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杖責

◎“姐姐,你不要害羞,快給哥哥上藥吧。”◎

......寶兒想說,他的臉色何時好過了?

小舟拉起腹诽的寶兒就跑,邊跑還得便嚷着,“哥哥可是我們的靠山,關系到我以後能不能上桌吃飯!”

寶兒嘴角抽了抽......

***

謝家祠堂裏,莊嚴森然,謝家地位最高的九太公獨當一面,位于最中央的高位之上,兩列依次坐着論資排輩的謝家人。

謝淮序步入堂中,直視九太公,無形的壓迫感迎面而來,竟将在場所有久歷滄海的長輩都壓了下去。

年逾八旬的九太公肅沉着臉,手臂筆直撐着紅楠木的拐杖,力持着腰杆,板着臉直要将謝淮序的氣勢壓下去!

堂中靜極了,誰都沒有先開口,還是謝老三坐在最末的位置小聲提醒道:“淮序,還不見過九太公。”

謝淮序望向九太公,忽然扯了下嘴角,不緊不慢道:“依國禮,如今我位極人臣,九太公是否依禮先向我見禮?”

一語出現場低呼嘩然,“咚”的一聲,九太公手裏的拐杖重重擲地,衆人瑟然。

九太公清了清蒼老的嗓音,沉聲開口:“今日讓你來,是有要是吩咐,你既知你如今身居高位,你族中兄弟尚無立足之地,等你回京便給他們在京中安排一門差事,不至于辱沒了謝家門楣。”

最後一句話,顯見得是要一個了不得的職位了。

這麽多年了,謝家族人厚顏無恥的行徑依舊秉持着。

謝淮序的母親是京城名門望族國公明家的掌上明珠,當年他們也曾逼着明氏向娘家請職位,明氏驕傲,不願開口,他們便肆意多番欺辱明氏,冷眼相待,冷嘲熱諷,直至葉氏進門,支持謝致蘊擡葉氏為平妻......

明氏國公之女,受不得這樣的委屈,最終在欺辱下郁郁而終。

他鼻子哼着冷笑了一聲:“謝家子弟平庸無能,恐怕難當重職大任,九太公活到這把年歲,該有識人之明了。”

“放肆!”

“年少輕狂!”

這一句戳痛了所有人的痛腳,一個個都憤然起身厲聲指責謝淮序。

九太公泰然坐着,枯黃的那張老臉浮上紅色,已經氣血上湧:“如此說來,你是要忤逆長輩的命令了?”

謝淮序見他動怒,一派平和:“如何?”

謝老二見九太公鐵青了臉,立刻上前勸道:“淮序,不得無禮,即便你父親在世,九太公的命令,他也是不得違背的,安排你兄弟在京城謀職,對你來說不過是翻手覆雨間的事,犯不着頂撞九太公。”

“何況,他們也是你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弟,你實在沒有不幫之禮。”

謝淮序投過去蔑視的一眼,謝老二頓時漲紅了臉,垂下眸去,實在不敢平視他。

這一眼,徹底激怒了九太公,他怒喝一聲:“冥頑不靈!請家法!”

族中長輩氣定神閑地坐了回去,在他們眼裏,謝淮序位極人臣就不将長輩放在眼裏,實在狂悖的很。

下人恭恭敬敬呈上手腕粗的藤條,九太公赫然一聲令下“打!”

打手舉起的藤條與謝淮序打了個照面,愣生生揮不下來,發怵地後退了一步。

“廢物!”九太公怒極,事已至此,也關系着九太公在族中的威望,身形上前,手裏的拐杖瞬間狠狠落下,打在謝淮序背脊的聲音響徹堂屋。

九太公年少時也是武将出生,如今雖以遲暮,手底下的勁兒聚于一處,也不可小觑,那拐杖又堅硬如鐵,只怕常人也是要斷上幾根骨頭的。

謝淮序卻立如松竹,一聲未吭,在九太公第二棍又将落下時,謝淮序已經擡手,沉力地接住了那根拐杖,眼眸掀起,似是藏着十裏寒潭,叫人冷意刺骨。

堂中靜極了,所有人都仿似秉着呼吸,連九太公也被這樣的眼神震住了,竟生出幾分懼意來。

“第一仗是看在您長輩的面上,第二仗,九太公怕是受不起。”他冷冷的嗓音猶如利劍刺破每個人受驚的心髒。

謝淮序長臂一推,九太公腳下不穩,連連向後退去,連上前來扶他的下人都沒站穩,他跌坐在主位上,面色陣青陣白,再難維持着假面的鎮定,嘴唇唯有哆嗦。

謝淮序的目光掃視衆人,所有人都戰栗一瞬低下頭去。

“在座的各位若是忘了我的母親是怎麽死的,不如面對着她的牌位,仔細回想。”

謝致蘊和葉氏自然是罪魁禍首,在場的人也“功不可沒”。

謝淮序開門離開,只留下瑟瑟發抖的謝家長輩。

走至院中,謝淮序目光一滞,庭院長廊下,蹲着兩個人,同樣的表情,睜大了雙眸怔怔地看着他。

是寶兒和小舟。

寶兒對上了謝淮序的眼神,心驚肉跳避開了。

謝淮序沒有理會,徑直離開。

過了好一會,小舟率先反應過來:“哥哥受傷了!我們快去給他送金瘡藥!”

寶兒心有餘悸,悶聲道:“你看他那樣是受傷的樣子嗎?”

小舟跺着腳:“哥哥是在假裝呢!夫子拿戒尺打我的手心都可疼了!還有二哥哥,被石頭砸到腳都疼得吱哇亂叫的,更不用說九太公那麽粗的拐杖了!哥哥一定疼死了,但是他是英雄,所以不能喊疼!”

寶兒看着小舟又急又自豪又信誓旦旦的模樣,有些無語。

“快點啦!”

小舟跑回自己的院子,風風火火拿了上好的金瘡藥就又拉着寶兒往朔風院跑,寶兒欲哭無淚:“你自己去送藥就成了,我不去也可以。”

“不行!要讓哥哥知道你也很關心他的!”小舟板着小臉認真地喊着,拉着寶兒拐過月亮門。

跑下兩層臺階,寶兒那句“不表現也可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猝不及防撞進了一睹胸牆。

撞得她腦袋昏沉,驚慌的眸子擡眼撞進了謝淮序深沉的目光,慌亂間,她似乎覺得謝淮序目色變了變。

寶兒醒過神來,本能地往後退去,腳後跟卻就是臺階,身子立刻不受力地往後仰去。

頃刻間,寶兒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地又向前撲,眼見着又要撞進謝淮序的胸牆,卻被謝淮序穩穩當當扶穩。

“站好。”謝淮序板着臉漠然道。

寶兒本就心慌下意識聽話地站得乖乖的,小舟更不必說,兩只小手緊緊貼着大腿外側,身子挺着筆直。

謝淮序默了默,他倒也沒讓他們站得這麽規矩。

“跑什麽?”謝淮序低頭問小舟。

小舟立刻道:“姐姐知道哥哥受了傷,急着給哥哥送金瘡藥!”說着獻寶似的舉起手裏的金瘡藥。

謝淮序目光投向寶兒,寶兒正難以置信地看着小舟。

“不必了。”謝淮序淡淡道,轉身便走。

看吧。弄巧成拙了吧。

她低頭去看小舟,眼神示意:是他自己說不用了,我們也不用送了。

誰知小舟壓根沒接受到她的信息,小手奮然一推,寶兒毫無防備撞上了才走兩步的謝淮序的背脊,小舟嘴裏還喊着:“要的要的!”

寶兒回頭瞪了小舟一眼,再轉過臉去,兇巴巴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謝淮序看了個正着。

寶兒一僵,立刻換上笑臉:“要的要的!”

剛說完,寶兒懊悔地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

誰知,謝淮序什麽都沒說,靜靜看了她一眼後,轉身就走了。

寶兒呆了一瞬,小舟已經拉着她跟進了朔風院。

謝淮序直接無視了他們的存在,坐在書案前,兀自看書。

小舟不怕氣氛尴尬,噔噔噔跑過去,仰着頭道:“哥哥你的背疼不疼?”

謝淮序的目光落下來,金色的夕陽餘晖灑在他側臉上,暈染着他的刀刻般地下颚線都溫和了幾分:“不疼。”

寶兒愣了愣,想他對小舟應該也有兄弟之情吧,至少不會像對她一樣,不是冷臉,就是諷刺。

那就好,小舟也算有了依靠了。

這樣想着,看着謝淮序難得的平和,她也膽子大了,低頭看了眼剛剛小舟塞到她手裏的金瘡藥,她走過去,輕輕放在他眼前,聲音細軟:“九太公手上力氣還是有的,雖然不嚴重,但總是小舟的一番心意。”

小舟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天真道:“姐姐,不是你說怕哥哥疼,要給他送金創藥嗎?”

寶兒平靜柔和的小臉頓時僵了僵,飛快看了眼謝淮序,他目光幽然靜靜看着她,莫名的,寶兒就覺得臉上熱了起來,連忙瞪向小舟,小聲道:“別胡說。”

“這麽說,小舟在撒謊?”謝淮序慢條斯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寶兒心頭一滞,若是承認,他會不會覺得小舟經常撒謊?這是品行問題。

“沒……沒。”

“姐姐,你不要害羞,快給哥哥上藥吧。”小舟拉着寶兒就往謝淮序那兒推。

寶兒使了全身力紮根不動。

“男女授受不親,哥哥傷在背上,我不能給他上藥。”她很一本正經地說着理由,仿佛越是正經越能壓下心裏的慌亂。

小舟不理解:“有什麽關系,上次我肚子上長了個小痘痘,你還脫了我的衣服給我上藥,我不是男人嗎?”

“......你是男孩子。”

“有什麽不一樣?”

寶兒不想在這種時候跟小舟糾結這個問題,咬着下嘴唇,額角都急出汗來了,下意識竟轉過臉去望向他。

謝淮序不知為何自己聽着他們這樣沒營養的話沒有制止,只是在寶兒目光望過來時,那眼中不自覺隐含的無奈和求助,令他目色微變錯開了與她目光的相觸,淡然道:“這點小傷用不着擦藥。”

寶兒松了一口氣,遂低下頭去,雖然他只是不想讓她觸碰,但卻也解了她的圍。

關于牌位的事,她心中繞了繞,覺得若是此時開口,會有點得寸進尺的嫌疑,她不是敏感的性子,可在謝淮序跟前,總是自在不起來。

只能行了禮牽着小舟的手起身告退。

“關于你娘的牌位......”

寶兒前腳剛踏出的門檻,立刻縮了回來,轉身時力度過大,整個裙擺都在飄蕩起來,襯着她臉上染上的希冀,真像是要振翅的蝴蝶。

謝淮序目光移向手裏的書冊,慢條斯理道:“再怎麽說,她也是小舟的母親,為了小舟的将來,我會讓她享有該有的權利。”

這麽說,阿娘不用做孤魂野鬼了!寶兒毫不藏匿的歡喜,頓時令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她跑到謝淮序跟前,本想道謝的話,脫口時卻成了驚喜的驚嘆:“原來彥希說的縱橫考慮是這個意思!”

謝淮序目光一頓,從書冊上掀眼:“彥希?”

寶兒點頭:“沈彥希,你該認得他,他很聰明的,先前他說你不會将我娘的牌位移出謝家,我雖然信他,但總是還是有些擔心的,原來他真的說對了......”

“沒事就退下。”

謝淮序冷冷打斷了她的興奮,寶兒頓了一瞬,卻因為太高興,并沒有因為他的冷漠而傷心,高高興興福了身退下了。

直至寶兒走後,屋子裏就安靜了下來,靜得謝淮序的心情反而有些浮。腦子裏出現沈彥希這個人,他對這個人的小時候沒什麽印象了,只是葬禮上沈彥希看着寶兒和那日在後院安慰寶兒的樣子,十分清晰。

倏然,他沉着臉合上了書。

作者有話說:

謝某人:我保住了你娘的排位。

寶兒:彥希真聰明!

謝某人:?????

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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