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壯和安程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大壯,瞪圓了眼睛看着面前和自己容貌相似的男人,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裴偉澤以為打動了大壯,便拿出皮夾,摸出一張照片來,指着照片上的一位十來歲的少年,柔聲對大壯說:“看,這是你弟弟,他的名字叫小鑫。小鑫一直想要一個哥哥,若是知道了你,一定會很高興。還有,大壯,你若是能回來,以後,我會對你們兄弟倆一視同仁。所以,這一半的家産,給你是理所當然的。”

弟弟?

安程擰起了眉,直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大壯根本沒在意什麽見鬼的弟弟,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裴偉澤提及的一百億美元上!

一股怒氣從大壯的心田漫起,漸漸上湧到大腦。

一百億美元啊!

操!他早幹什麽去了?

即便是有這一百億美元的零頭,全國大面積懸賞找人的話,也該找到他們母子了吧?

想到娘在床上偏癱了五年,到死的時候,小腿幾乎萎縮的情景,大壯心酸地想,若是有錢,哪怕就是幾十萬一百萬人民幣也夠來魔都的大醫院求醫,娘的病情其實并不是太嚴重的,好好治一治一定能好的,可是,娘就是舍不得錢,舍不得兒子背債太辛苦,而到了最後,娘撒手西去,未嘗不含了一種“我死了,就免得拖累大壯過苦日子“的想法。

他卻這麽有錢,這麽有錢!

一百億美元!砸人玩嗎?

還做出一臉悔恨沉痛的樣子給誰看?給誰看?

大壯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眼中閃現怒焰,一串激怒的話語像冰雹一般砸落出來:“你現在拿一百億美元出來,難道當做冥幣燒給娘看嗎?”

安程沒想到一貫性情溫和的大壯情緒會如此激動,本來想拉他坐下,轉念一想,又算了。

大壯小時候不乏父愛,卻來自養父,但是,養父的身體殘疾在大田村早就不是秘密,才招來那麽多冷言譏诮。大壯娘固然過得艱難,而大壯漸漸地長大知道人事心裏也不會好受。想到那時候還是小豆丁的大壯忍受着夥伴們的冷嘲的情景,安程覺得現在大壯的怒火沖天也是很正常的。

裴偉澤愕然地看着一臉厭憎神情的大壯,低聲說:“不是,不是那樣。我以為你會喜歡……”

“喜歡什麽?喜歡錢?”大壯盯着裴偉澤,澀然發問:“不錯,沒有人不喜歡錢,不過,做人總要有幾分骨氣,你的錢,我、不、喜、歡。”

大壯眼中的厭憎十分明顯,捏緊的拳頭……卻叫裴偉澤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雲、頤指氣使的男人低下了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各種狡黠的辯解在這樣直白質問的眼神下都是蒼白無力的。

何況,他還要繼續對不起他……

“對不起”簡簡單單三個字,卻是神奇而萬能的,叫裴偉澤很謹慎地規避了大壯的繼續質問。

這謙卑的三個字,加上裴偉澤眼冒淚光的誠懇表情,叫大壯的怒氣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服務生适時地進來,給包廂裏的三位客人面前的茶杯摻入熱水。

緊張的氣氛漸漸松弛下來。

龍井的幽淡茶香在包廂裏彌漫,令大壯的理智漸漸平複,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冷笑一聲,說:“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是,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還是懂的。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難道只為了找我回去做繼承人?呵呵,我今天早上起了也沒踩狗|屎,怎麽就撞大運了?你倒是把你的目的給我說說!”

冷峻的臉色,淩厲而激烈的言辭,是安程從來沒看到過的大壯。

可見,這一樁陳年往事,深埋在大壯的心裏,給那時候的他帶去的心理影響不可謂不大。

裴偉澤臉色微沉,說:“大壯,你冷靜一點。過去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不過,我有我的苦衷,确實,我怯懦了,退縮了,而你母親不辭而別,也叫我很傷心的。但是,這個事情,總的來說,都要怪我,過錯都在于我,我都認。給你一百億,也不是要拉攏收買你什麽的,只為了讓你心裏舒服一點。還有,說實話,我還真有個需要你……”

他欲語還休,臉上浮現真實的矛盾和困窘的神情,停頓了一會兒,才快速地說了出口:“我需要你的幫助。對不起,才來就要麻煩你。”

大壯瞠視着他,幾乎想要把面前的桌子掀了。

裴偉澤對着大壯這樣出離憤怒的眼神,幾乎想要閉嘴,但是,想到大洋彼岸垂危病榻的小兒子,只得硬着頭皮往下說:“你弟弟小鑫,二年前得了白血病,我們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他的病情越來越緊急了,必須盡快做骨髓移植,一般來說,直系親屬裏最容易找到配型,其次就是兄弟……”

大壯終于忍無可忍地将面前的桌子掀了。

操!原來他尋上門來,就為了這個!一百億算什麽?買他那個兒子的命的錢嗎?他又把我看做什麽?剛才親熱地喊着的“兒子”“兒子”,其實就是試管裏的骨髓吧!那個什麽小鑫才是他的親兒子,看看,多上心!

面前的茶杯朝着裴偉澤直直地抛灑過去,剛剛才沖上的熱水潑濺在裴偉澤筆挺昂貴的西服上,腦門上、頭發上、眉毛上都沾上了不少茶葉,叫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安程擰了擰眉,拉了大壯一把,說:“生氣歸生氣,這也弄得太難看了,人家……算了,咱們走吧。”

裴偉澤馬上說:“沒關系,沒關系,大壯生氣我能理解,原本是我的請求不合情理,不過……”

他轉向大壯,聲調凄然:“大壯,就算我求你了。我對不起你很多,我是真心懊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以後……”

“沒有以後。”大壯決然地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也沒有你這樣的父親。但是,”

大壯頓了一下,毅然說:“我可以給你兒子配型,若是配型能成功,我還可以給他做骨髓移植。但是,不是因為他是我的什麽弟弟,我不會認的,也不是因為你那一百億,留着給你自己買墓地吧。我只為了,我是一個人,有着人最基本的道義和同情心,不能見死不救,不像你,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做出來的,卻全不是人事。”

說完,大壯拉着安程的胳膊,說:“走啦,老婆,回家去了。”

裴偉澤悵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西服濕着,頭臉上繼續沾着茶葉,一人枯坐。

保镖也不敢打擾他,就守在外面。

直到手機的鈴聲響起。

裴偉澤接了電話,電話那邊是裴夫人嬌柔的女聲:“偉澤,怎麽樣?他……同意了嗎?”

“嗯。”

裴夫人松了一口氣,說:“那你趕緊帶着他去做配型檢測啊,希望能配得上。”

“他……不要我們的錢,還說,以後,再不想見到我,相逢亦是路人。”裴偉澤的表情顯出幾分真實的心痛自責,對着話筒說:“我……真是對不起他。”

裴夫人安慰地說:“事情來得太突然,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說些氣話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當爸爸的何必和兒子計較?過一段時間他就會想通了,一百億呢,沒有人能輕易拒絕的吧。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配型,如果能成功,小鑫就得救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想辦法,把他認回來。”

“好。”裴偉澤一聲嘆息,挂斷了電話,思緒飄向了遠方。

記憶力中的她,曾經是他的執念,後來,散了,傷了,累了,也就,淡了,忘了。

若不是因為小鑫的病,他會選擇永遠忘記。

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她背夫偷情的證據,是她和他共同的恥辱。

大壯回了家,依然悶悶地,恹恹地,沒什麽精神,連可愛的寶寶紮着小胳膊歡快地奔過來喊“爹爹,騎馬馬”都沒心思去逗樂。

安程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不去煩他,抱着寶寶走開,讓他一個人在陽臺上發呆。

安程想,他需要靜一靜。

大壯也沒靜多久,大約半個小時後就出來了,搶過安程手裏的寶寶,抛高高,把寶寶逗得“格兒格兒”地笑,口水都笑出來了,蹭在大壯的肩膀上。

大壯用手指戳戳寶寶嫩嫩的小臉蛋,說:“小壞蛋,你把我的衣服當口水巾呢?這可是你爸爸親自給我選的高級衣服,一件一千多塊呢。”

一千多塊一件的襯衣就是大壯能接受的極限了,在他看來,衣服能穿就行了嘛,至于品牌,搞不懂,那些幾千塊幾萬塊的衣服和地攤上十多塊幾十塊的衣服也沒太大差別嘛,都有扣子有領子,不缺什麽,只是安程堅持說不穿好點叫下屬和客戶看不起,大壯才漸漸地穿得比以前将就多了,只是心疼錢,惹得安程嘲笑他說:“廢話!襯衣必須有扣子有領子,要不然還叫襯衣嗎?那就得改名叫背心了!好衣服和差衣服的區別大了去了,就好比人,都長了鼻子眼睛,但是,有的人長得好看,比如我,而有的人長得不好看,就好比電影裏的如花。”

安程斜靠在牆上,看着大壯抓來紙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襯衣上的口水,調侃地說:“一件一千多塊的襯衣而已,不用這麽心疼,大壯,你現在有一百億美元了,這襯衣可以穿一件,一件剪了做抹布。”

大壯的手一滞,說:“我才不要他的錢!”

安程說:“那你又答應給他那兒子移植骨髓?”

大壯擰着眉,說:“我不是說了嘛?不為別的,就為了救命,不論是誰,哪怕是街邊的叫花子,求到我門前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安程望着大壯,說:“但是,你心裏不舒坦。”

大壯喪氣地坐下,說:“過這一陣子就好了。我就是為我娘不值,唉,一輩子就栽在這麽個人手裏。我之前還想着,他來了,不說掃墓吧,至少往我娘的靈位前拜祭一下吧。可是,他提都不提這件事,只想着他那兒子要救命。”

安程挨着大壯坐下,說:“大壯,你太心眼實在了。他若是心裏有你娘,老早就找來了,他若是心裏沒你娘,就假模假式拜祭一下靈位又如何呢?”

大壯将手裏拿着的一個紙片捏成一團,使勁地往遠處扔去,說:“不管了,就幫他這一次,以後,再不要提起這個人。我沒有爹娘了,爹娘早死了,合葬在大田村。”

安程看着這樣落寞的大壯,主動抱住了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說:“就是這樣。忘了吧,不開心的事都忘了。”

大壯的配型檢測結果是第三天出來的,裴偉澤趕緊給遠在重洋之外的夫人打電話,驚喜地說:“配型很成功!五個點裏面有四個點配上了!你快帶着小鑫坐飛機過來吧,他不肯跟去米國,只能在這邊的醫院做手術了!”

裴夫人也喜不自勝,自以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當即令人訂好了機票,帶着病勢沉沉的兒子裴昀鑫奔赴大陸。

※※※※

黑沉沉的屋子裏,一個男人脊背朝外坐在大班椅裏,聽着下屬們畢恭畢敬的彙報:“……裴偉澤終于說服田大壯做了配型檢測,檢測的結果已經按着您的吩咐調為四點匹配,裴偉澤很高興,裴夫人帶着裴昀鑫趕去魔都了,想必很快就會進行骨髓移植了。”

“哼,想不到這個田大壯還有幾分骨氣,竟然連一百億都不要!不虧是紫筠生的!本來他可以是我的兒子,但是……都怪裴偉澤那個混蛋!”男人咬着雪茄,雪茄頭上的一點紅光映出他堅毅的下巴,因為牙齒咬得緊,顯出三分猙獰和陰森。

“好,接下來進行第二步,骨髓移植,讓他們失敗。”

下屬們鞠躬點頭,說:“好,我們立刻去辦。”随即退出屋子。

男人繼續抽着雪茄,牙縫裏迸出一句咬牙切齒的話:“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滅家之苦,裴偉澤,我要一筆一筆跟你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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