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哥

第39章 我哥

“他需要健康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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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車上醒來的那天早晨,外面起霧了,我的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也不見退路。

錯誤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存錢罐裏的字條和火車票?我經常想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明确的答案。或許應該從“我有一個挺麻煩的弟弟”開始︰

1.

我有一個挺麻煩的弟弟。

搬到孟光輝家的第一天,我媽就告訴我,不用把孟光輝的小兒子當弟弟。這個小孩壞風水,出生後不滿一年,他媽媽就跟人跑了。

叫孟梨。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口,不眨眼地盯着我,我以為他會對我學狗叫。但是那天他很安靜,就像一個啞巴一樣安靜。

小啞巴第一次叫我哥哥的時候,聲音很大,那時他正從牆頂上跳下來,死到臨頭的一喊,把耳朵都叫疼了。他怕我不接住他,為了做出“跳下來”這個動作,他流了很多眼淚。我弟弟最麻煩的地方就是他的眼淚,他很會哭,從來沒有誰像他那樣在我面前傷心地哭過,我試圖把眼淚擦掉,但好像怎麽也擦不完。

我知道他為什麽叫孟梨了,梨是梨花帶雨的梨。

那雙眼楮躲在眼淚後面,怯生生的,膽怯在眼淚裏,乖巧在眼楮裏。我弟弟用它們來看我的時候,常有一種心甘情願的信賴。我清楚他在讨好我,就像一條很會搖尾巴的小狗,只想叫人喜歡他、對他好一點。我不讨厭有一個這樣的弟弟。

但我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作為哥哥,我應該擦掉他的眼淚,可是我有時候也會把他弄哭。

有一年春三月,孟梨迎來了他的青春期。男孩子的青春期經常由一場夢遺開始,我的弟弟對他身體的變化手足無措,我忘記了自己處于那個年紀的情形,卻對我弟弟半夜跑進廁所時驚慌的背影記憶猶新。

一天晚上我醒過來,發現我弟弟正毫無防備地面對着我自慰,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膽小鬼弟弟吓得不輕,我突然覺得我應該教他一點東西。

這是哥哥的義務,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孟梨的神情是羞澀而無助的,他緊閉眼簾,不敢看自己裸露的部分,一握上去我就感覺到他被我碰硬了。這一剎那的感覺有點奇怪,然後我發現我弟弟哭了。他正在發育的、含羞草一樣的身體軟綿綿地靠在我身上,發出被欲望控制的喘息,不知道為什麽,我很容易就分心了,分心就容易忘了他是我弟弟。

我隐約感到,我們兩個發生了一次過度親密的接觸,過程中始終彌漫着微妙的異樣,孟梨的眼淚和情欲聯系在了一起,令我印象深刻。

鐵淋了雨就會生鏽,潮濕的地方容易發黴,那麽過多的眼淚會讓感情變質嗎?長久以來我注視孟梨的眼淚,從中感覺我弟弟飽滿充沛的情緒,每一滴都那麽敏感和脆弱。——起初是我注視它,後來它引誘我。

我弟弟很漂亮,而且他的漂亮對我有吸引力。關乎于性的吸引力發生在任何人之間都是危險的,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正在和我的弟弟接吻。我從來沒想過會跟他接吻,但卻這樣做了。

當時一切都是失控的。我親他,我弟弟很生澀卻很努力地做出回應,從醉到醒,意亂情迷。我們通過這個行為獲得了不應有的舒适。

我意識到我對他是有欲望的,拉過被子蒙住他眼楮的那一刻,我企圖将他當成一個別的什麽人,但是我真是喝多了,誰也想不到,被子的遮擋無濟于事,我的眼前依然完整地呈現出孟梨清秀的臉和身體。這時他叫了我一聲“哥”,我終于從越軌的思想中醒過來。

孟梨因為他的偷親而慌張,但他不知道,他哥哥眼睜睜看着每一步發生卻不及時制止。我看見孟梨向我靠近,整個人和呼吸都小心翼翼,出于好奇,我想知道他要做什麽,然後他讓我知道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弟弟是個膽小鬼,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完全弄錯了。

我對孟梨的許多判斷都不見得正确,因為包含了哥哥對弟弟天然的輕視,比如後來我教他談戀愛,我想我不教他,他就會被潘桂枝教壞。孟梨什麽也不懂,他想談戀愛就跟小孩想要糖一樣,甜嗎?沒什麽,吃多了就膩了,不給他反而窮追不舍。

我既輕視了他的愛情,也輕視了自己的欲望。

我記得那天晚上孟梨哭得很可憐,我一直看着他,看見他像無家可歸的小狗一樣鑽進大棚裏,當時我突發奇想︰如果我不帶他回去,他會自己走回家嗎?還是真的在大棚裏呆一個晚上?

我覺得是第二種。

于是我走近了他,我感覺自己正走向一個不得不犯的、誘人的錯誤。也許不是他想跟我談戀愛,而是我想跟他談戀愛。

那一晚的月亮像一滴搖搖欲墜的眼淚,擦掉淚水的時候我想,應該有人帶他堕落。

2.

我想過我和我弟弟的未來。

三九天的晚上,孟梨常常在我房間寫作業,寫完賴着不走,縮手縮腳地鑽進靠牆的被窩裏。這小孩乖到骨子裏,剛躺下總是獨自縮在牆邊,一動不動地把自己捂熱了,然後才往我身邊挪動。

半夜他在被窩裏摸索,把身體的每一部分往我手心裏蹭,無知無覺地撒嬌。我也在摸索,我和孟梨同時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裏摸索一段隐秘的關系。

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窄得看不見未來,只有陰暗的、躲也躲不開的情欲。

他要我教他接吻。孟梨微張着嘴,很濕很軟的嘴唇,我就探索進去,起初只是新鮮,我觀察我弟弟的反應,看見他眼楮浮起一層脆弱的淚光。不知道哪一刻,忽然我感覺到我弟弟的癡,我忘了我在教他,過度地投入。和我弟弟接吻是入迷的。

那個時候我尚未意識到自己正在把孟梨帶入一段危險的情感中。

一個從小就失去母親,緊接着又失去父親的小孩,在渴望親密關系的青春期喜歡上自己的哥哥,這樣的感情裏摻雜了濃重的親情,他需要長輩的疼愛,而不是哥哥的愛情。我教壞了他,我把我弟弟變得不正常。

當時孟梨不要命地在我身上尋找安全感,彌補感情的一切空白,包括親情,包括愛情。但哥哥和愛情,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是暧昧含糊的,不管落在哪一頭,都會失控。

孟梨跪在門口流淚的時候,我看見他發紅的眼圈,眼淚經過鼻頭,鼻頭也是紅的,那種紅是柔懦而瑟瑟發抖的,我猜他在風裏凍了至少半宿,這時的拒絕對他來說十分殘忍。

我清楚地看見自己手裏有一把刀,我弟弟被迫要刮骨療毒,從他流淚的眼楮裏,我感覺到一種劇痛,不知道來自于他或是我自己。

3.

孟梨離家出走以後,連續一個月我在白雀蕩和縣城之間找他,每次徒勞無功地回到家時,我媽的臉上都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對我說,不是親生的,早晚都要跑。然後把“親生的”推到我面前,我看着孫晏鳴,覺得他不像我弟弟,更像孟光輝的兒子。這一點和孟梨截然相反,孟梨是我養大的,他身上沒有一丁點他父親的影子。

我媽有心讓孫晏鳴取代孟梨曾經的位置,那段時間他總是在我面前晃。傍晚我下班回家,孫晏鳴就坐在院子裏的小木桌上抓耳撓腮地寫作業。

小時候孟梨也坐在這裏,最開始他好像有點怕我,我放學回去經常能看見他急匆匆收拾作業,把桌子空出來,就像是留給我的。我記得有一次他漏了一樣東西,是一個桂花糖包,還是熱的。我拿過去還給他,他好像不想接,一句話都沒說。

孫晏鳴成績不好,我曾經看見他蹲在牆角劃火柴,銷毀一張會讓他挨打的試卷。我走進家門的時候,孫晏鳴表現得很緊張,就像藏了贓物的賊突然被搜身一樣。我看了一眼他的作業本,估計他以後考不上高中。

人與人從出生那一刻就有了不公平,此後的公平就變得更難,我發現我對我的兩個弟弟也是不公平的。

白天孫晏鳴在我眼前晃動,晚上孟梨的眼淚頻繁地出現在我夢裏。有時我夢見我找到他或者他回家了,醒來又想,他應該離開我。夢境和現實無休無止地重複這個矛盾。直到有一天,矛盾被抛到我面前。

孫晏鳴從小就頑劣,在孟梨走之後,他悄悄溜進孟梨的房間玩游戲,于是我把房門鎖了起來。但孫晏鳴有用菜刀撬鎖的本領,這是我不知道的。

那天我提早回家,忽然發現孟梨的房門虛掩着,有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情緒不由自主狠狠地波動了一下。推開門卻看見另一幕︰孫晏鳴坐在地上,嘴裏叼着一根螺絲刀,手裏握着一把老虎鉗,正在專心致志地撬抽屜。孟梨從小用到大的存錢罐在孫晏鳴拉開抽屜的時候出現在我眼前。

此後每當想起這一刻,我就會聯想到西邊天幕的夕陽,那麽火紅、燦爛,又那麽飛快地消逝。我打開存錢罐,看見了過期的火車票、字條,巨大的矛盾從夢境中掉落出來,就在我眼前,奇怪的是我什麽也沒有想。

傍晚時分我躺在孟梨的床上,見證了晚霞消散的整個過程,我看見夕陽緩緩移動,從床上移到地面,最後消失在窗沿外,遠處的禾苗寧靜地搖擺。這是我搬出這間屋子以前,常常看見的景象。

天完全黑下去。

當我恢複思考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了這列火車上。

錯誤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你已經知道結果了︰他離不開我,我丢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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