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從小在帝都長大,被扔回南苔市的第一年,吃不慣南苔市的辣。

知道這一點的人不多,因為我在南苔市讀書的時候都是回家吃飯,平時沒有吃食堂,我也沒有告訴過別人我是從帝都來到南苔,為數不多知道的人,只有周嘉也。

元旦節那天,他陪着我走遍了一整條文和街,天花亂墜的講着哪個哪個東西好吃,然後忙前忙後排隊替我去買。

我吃不了太辣,他一直知道。

我口味偏甜,他也知道。

十六歲那年生日沒多久回到南苔,他給我做了一碗長壽面,很清淡的湯,沒有多少辣。

但是他不知道,早在我們分開的這幾年,他家的火鍋店我來過無數遍,店員換了好幾批,我也從吃不了辣的帝都人變成了面色不改的南苔口味。

這些年他天南海北,走了一條完全超出了我預期的路,我曾經以為沒有考上同一座大學就是最遠的距離。

到頭來,幸好,還能聽到一句好久不見。

我把面碗往自己面前端過來,冒着香氣,氤氲向上。

我吸了吸鼻子,低頭去挑面條,掩住自己又快要難以克制的眼,故作平靜地與他寒暄:“你還記得我啊。”

周嘉也低笑一聲,“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這才畢業幾年。”

“好多年了。”我裝作回想,其實心底早已數過了一年又一年,而後平淡地說:“三年多沒見了吧。”

他沒再說話。

整個偌大的店裏冷清得只有我面前的湯鍋在沸騰,熱氣彌漫,快要遮住視野,我分不清是我眼睛裏快要抑制不住的霧氣,還是沸水蒸騰,我怕一眨眼,他又會不見。

這樣的安靜沉寂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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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着去撈菜的動作看了一眼周嘉也,卻發現他在看向我的身後,門外的冬雨連連。

他的眼睛清亮,即使是出神,也帶着少年特有的熠熠生輝。

門外的光線映進了他的眼睛裏,那一刻,我好像有些讀不懂他的安靜。

我主動問他:“這個面是你做的嗎?”

他的視線從外面的冬雨挪回向我,而後微挑眉,又是那副散漫不着調的樣子,“怎麽,嫌不好吃啊。”

“沒,謝謝你。”

他笑了聲,“這有什麽好謝的。”

“難得回一趟南苔,沒想到還能吃到老同學煮的面,也算是一種緣分吧。”我低頭挑着面,語氣帶着幾分笑,“挺巧的。”

外面的雨還在下,冰冷的砸在地面上,而我和周嘉也之間,好像又沉默了。

只是這次沉默不長,他只是停頓了一下,而後語氣帶笑繼續敘舊:“畢業後去哪了?”

“回帝都了。”

我說的是,回帝都了。

仿佛是在跟他說,因為我本就是帝都人,才會選擇帝都。我曾經的追逐和執着,我不想被他知道。

我不想再聊我自己,轉而去問他:“你呢。”

再自然不過,仿佛這些年轟轟烈烈的追星女孩的僞裝一刻也不存在,我真的與他好久不見。

無人知曉的暗戀,戲要做全。

結果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張揚肆意得沒有一點遮掩,理所當然跟我說:“沒看電視啊?”

我低頭在吃東西,裝作愣了一秒:“偶爾看。”

“高考完被人看中去演戲了。”

“好厲害啊,拍戲之後是不是特別忙?”

他笑了一聲,“沒什麽好忙的,現在沒什麽名氣,你看你都不知道我幹什麽去了,顯然上網都沒見過我。”

他說得自然随意,我一時不由跟着他的語氣嘴角微微上揚。

我低頭裝作吃東西,筷子挑過碗裏的面,而後裝作語不經意提起,奔向了我最執念的主題:“我高考完想着跟你說一下成績的,我當時去複讀了嘛,你讓我們班一個男生給了我一個千紙鶴,寫的得償所願,所以就想着跟你分享一下。但是你一直沒回,我還在想你的大學是不是特別忙,一直沒空回我。”我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

好長的一段話,我的語氣平靜溫吞,就像昨晚和樂樂說起周嘉也時一樣,平靜得宛如一個路人。

可我費盡力氣才說完,口吻裏的寒暄和敘舊,連我自己都要信了。

周嘉也曾經教會我很多。

我那點貧瘠的勇氣,對自由的向往,我對生活的熱愛,全都帶着周嘉也的痕跡。在我和他走散的這幾年裏,每一個讓我痛苦懦弱的瞬間,我都把周嘉也當做力量,想着如果他在我身邊,一定會推我上前,滿不在乎的笑裏自由肆意,說着就這點事有什麽好怕的。

鍋裏的沸水在翻騰,外面冰雨連綿。

我捧着那碗湯水清淡的面,默不作聲把好久不見的戲碼做全,只是始終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為我那點微弱的僞裝,會在一秒鐘就被擊潰。

他伸手去拆了一雙新的筷子,幫我把桌上的菜依次放進去,他動作熟練,不像我,總是濺起水燙到自己。

他語氣随意地回答我:“拍的第一個戲是在深山裏取景,沒什麽信號,結果戲沒拍完,手機掉進岩縫裏了。”

說到這裏,他自己都笑了起來,“你說倒不倒黴。”

我也跟着他嘲笑他的倒黴,“這麽慘啊。”

“拍戲之後認識的人大多數都是用微信,企鵝就沒怎麽用了,手機掉了之後沒找回來,沒多久就被盜了。正好以前的那個卡是還沒成年的時候跟家裏人綁定的,所以幹脆重新辦了個卡,賬號都重新注冊了新的。”

周嘉也把湯鍋裏的菜下好,筷子擱下,摸出手機來。

他翻了翻,而後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往我面前一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傾瀉而下的雨水如注砸在地面,來勢洶洶,仿佛要将整條文和街都淹沒。

他把手機屏幕朝向我推到我面前,手指順勢在屏幕上敲了敲,擡眸笑道:“換了新的微信後基本上都跟以前的同學發了一遍,當時沒你微信,也聯系不上你,不過現在加也不算晚。賞個臉吧老同學。”

他的直白讓我有些猝不及防,原本以為要幾番迂回婉轉才能得到的東西,他直截了當的遞到了我面前。

好像過去了很多年,我反而已經不習慣他的真誠和熱烈。

那一瞬間,夢寐以求的是我,慌忙驚措的也是我。

我這一秒的遲鈍,他反倒比我還計較,笑道:“不樂意啊?”

他甚至還有功夫開玩笑,接着就故作遺憾的啧了一聲,手機要收回。

我幾乎是下意識就去摁住他的手機。

也碰到了他的手。

我宛如被燙到一樣手指蜷縮,把手收了回來,慢慢說道:“沒有不樂意。”

我翻身去随身背的包裏拿手機,被我擱在一邊的葉子也被他看見。

他掃了一眼,有點興趣地笑着問我:“那是什麽?”

“這個嗎?”我故作鎮定的把葉子塞進了包裏,不想被他看見,“阿姨家的小妹妹送我的。”

我的手機也同時找了出來,心跳仿佛快要溢出,在他的面前,卻仍然扮演着一個平靜的重逢者。

在我伸過手機就要掃碼的時候。

突然看見了自己的頭像、名字,還有朋友圈的背景圖。

我驀然收回。

周嘉也察覺,有點好笑地問我:“又怎麽了。”

“你、你等一下。”

我口幹舌燥,這次慌張得連借口都沒工夫去想。

而周嘉也卻一眼看穿,好以整暇地戳穿我:“忙着删朋友圈啊?”

我:“……”

“有什麽見不得的東西,還要在加好友之前删掉。”

他沒完沒了,跟多年前只隔着課桌時逗我玩一樣,又壞又讓人心動難捱。

我頂着他的視線,皮膚像被燒傷。終于,把資料背景全都換掉,這才伸手去掃了碼,申請了好友。

我沒有去看朋友圈,因為我知道我的朋友圈裏沒有什麽,我那點貧瘠的交際,再加上我很恐懼別人的目光對我的審視,發任何東西都會因為未知的評價而感到緊張和恐懼,所以我基本上沒有發過朋友圈。

主要是頭像和資料,會暴露了我這一場久別重逢的表演。

我的世界,全都是有關周嘉也。

他很快通過,我看到了他的頭像,居然是一只蝴蝶。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

相比起我默不作聲的窺視,他看得光明正大,光明正大得生怕我不知道。他啧了一聲,吊兒郎當的語氣:“可以啊林薏,朋友圈是剛删的?夠幹淨的。”

這還沒完。

他又道:“不會頭像名字也是剛換的吧。”

我的臉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他還在繼續,手指在屏幕上來回翻着,挑着眉閑閑道:“換了有什麽用,這不是能看到歷史頭像嗎。”

我一瞬間瞪大眼睛,蹭的站起來,越過桌子去擋住他的手機屏幕。

他擡起眼,唇角勾着笑,慢條斯理地說:“這麽怕啊,真不能給我看?”

外面大雨連天,雨聲震耳。

我卻好像一瞬間回到很多年以前,高一結束的那個夏天,他陪着我在回家的公交車站等車,翻開好友申請想從中找到我,而我伸手擋住了他的屏幕。

我不想被他發現在衆多好友申請中的我,可是回到家看到他翻遍申請把我找出來,我還是觸動到鼻尖一酸。

我在那天的公交車上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小到最後看不見,害怕他也像那場沒有說道別的夏天一樣,随着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我和他隔着火鍋的桌子,他懶洋洋坐在對面,擡眸看我的眼神勾着笑,外面冰冷震耳的雨聲好像只是幻覺,我和他仍然站在那個夏風滾燙的公交車站前。

這麽多年。

我和他早就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但是我見到他,一點都不覺得陌生。

也許是因為他的微博、他的照片、他的綜藝、他的電視劇,我日日夜夜,想念難耐,看了一遍又一遍。

又或者是因為。

他看我的眼神,跟從前沒有一點改變。

我們仿佛只是在公交車站道了別,第二天就在這裏見面。他開口叫着林薏,我一回頭,他就在我身邊。

我沉默太久,周嘉也以為自己又玩過火,錯愕一秒,探近一些看向我,連忙解釋:“別,我說着玩的,微信哪能看到歷史頭像啊。”

他把手機舉我面前,“真的,你看,什麽都看不到。”

就連玩笑開過火慌忙道歉的模樣,都像從前。

那是和我之間只隔着課桌的,十七歲的周嘉也。

我強撐了許久的鎮定,忽然鼻尖一酸。

直到現在,我才想回應他一句,好久不見啊,周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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