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十天後,骨髓移植。
安程陪着大壯等候在分流室外。
一會兒,裴偉澤出現,身後跟着一個衣着極其優雅高貴的女人,戴着一整套昂貴而別致的寶石項鏈耳環胸針等。
裴偉澤走到大壯的面前,賠着笑臉說:“大壯,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妻子,以後我們一家人……”
“誰跟你是一家人?”大壯二話不說,拉起安程的胳膊就走去了樓梯間,在窄小的空間裏憤憤然地說:“他把他老婆拉給我看做什麽?難道要我喊媽?混蛋啊。”
安程猜想裴偉澤可能還是想要認回大壯,所以才介紹家人給大壯認識,方便大壯以後融入他們那個家庭。
只是,這樣急迫,就有些急功近利了,難免不戳着大壯的傷心事。
安程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越是勸還越是擰着,倒不如說點別的事情來轉移大壯的注意力,便聊起了山莊的生意。
大壯雖然心裏不爽到了極點,但是,老婆說話總不能不理會,便悶悶地回了幾句話。
直到他的手心被安程修長的手指撓了幾下。
大壯擡眸,對上安程溫和的笑臉:“緊張嗎?聽說骨髓移植的話,捐贈者會有些痛。”
大壯心想,有什麽好緊張的?我就當來了一次大姨夫。總之,今天了結了這件事,以後再不要提起了。
可是,對上安程關切的眼神和溫暖的笑臉,大壯忽然很想撒嬌。
媽媽死了,所謂的爸爸……又是這樣,自私自利,完全不顧念我這個兒子!
真不知道當初是不是腦抽了,竟然想去找回什麽親生父親。
幸虧,有老婆疼我。
“緊張。緊張得很,所以,要抱抱。”大壯擡起手臂,無賴似地抱住安程的腰。
高挺的鼻梁貼在安程溫暖的頸脖裏,貪戀地汲取他的暖,他的好。
不夠,不夠,還不夠,大壯攬緊了安程,情難自禁地吻上了安程的唇。
安程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推開他。
雖然是樓梯間,總有貪快等不及電梯的人會走,萬一叫人家看見兩個大男人在樓梯間裏抱成一團……
可是,溫熱的舌尖快速地舔過安程的口腔,無盡地纏繞,這樣的情動卻叫安程的心猛然驚跳了一下。
安程不想推開他,卻不得不推開他,提醒地說:“這是在醫院。”
好在大壯從善如流地松開了,看着安程笑了笑,說:“一會兒就回家。回家後補上。”補上什麽,不言自明。
拇指擦過剛才吻過安程的唇,一雙眼睛含着暗暗的火,看得安程耳朵都紅了,心也砰砰直跳。
大壯現在學壞了嘛,果然社會是個大染缸,那麽樸實的大壯現在都學會用眼睛放電了,還有剛才擦嘴的動作,還挺勾人的!
一定是跟着電影上學的。
開竅了啊。
不過,再怎麽開竅,再怎麽勾人,這兒子都生了,自己還小心髒砰砰亂跳是為那般?
安程一邊唾棄着自己被色|誘了,一邊假裝聽不懂,說:“對,你是需要食補,骨髓捐贈雖然對人體沒有大的影響,到底還是損失了那麽多血紅細胞,得好好補補。”
大壯又恢複了正經,他牽起安程的手,說:“出去吧,差不多到時間了。一會兒完事了咱們就回家,以後再不要提起這件事。”
安程點點頭,說:“好。就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裴偉澤看着大壯出來,直接忽略過兩個男人十指緊扣的手。
兒子是同性戀這一點,始終叫裴偉澤有些難以接受。
只是,反對不了。
兒子認都不肯認他這個爸呢,又怎麽會聽他的話?
算了吧,還是當前的事情比較緊要,風物長宜放眼量嘛。
裴偉澤不顧大壯的無視,硬是走到他身旁,将手裏拿着的資産轉讓書和公證書遞給他,說:“大壯,這個……我知道你不在乎錢,可是,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不知道能不能彌補你和紫筠所受的苦楚的萬分之一。請你收下吧。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該怎麽彌補和回報……”
大壯就好似選擇性失聰一般,只是緊緊地握了一下安程的手,低聲說:“時間差不多了,我進去了。”
大壯松開安程的手,大步往前走,肩膀卻故意撞了一下裴偉澤,打落了他伸出來的手上拿着的文件。
代表着一百億美元的文書散亂一地。
大壯的鞋毫不留情地踩在上面,大步流星地走過,沒有半分遲滞,往分流室的方向去了。
裴偉澤怔怔地看着大壯的背影。
安程觀察着他的表情,覺得這個男人對大壯還是有幾分父子真情,不過,那一點點,遠遠不夠。
最起碼,他欠着一個誠心的道歉,不是對大壯,而是對那個守着孤寂死去的可憐女人。
正如大壯介意的那樣,他最起碼應該去找去大壯娘的靈位,給她一個交代吧,給她說說那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終究負了她。而不是就這麽含糊其辭地說幾句“對不起”,然後,丢出一大筆錢來就算完事。
別說大壯接受不了,就算安程也看不下去。
大約兩個小時後,大壯就出來了,而接受骨髓的一方則要在倉內呆上至少兩周的時間,加上移植前就入倉化療的時間,總計要要在完全無菌的倉內住上二十天。
而這二十天的辛勞是否會成功,就不好說了。醫生隐晦地暗示:同胞兄弟能配型成功的只占百分之二十五的比率,異胞兄弟就更少了,大壯這次能配型成功,真是幾率很小很少見的,但是,異胞兄弟雖然hla相配,卻最容易發生輕重不等的移植物抗宿主病,能否最終成功移植,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當然,這就不是大壯要關心的事情了,他拉了在外面等候的安程的胳膊,簡短地說:“走了!”
裴偉澤急忙過來,說:“大壯,你等一下……”
裴夫人也小跑着跟在後面,一疊聲地道謝:“大壯?真是太謝謝你了,小鑫要是得救,多虧你……”
大壯置若罔聞,只拉了安程就走,腳步快得像在拉着安程奔跑。
一會兒就甩脫了那兩個人,兩人下了停車場,大壯疲乏地說:“今天你開車吧,我休息一下。”
安程擔憂地說:“不要這麽着急吧?在醫院裏休息一下,不好嗎?也好觀察一下。醫生不是說對捐贈者的身體雖然沒有太大影響,還是要注意的嗎?”
大壯執拗地說:“回家去休息!”
安程知道大壯是一刻也不想要和裴偉澤一家人多呆。
也好。
安程便開着車載着大壯駛離了醫院。
兩個星期後,裴偉澤則再次找上門來,兩眼通紅,神情憔悴地告訴大壯和安程:“手術失敗了!”
大壯忍無可忍地怒吼道:“失敗了和我什麽相幹!該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欠你的!”
裴偉澤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看着大壯,聲音嘶啞地說:“是,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這個陌生的兒子,語氣中帶着卑微和讨好:“大壯,我已經立下遺囑,除了我贈與你的那一部分資産之外,我目前有的資産,在我死後,也都歸你繼承。大壯,兒子,回到我的身邊來,好嗎?”
“不!”大壯把裴偉澤連推帶搡地趕了出去。
裴偉澤回到家,見夫人穆瑩瑩已經哭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了,一雙眼睛腫得睜不開了一樣,不禁心下一片慘然。
穆瑩瑩撲到他的懷裏,哀哀欲絕地說:“怎麽辦?醫生說這次移植手術不成功,反而叫小鑫的身體元氣受損,再沒有後續治療的,話,也許,很快就會……可能就三個月吧,頂多半年,說不定一個月也可能……”
豆大的淚珠從穆瑩瑩已經腫得幾乎成一條線的眼睛裏不斷地湧出。
昔日的美貌高貴不見,而今,她只是一位為獨生兒子的病折磨得幾欲瘋狂的母親。
裴偉澤撫着她的秀發,頹然地說:“別哭了,哭也沒用。該用的招數都用遍了,小鑫還是這麽着的話,我們做父母的也只能盡人事,知天命了!”
這意思,就是實在治不好也就算了,天命不可違,再傷心也沒辦法了。
穆瑩瑩卻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依然哭泣着堅持,并指責裴偉澤的不作為:“你就不管了嗎?撒手了嗎?我知道,你才認了個兒子,現在有繼承人了,就不肯對小鑫上心了……嘤嘤嘤……你還記得小鑫才生出來的時候……”
巴拉巴拉,哭着說了一堆兒子小時候的事情,說得裴偉澤愁緒滿懷,煩惱不堪地說:“我想認他,他不認我啊,那一天你又不是沒看見?他理都不理我。唉,我哪裏對小鑫不上心了?我也是沒辦法……”
第二天,穆瑩瑩去醫院看兒子。
十八歲的小鑫躺在床上,被剃光成青白的頭皮上戴着一頂淺藍色的帽子,襯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越發白得透明,幾乎要融入醫院的那一大片的白牆白床,消融于無形一般。
所以,穆瑩瑩每天都會來給兒子的病房換上一束五顏六色的鮮花。
鮮花,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而色彩,則代表了這世界和未來的精彩。
別的方面,她無能為力,只能在這些小節上鼓勵兒子與病魔做鬥争的意志力,努力地活下來。
小鑫呆怔地看着媽媽擺弄花瓶的背影,媽媽瘦了好多。
再看她轉過頭來,美麗高貴的容顏憔悴異常,叫小鑫淚濕了眼眶,說:“媽媽,你和爸爸再生一個孩子吧。”
小鑫別過臉,将淚水蹭在枕頭上,哽咽着說:“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媽媽,你不要太難過了。”
穆瑩瑩望着可憐的兒子,忍耐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決堤。
穆瑩瑩抱着兒子瘦得幾乎脫了形的身體,哭着說:“不會的,小鑫,你不會死,你會活下來,爸爸媽媽都在想辦法。沒問題的,爸爸有很多錢,全部拿來給你治病,一定能治好的!你相信我們!”
穆瑩瑩沖去醫生辦公室,将幾張金卡拍在主治醫生的桌子上,歇斯底裏地說:“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救活我兒子!不然,我燒了你們醫院!”
幾個醫生臉色一變,有人說:“裴夫人精神不太好,帶她出去休息一下。”
穆瑩瑩捂着臉在休息室內哭泣不止,忘記了一切,她的世界似乎在崩塌……
直到……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響起。
一雙纖塵不染的男士皮鞋停留在她的面前。
穆瑩瑩哭得太用力,此時完全沒了精神,甚至連擡頭看看來者何人的力氣都沒有。
男人的清潤的嗓音響起:“裴夫人,我是新來的血液科的醫生,我名叫匡康平。我知道有一種辦法,或許能挽救您兒子的生命……”
穆瑩瑩甚至沒有擡頭,她直統統地跪了下去,抖着聲音說:“求您,匡醫生,幫我……”
這種時候對她說這樣的話的人,是天使!是神!是上帝!她必須頂禮膜拜!
匡醫生攙扶起了穆瑩瑩,說:“裴夫人,不過,這個辦法有一點點社會倫理上的争議,我不知道您和您丈夫能不能接受……”
穆瑩瑩堅定地說:“什麽都能接受,哪怕叫我現在去死!只要能救我兒子,他還那麽年輕,才十八歲……”
匡醫生好聽的嗓音裏帶着誘哄,說:“那倒不至于。不會傷及誰的性命,只需要您和裴先生,還有一位田先生,都在心态上豁達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