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同從前的是,相比起十五歲那時剛剛回到南苔市的怯懦自閉,現在的我已經學會了面對很多。
周嘉也第一次不小心看到我在寫小說的本子,故意裝作不還給我,我在恐懼和慌張中選擇了坐回自己的位置垂頭逃避。
可是現在我居然能夠若無其事收回手,坐回去之後,還不忘指控他一句:“幼稚。”
周嘉也挑着眉笑:“啧。”
“再逗我我就吃霸王餐。”
我試圖威脅。
但我這點威脅顯然對他沒什麽用。
他心情很好的扯着笑,用勺子替我把湯鍋裏已經煮好的食物撈上來,語氣裏的無奈妥協裝得很像敷衍:“行,你想吃幾次霸王餐都行。以後你來這兒直接說我名字好吧,誰收你錢你告訴我。”
我徹底沒轍,笑得差點被嗆到。
那天在一場冬雨冰冷的早上,我吃了一頓漫長的火鍋,而周嘉也全程坐在對面好脾氣的服務,又是拿飲料又是加湯底還負責去切菜,把店員小姐姐和廚師的活一個人全都包攬,非常周到。
他看見了我的行李箱,問我是要回帝都嗎。
我沒告訴他我早就該坐上了去機場的車,為了賭這一次能見到他,我丢下了還有十幾分鐘就到站的車,多付了幾個人的打車錢,冒着冬雨,到了文和街。
我只是面不改色的說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幾個謊,“對,中午的車,所以想着能不能上午再來吃一頓。”
我試圖把前面的謊說得再圓滿一點,又笑道:“沒想到這次居然碰見了你,真的很巧。”
而周嘉也只是聲色不改的在開可樂,手指抵着可樂的易拉罐,食指用力拉開了上面的拉環,還替我插上吸管,而後放到我面前。
熱水沸騰上漲的霧氣,在我和周嘉也之間無聲彌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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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拉罐放下時與桌面輕碰的聲音細微清脆,無端重重落在我的耳膜,心跳突兀一瞬。
他又靠了回去,懶洋洋沒骨頭似的靠着椅子,眉骨微擡,耐心十足地問我:“還想吃什麽?”
我低頭借着去喝可樂,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好一會兒,我才回答他:“不用了,這些就夠了,謝謝你。”
這頓火鍋吃完,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只剩下空氣裏的潮濕清冷,還有滿地的濕漉漉和泥濘。
周嘉也拉着我的行李箱,回身叫了一聲店員,讓她收拾一下,而他送我去了車站。
從站起身吩咐店員再到拉過我的行李箱,整個過程他自然得沒等我說一句不用送我,就好像幾年前他送我到回家的公交車站。
我望着他左耳沉默閃爍的耳釘,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文和街上的店鋪也陸陸續續開門營業了,周嘉也從小在這條街長大,鄰居之間都認識他。見他拉着行李箱,問他又要走啦。
他很禮貌的回答人家:“我還有幾天,送個朋友。”
鄰居伸長脖子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說:“這姑娘長得乖。”
我聽得懂南苔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躲了躲。
結果周嘉也低笑一聲,微微低頭朝我說道:“聽見沒,誇你好看。”
“……”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頭不看他,小聲道:“人家就是客氣一下。”
“那我也是跟你客氣一下嗎?”
我一時沒懂,“什麽?”
“林薏,我也覺得你好看。”
“……”
看着我滿臉快要發燒的窘迫,周嘉也心情很好的低聲笑。聽在我的耳朵裏,我覺得他笑得很找打,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我就要像以前一樣,看着他偶爾幼稚的舉動,哭笑不得的說他幼稚。
可是我從小很少聽到什麽誇獎,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我只覺得心跳很快。
行李箱的輪子在長街劃過,他走在我的左邊,一手自然垂落在腿側,我低着頭,餘光總在看他的手。
他第一次給我做長壽面的那天晚上送我去公交車站,他也是走在我的左邊。
那時候我也是餘光裏偷偷看着他的手。
冬雨停了,這一幕我覺得恍如隔世,又好像并沒有過去太久,除了他的左耳那顆多出來的耳釘,這一幕很像從前。
我竟然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直到他送我到了長途車站。
此時車站的人已經多了起來,遠不像早上那麽冷清,在這個最團圓熱鬧的時段趕路的人,臉色都挂着疲憊和匆忙。
南苔市的長途車站不大,有些老舊,像一個擁擠的箱子,塞滿了運往外面的悲歡離合。
周嘉也個子很高,在人頭攢動的人流裏格外顯眼,旁邊很多人在看他。
前面在排隊,擁堵嘈雜,周嘉也跟我說話的時候要微微俯身靠近一些。
他問我是幾點的車。
我哪裏還有車,但我說的謊要自己圓,我随便說了一個下午兩點。
周嘉也哦了一聲。
繼續排隊。
幾分鐘後,周嘉也:“啧。”
我低着的頭忽然痛了一下,擡頭看見周嘉也敲了一下我的額頭,閑閑收回手,對上我茫然的眼,他擡了擡下巴,示意我看前面候車大廳挂着的屏幕。
上面郝然顯示着兩排列車信息。
從這裏開往省會,只有下午一點半一趟和四點一趟。
哪來的下午兩點。
他一言不發,只挑眉扯着笑在看我。
我憋了好久沒說出一句話來,腦內混沌像是發燒。
反倒是周嘉也先開了口,“能不能對自己上點心,錯過了車都不知道。”
我松了口氣,順着他的話說道:“對不起,剛剛嘴快說錯了。”
排隊其實很快,沒多久就輪到了我。
和早上樂樂送我過來時一樣,又一遍上演。我又像早上勸樂樂只送我到安檢口就好一樣,從周嘉也手裏拿過行李箱,說道:“謝謝你,就到這裏吧。”
我的心跳很快,我很怕他再善良熱情一點,那樣我的謊言就全都曝光了。
可他沒有。
他最後做的一件事是幫我把行李放上去,對我說道:“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後面的人都在排隊等,我沒敢在這裏拖太久,只匆匆點頭說了個好。
他站在了原地,而我通過了安檢口進了裏面的候車大廳,我想着再往裏面走一點,裝作去取票,把戲做全,就怕他不經意回頭看見,雖然他應該可能送完我就走了。
我感覺得到旁邊有幾個視線似有若無在看我,我曾經恐懼人群和審視,盡管如今已經能夠如常生活,但是對別人的視線依然很敏感,我探究不透為什麽她們在看我,無法辨別善惡,所以低着眼裝作不知道。
直到其中一個女生湊過頭跟我搭話,“姐妹,剛剛那個送你的小哥哥,是你男朋友嗎?”
我倏然轉頭。
看着兩個女生閃爍的眼神,嘴唇嗡動,回答道:“不是,是朋友。”
“噢……”
而後她手指朝後面指了指,“可他還在那裏看你诶。”
這一刻心髒突然收緊,突然的心驚肉跳。
可我只能再次否認,“真的不是,只是朋友。”
那個女生是跟朋友一起,聽到我否認後眼睛更亮了一些。
她們朋友頻頻回頭,有點興奮地小聲問我:“真的不是男朋友嗎,你朋友長得好帥啊,我覺得好像一個明星。”
“能不能給我他的聯系方式啊,他沒有女朋友吧?”
我不想給,于是抱歉道:“我不方便給,以前有人把他的聯系方式給別人,他挺不高興的。”
兩個女生滿臉遺憾的走了,走前還在頻頻回頭,竊竊私語着真的好帥。
這樣的聲音只要在他身邊就時常能聽見,耳邊再次清淨下來,心髒卻還在為了那句“可他還在那裏看你”而跳得很快。
我回過頭,看見周嘉也已經轉過了身朝外走,車站外人來人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出口。
我重新買了車票上了車,長途車晚點抵達省會機場應該也能趕得上,只不過這一路行程太匆忙,在車上的時間也格外漫長無聊。
只是這回跟早上來的那趟不一樣,除了發呆,我翻開手機看着新加上的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火鍋店時只匆忙看的一眼,現在才開始仔細的想,他的頭像為什麽會是一只蝴蝶。
從前加過他的企鵝,他每次換頭像改資料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因為我只是打開他的資料我就能反複看很久,仿佛那張資料界面能夠看到周嘉也。
那時候我也是這樣,他一換頭像一改資料,就會去想這是什麽意義。
但是周嘉也的世界其實很好懂。
家人,朋友,籃球。
我不看動漫,但是看多了他的頭像也知道,那是出自灌籃高手的櫻木花道。
他發的動态也基本上都是籃球比賽,要麽是自己的,要麽是他喜歡看的選手的。
他在網絡賬號上的狀态跟他本人沒有什麽差別,熱血又真誠,用不完的精力和快樂,只是看他發的文字動态都能隔着屏幕感染到他的樂觀。
可是蝴蝶,不像是周嘉也。
讓我覺得跟他搭不上邊。
我想了一路都沒有想出來頭像的含義,最後幹脆不想了,然後又有些自戀的想着,我曾經在本子上寫過一個故事,故事裏的主角在明信片上畫過一只蝴蝶,很早之前的故事了,除了我大概也沒人知道。
可是就是這麽一種很小的緣分,也足夠我獨自開心一會兒了。
我又去看他的朋友圈,可惜他的朋友圈設置了三天可見,最近都沒有發過什麽。
朋友圈的背景圖我倒是熟悉,依然是他喜歡的灌籃高手櫻木花道。
把他的微信號翻了個遍,又退回聊天框,手指不由自主又去點他的頭像。
只是這次不小心,……多點了一下。
……拍了拍zjy。
我還沒給他改備注,上面顯示的就是他的微信名,zjy。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拍、一、拍。
我瞪大雙眼,這一刻心髒都要驟停了,我很少跟人聊天,完全不知道微信還有這個功能,我手足無措的望着聊天框,看着這一行系統跳出來的拍一拍,又慌又急,不知道該怎麽辦,它能消失嗎。
急到看見聊天框上面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赴死般閉了閉眼。
周嘉也發來信息,“到了?”
那一刻無比慶幸,幸好他是周嘉也。他從來不會追根問底的讓你尴尬。
我的燒起來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幸好距離到站也快了,時間上也差不多,回答他:“馬上到站了。”
我望着車窗外還在倒帶的沿途風景,長松了口氣。
幾番輾轉,我終于回到了帝都,躺在冷清的宿舍裏,回想起這一趟南苔,仍然覺得像在做夢。
只是,微信裏多出來的一只蝴蝶,安靜的躺在那裏,提醒着我有什麽東西真的再次回到了我的身邊。
盡管那點真實感很薄弱。
因為雖然我重新擁有了周嘉也的聯系方式,但是我們其實基本上沒有聯系,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那天早上風塵仆仆回到帝都,給他報平安說我到了。
那時候是早上六點多,周嘉也隔了十幾分鐘就回我,“到了就行,好好休息吧。”
然後就再也沒有對話。
我打開過無數遍聊天框,就那麽幾句話的聊天記錄,像從前還在用企鵝的時候一樣,我看了好多好多遍。
但是現在謹慎多了,每次打開都會很小心不要碰到頭像,很怕再次拍了拍他。
我答應過樂樂回到帝都後要經常給她打電話,那時候過完年沒多久就要開學,她還有很多作業沒寫,所以我們經常連着電話,她在那邊寫作業,我在這邊寫點小說,這是我目前能夠養活自己的收入來源。
樂樂聽着我打字的聲音,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閑聊,她最愛聊的,依然是她心心念念的陳清桉,就連寫作業都放着陳清桉的歌,連我都會唱了。
不得不說,樂樂追星比我瘋狂,每天都有一段固定的時間要拿來各種投票發微博,可惜我聽得頭大,不太懂。
說到怎麽追星,樂樂興致高昂,試圖手把手教會我,說着這個投票有多麽多麽重要。
結果她打開了我的朋友圈,咦了一聲。
我問她怎麽了。
樂樂說道:“林薏姐姐,你去年投過這個票呀,你投的是周嘉也,你去年怎麽投的今年怎麽投就行了。”
聽到樂樂說的話,我的大腦後知後覺的轟鳴一聲。
我連忙打開了我的朋友圈,果然看見,顯示着一年前,有一個投票的鏈接分享。
我不太懂這些投票,只是上網看見了,發現裏面的選項有周嘉也就會投一下。投完後,後面的什麽彈窗我都是一路順着點下來。
我沒加什麽好友,也很少發朋友圈,所以這個投完票分享到朋友圈的鏈接,我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樂樂說起我才想起來當時的确勾了分享的選項,只是沒在意。
當時只顧着顯而易見的頭像名字背景圖,朋友圈由于很少用,完全已經忘記了這一年前随手的舉動。
樂樂還在電話裏跟我講投票,還有什麽什麽榜也需要投,一天可以投多少次,電話裏她還放着那首我都快要會唱了的陳清桉的歌。
可我的手心冰涼,麻木到快要失去知覺。
我的朋友圈誰都能看見。
那天下着冬雨的火鍋店,我自認為掩飾完美的一出好久不見,原來看在他的眼裏,是那麽拙劣。
我從頭到尾都在圓謊,幸好他是周嘉也,也只有周嘉也,會裝作不知道的陪你演完,不會當面戳穿給你尴尬。
可是,我比任何時候都希望,不是周嘉也。
那天我反複說的幾遍好巧,在他眼裏,我一定是個裸露卻不自知的小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