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樂宮被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精致異常。

殿內,烏木雕花的刺繡屏風後面,謝婉寧頭倚在枕頭上,正睡得香甜,嫩白的臉頰染上些許潮紅,媚的像只妖精。

甘松在一旁瞧着,不由的就想起了今兒早上服侍時,王爺将主子抱在懷裏,短短一瞥間,主子嬌豔的臉就像現在這樣,不,比現在還紅,連聲音都帶着些許哭腔,唬地人臉紅心跳。

甘松趕緊晃晃頭,上前一步輕輕搖謝婉寧的胳膊,嗓音輕柔,“娘娘,時辰不早了,過一會兒王爺就要過來與您用午膳了。”

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嗓音微啞,像是羽毛撓在人的臉上,癢癢的:“現下幾時了,”謝婉寧從床榻中起身。

甘松聽着這慵懶又帶着嬌憨的聲音,忍不住有些臉紅:“現下巳時了,娘娘您該起來梳洗了。”

謝婉寧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都巳時了,你去打些水來吧。”

甘松點頭應是,瞧見謝婉寧的臉上印着些許紋路,淺淺的,越發顯得嬌豔。

謝婉寧貌美,滿京城都知道晉王有個寵愛的妃子,盛寵不斷。這長樂宮的長樂二字是為着謝婉寧取的,願其長樂安康,這滿晉王府的女人都嫉妒的發狂,奈何晉王喜歡得緊,甘松暗暗感慨,想着主子确是好命,能得晉王如此寵愛,更何況,晉王是那麽俊朗的人。

過得一會兒,謝婉寧坐在妝奁旁的黃花梨透雕鸾紋玫瑰椅上細細的梳妝,她微微擡起手,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腕子。

甘松忙遞過來上好的螺子黛:“娘娘,這是王爺昨兒賞的螺子黛,是波斯進貢的,您是這晉王府裏的獨一份兒呢。”

謝婉寧接過,默不作聲,嘴角扯出了一絲嘲諷。

這王府裏的女人都以為她多受寵愛,連身邊的丫鬟都這麽想,可是又有誰真正知道呢。她父親是年輕有為的進士,母親也出身于書香門第,更何況還有個身為當朝次輔的祖父,謝婉寧以前的日子過得很好。

直到她十四歲那年,父親意外去世,母親也整日裏愁眉慘淡,沒過幾個月竟也随着父親去了,她那時畢竟年幼,日子過的很是愁苦,就連一向硬朗的祖父都一瞬間老态畢露,白頭發多了許多,此後更是不如往前。

後來家裏又突生變故,祖父謝亭章又被首輔陸修文陸大人參了一本,在奏章裏暗諷謝亭章不敬道教,将皇上禦賜的道帽棄置等莫須有之罪。

大周朝的百姓都知曉皇上信道教,時常不來上朝,整日裏在西苑裏修道煉丹,政務多由首輔處理,陸首輔可謂是當朝第二人,權勢滔天,謝亭章雖是次輔,卻也被陸修文及其黨羽剔除,自此致士,從此謝府失勢,謝婉寧一家人就靠着大伯父謝德政過活。

這之後她守制三年,整日裏待在閨房,連二門都未走出過一步,十多歲的小娘子生生的長守在青燈古佛旁。

從此之後,謝婉寧生活的越發謹慎,直至守制完畢,府上的大伯母見她過的清苦,就讓謝婉柔帶着她出去賞玩一番,正趕上那年上元節,街上游人如織,到處火樹銀花。

那時家裏的仆婦們給她買了一盞小兔子的燈籠,憨态可掬,她喜歡得緊,只是沒想到一轉身就撞到了一位錦衣玉帶的俊俏公子,眉眼含笑,謝婉寧不以為意,略點了頭就帶着丫鬟仆婦們走了。

沒想到,過幾天她竟然被送進了王府裏,再見到那位公子時,他一身明黃衣袍,氣派的很,謝婉寧恍然,趙徹是皇帝寵信的皇子,賜號為晉,皇家權勢面前,她一個孤女什麽辦法都沒有。

趙徹寵她多年,在外人看來,這足夠情深義重了,可是她從未動過心,謝婉寧很清楚,趙徹對她再好,但在他心裏,自己只是一個看上了就可以随意收要的女人,這些所謂的寵愛,更像是對待一只小貓兒,一晃兒就這些年了。

甘松看謝婉寧一副怔松的樣子,就緩緩出聲,神态恭謹:“娘娘,可是還有什麽事。”

婉寧回過神,笑了起來,管他這許多呢,反正自己有吃有喝,除了趙徹時不時地狠狠折騰她一番,這日子過的也還算舒坦。

奁臺前置着雙灤菱花的銅鏡,鏡緣雕刻着海棠花紋,謝婉寧對鏡細細畫眉,這螺子黛不愧是進貢來的,果然好用,顏色濃淡适中,果然好顏色,“甘松,你看着可還好。”

眼前的人膚色白皙,眼睛明亮,嬌豔無雙,甘松還看到謝婉寧的手在無意識地摩挲着月牙形的玉石梳篦,陽光從高麗紙透進來,更襯的指節分明,說不出的好看,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日光漸斜,趙徹卻還沒來,甘松忙派了小丫鬟去打探一下,謝婉寧也覺得有些奇怪,趙徹這個人雖很霸道,說話卻有一不二,從未遲到過。謝婉寧看着桌上的玫瑰豆腐,牛乳菱粉香糕,火腿香筍湯等菜肴,不禁食指大動,忍不住嘟了嘴。

謝婉寧撿了些碧梗粥吃,就怕趙徹晚上又狠狠折騰她,省的沒力氣。

剛用完午膳,趙徹跟前的小德子就來了,小德子唱了一個諾,笑呵呵地:“娘娘,王爺正跟使臣商議大事,一不小心就忘了時辰,這不,馬上就派奴才來跟您說一聲。”

小德子自小跟趙徹一起長大,在王府裏算是頂一份兒的,人機靈能幹,很得人喜歡。

謝婉寧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嗯,我知曉了,你去回王爺的話吧,”小德子福了福身:“那奴才這就去了。”

長樂宮外頭的池子裏養着幾尾金魚,日日游着,得趣兒的很,謝婉寧時常在池子外頭賞魚,內務府又着意修了個亭子,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是個消夏的好去處。

甘松拿團扇給婉寧扇風,正是八月裏,熱的很,謝婉寧又吃了些冰粥,看着清澈的池水裏的幾尾魚,正在這空當兒,忽然有唱喏聲:“王妃駕到。”

謝婉寧唬了一跳,甘松也很震驚,忙整理衣裙,出去迎接。

王妃陸氏是曾經首輔陸修文的孫女,雖說如今陸修文勢力不如往昔,可她還是王妃,尤其看不上謝婉寧這種“狐媚子”,這些年裏與謝婉寧針鋒相對慣了,只不知這次是因着什麽事。

謝婉寧忐忑擡首,只見一個穿着大紅宮裝的女子坐在涼亭裏設的貴妃榻上,發髻上戴着許多珠寶首飾,雍容華貴。

陸氏緩緩地喝了口茶,眉頭微挑:“妹妹,近些日子王府裏熱得很,你這裏倒真是個好去處啊。”

謝婉寧微微直起腰身:“娘娘,您這是哪裏的話,妹妹這兒您若是覺得舒服,時時來都是可以的,”說完又低下頭,态度恭謹。

謝婉寧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皙秀美的頸子,晃得人眼花,陸氏又想起剛剛謝婉寧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就算鼻尖上浸出了汗,也顯得嬌豔無比,謝婉寧比她見過的所有的女人都美,像只妖精,怪不得能勾走晉王的魂兒。

陸氏嫉妒的發狂,卻仍然笑着:“喲,我哪兒敢跟妹妹比啊,這王府裏誰不知道王爺把你放在心尖兒上啊,”語氣嘲諷,謝婉寧不敢接話,只得低頭。

動作輕轉,陸氏歪在美人榻上,臉上卻猶如淬了霜:“妹妹怎麽不說話了,本宮再怎麽樣也是這王府主母,今天早晨你又沒來請安,怕不是不将我放在眼裏了,”身後,陸氏的貼身宮女正輕輕捏着她的肩膀。

謝婉寧沒有擡頭,她想起昨兒晚上趙徹将她折騰的緊,渾身酸軟,今兒早晨自然是來不及了。

一旁的甘松卻有些不忿,明明王爺早上上朝時交代過了,今兒早上不必去請安了,王妃竟還如此,就是存心來尋主子的晦氣,正要開口解釋,謝婉寧瞥了她一眼,然後開口:“都是妹妹的錯,還望娘娘不要生氣,免得氣壞了身子。”

陸氏斜了斜身子:“本宮乏了,在這兒歇一會兒,誰也別吵擾。”

謝婉寧跪在外面,烈日炎炎,像是下了火一樣,沒過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可她敢亂動,下場更會難堪,只能苦苦忍着。謝婉寧想起了自己已逝的父母,若是他們還在,自己如何會受這樣的委屈,還有趙徹,自己根本不想當他的妃子,更不想礙陸氏的眼,這樣受人屈辱,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謝婉寧就跪在池子外圍,離池邊很近,這裏的日頭最是熱烈,不知道過了多久,汗不停地滴下來,謝婉寧覺得眼前的景象都花了,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只看得見涼亭裏陸氏大紅色的衣角,直欲迷人眼。

許是陸氏覺得夠了,從貴妃榻上起身,語氣淡淡的:“這次就這樣算了,妹妹你以後可要記住了。”

謝婉寧腦子裏嗡嗡的,隐約聽見陸氏許她起身了,掙紮着起來,旁邊的甘松也跟着跪了這許久,竟是比她起的還遲些。

謝婉寧緩緩直起身子,只覺得有些站不穩,剛想走動,不小心就絆到了一塊青磚,不由自主地向旁邊仰去,然後就覺得頭撞在了什麽上,一陣疼痛,接着跌入了池水中。

剛剛還一片安靜的涼亭忽然就吵嚷了起來,到處大喊着救命。

謝婉寧緩緩下墜,只覺得頭痛得很,忽然間想起池子裏的這塊石頭是自己讓趙徹移過來的,因着自己覺得這塊石頭嶙峋突兀,好看的緊……

窒息感越來越深,眼前的水染上血色,謝婉寧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被陷害致士的祖父,還有趙徹……她不甘心。

意識漸漸模糊,謝婉寧只隐隐約約知道自己被一個男子救了上來,她努力睜大眼睛,眼角的餘光裏卻只看得見一抹鴉青色的衣角,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幾天後,整個京城都沸騰了,王爺痛失愛妾,将王妃陸氏貶為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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