還不如當初就把你當女孩兒養,我來給你把關,找個配得上你的好男人。”
呃……不要這樣說吧,爸爸。心細如發的周安程敏感地察覺到爸爸心裏的動搖,同時心裏湧過一陣暖流,爸爸到底還是讓步了呢,不管長多大,親愛的爸爸都是這麽地愛着我,包容我。
周安程凝視着爸爸,說:“爸爸,你也別怨這個那個的了。我是真的喜歡他,想和他過一輩子。至于這肚子裏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就當做是上天的恩賜吧,我還是很樂意的。爸爸,你應該也會很高興當上爺爺了吧?”
周元奕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兒子,到底還是認輸了,說:“我是爺爺嗎?準确地說,是外公吧?我可真是衰啊,明明養的是兒子,卻要當外公了。”
周安程聽老爸這口氣雖然帶點火藥氣,卻一句比一句軟,相較那一次出櫃雷霆震怒,程度輕得多了,便機靈地順着杆子往上爬,讨好地說:“就是爺爺,大壯他不敢反對的。”
周元奕“哼”了一聲,算是半推半就地應允了。
周安程在心裏暗暗握拳,好,老爸的态度已經緩和了大半了,今晚上再努把力,一定叫他明天去弄大壯的事情。
到了夜間就寝時分,周安程主動開口,撒嬌一般地說:“爸爸,我們一起睡好不好,好多話想和爸爸說。”
周元奕也知道他的心思,撇嘴說:“說話可以,就是不許提他的事情。”
周安程哈哈笑着敷衍道:“好。”
不提大壯是不可能的,這一晚,父子倆同睡一張床,聊了一些別後的事情,周元奕主要問了安程遇險的事情,就怕是周安鵬設計的。
安程雖然讨厭哥哥,這時候倒也不落井下石,老老實實地說:“應該和他沒什麽關系吧。我就是那些天心裏悶得慌,想出去散散心,爸爸你知道我原是喜歡去攀岩的,只是這次走得遠了點。我請的那個向導,我回想起來,不是個好人,可能他看到我身上帶的財物很多,起了歹心吧。現在才知道一句古話說得好,在外面行走,要財不露白。不然,就要招來殺身之禍。”
周元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說:“就算最開始不是安鵬做的,他後來這樣對你也是可惡。不過,安程,我的意思,他到底是你的親哥哥,唯一的一個哥哥,爸爸既然懲治了他,你就算了,啊?”
安程大方地說:“好吧,我聽爸爸的。”
收拾周安鵬容易,就怕傷了爸爸的心。不過,孩子生下來之後,沒了礙事的大肚子,還怕他嗎?他要敢再來挑釁,玩不死他!安程心裏想着,樂得在老爸面前大度肯讓。
接下來,周安程見爸爸态度又明顯松弛了許多,便不失時機地把話題轉到大壯身上,不動聲色地給爸爸洗腦。
周安程說了一車皮大壯的好處,什麽勤勞、勇敢、善良、正義、聰明、謙虛、謹慎……亂七八糟的一大堆,反正哪兒哪兒都是好的,叫周元奕簡直要疑心兒子嘴裏的田大壯是不是不用化妝就可以上演手撕鬼子的正義紅軍戰士。
總之一句話,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都在田大壯身上體現完了。
周元奕忍不住說:“那什麽大壯,真有那麽好嗎?安程,我記得你以前說謝達敏也很好。”
周安程沉默了一下,說:“爸爸,你這是在揭我的短。以後不要再提起謝達敏,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周元弈不以為然地說:“說說又怎麽了?叫那小子也知道知道,好叫他有點危機感。”
周安程吞吞吐吐地說:“千萬別……爸爸你這是在給我拆臺呢!實話說吧,大壯前不久問我的時候,我給他撒了個謊,說我以前沒有談過戀愛,和他一樣是初戀。”
呃……周元奕聽得這叫一個心塞啊,犯得着為這種事撒謊騙人嗎?兒子還真是愛得卑微呢。兒大不中留啊,就喜歡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周元奕半天沒說話,郁悶地吐了一口氣出來,說:“你至于嗎?他一個農民,不用看,我都能想象得出來,條件肯定好不到哪裏去,犯得着你這麽上趕着嗎?”
周安程的眼睛黑沉沉地,幽幽地說:“是,也許在一般人的眼裏,他是沒什麽好,沒錢,沒權,沒學歷,但是,偏就讨了我的好。到目前為止,對我特別好的有三個人,爸爸你,謝達敏,還有大壯。謝達敏就不說了,都翻了篇兒的人了。爸爸,打小你就疼我,周安鵬總是抱怨你偏心,我心裏也知道你确實偏愛我,可是,你還有工作,還有其他人要顧及要平衡,我能得到的,總歸有限。而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想要我喜歡的人,天上地下,只愛我一個人,他的眼裏只有我。這樣說也許很矯情,卻是我真實的想法。”
周元奕定定地看着兒子,終于嘆了口氣,說:“要是真的這樣,倒是算可以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多少人的夢想。”
“可是,怕就怕,人的心是會變的。”周元弈語重心長地說,“他以前是眼裏只有你,因為窩在那小山村裏,沒見過世面嘛,可是,現在不同了,這紙醉金迷的大都市誘惑多了去了,他也算有點能力,又有你這倒貼一般地幫襯着,相信很快就會漸漸地出人頭地,但是,有了錢之後就有了更多的選擇,他還能維持初心不變嗎?他還會眼裏心裏只有你一個人嗎?他還比你小三歲呢!”
周安程做出一副認真地思考爸爸的話的模樣,半響才擡頭看爸爸,眼神清澈而堅定,說:“我覺得大壯不會變。爸爸,不是我自誇,看人還是有幾分準頭的。大壯的性格誠實守信,卻不是沒有機變的一派老實,而且很有上進心,機遇合适的話,一定能成大器。而且,他對我一心一意,就算發達了,也不會有那些飽暖思淫欲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想法。當然,也不排除我看走了眼的可能,最後還是落得和爸爸的預想一樣的結果。不過,即便那樣,也沒什麽,爸爸你還不了解我的性格嗎?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叫負心人都滾好了,至少我還有孩子。就像當年,爸爸有我,一樣不會後悔。”
周元奕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以為兒子猜到了什麽。正要開口,周安程卻若無其事地轉到了現實的話題:“爸爸,你有這邊警察局的熟人嗎?”
周元奕沒好氣地說:“沒有!快點睡覺!你一個有身孕的人,自己養着精神就得了,管那麽多幹什麽!他做事情瞻前不顧後,倒黴了就該自己承擔,蹲幾天號子算什麽!”
不過,等兒子睡着了之後,周元奕想了一會兒,倒是釋然了。
兒子失蹤那麽久,自己一個本來不信神佛的人都信了菩薩,天天在菩薩面前祈禱,只要兒子平安無事,随便他跟什麽樣的人在一起都行。現在好了,兒子已經平安了,就是菩薩顯靈。還想反悔嗎?那菩薩降怒下來,萬一再遇上什麽禍事,再求就不靈了。所以,還是惜福吧,折騰個什麽啊。條件好點差點都不計較了,再說,兒子肚裏都有孫子了,總不能叫孫子一落地沒爹,只靠着單親爸爸吧?何況兒子還喜歡那什麽田大壯喜歡得什麽似地,幹脆就睜只眼閉只眼算了吧。
不過,周元弈還是決定要先親眼看看這兒婿的人才品行是不是像安程說得那麽好,總覺得兒子像是被灌了一噸迷魂湯下去了一樣,把一個農民小夥兒看成絕世好男人,還非卿不嫁了。
第二天起床後,周安程正說去飯廳吃早飯,經過走廊的時候,卻聽見爸爸在書房裏打電話,聲音有點大:“劉局,這個事兒還要麻煩你幫忙活動一下,年輕小夥子都是這麽着,愣頭青一樣,愛動手,又沒個輕重。不過,我那外甥确實也是被惹急了,防盜門都被撬了……”
周安程忙蹑手蹑腳又退回自己的房間,唇角微翹,愉快地想:喲喲,大壯什麽時候變成爸爸的外甥了?爸爸還真是,昨天說了不管,也不許我管,結果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一大早起來就找人找關系了!還背着我!是想要做活雷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