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段時間,我和周嘉也像是回到了從前。

回到了那個我們還沒有走散的暑假,我在家裏等着他下晚自習回來,他會跟我講學校裏的事,而我能跟他講的事情很少,我只能講樂樂又說了什麽笑話哄我,我還會說我已經學會了折紙,折了很多星星和千紙鶴。

他說不信,就算我把折好的千紙鶴拍給他看還是不信,非要我開學折給他看。

一切都在好轉,那個仿佛只要等到開學就能好轉的夏天,結束得太過匆忙,我甚至沒能跟他好好說句再見。

如今他還是那樣,工作結束會跟我說有趣的事,他好像跟幾年前那個還是高中生的周嘉也沒有什麽兩樣,又自由又幼稚,跟認識的藝人朋友約打球要告訴我,朋友家的貓很可愛也要告訴我。

但我很想知道有多可愛,問他有照片嗎。

他說沒拍,“等着。”

十幾分鐘後,他給我發來了貓貓的照片。

我問他不是沒有拍嗎,他說剛剛去問朋友要的。

我回了個謝謝。

周嘉也:“就說謝謝?”

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了許筱教我的聊天技巧,我連忙試圖補救。

我翻了翻相冊,發了幾張學校裏的貓貓的照片給他,“學校裏也有很多貓,宿管阿姨她們喂着,都很乖,回宿舍的路上還會在門口蹲着看我們,它們真的很會撒嬌,冬天冷的時候就蹭進宿管阿姨的懷裏睡覺,見了誰都打滾,一叫它就會沖你喵喵喵,特別可愛。”

片刻後,周嘉也問我:“你喜歡貓?”

我愣了愣,“我說過嗎?”

“頭一次見你打這麽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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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樣……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說,我在聽。

然後下一秒,周嘉也又發來信息,“還是說,只有跟我才這樣。”

我下意識就感到慌張,連忙解釋,“不是,我都沒有別人聊天。”

他喜歡發語音,短暫的一秒,他語氣壓了點笑,“行。”

我聽着他聲音裏的那點笑,後知後覺感到面紅耳赤,我也不知道我在承認些什麽……

但是比起那個在上學的暑假,周嘉也如今有空的時間卻很少,确切來說,是時間安排沒有什麽規律可言。

有時候他會一整天都回不了幾次信息,回信息的時間也不比尋常,有時候是淩晨,有時候是深夜。

我睡眠不好,以前半夜醒來聽着外面萬籁俱寂,會陷入一種讓人胸口很壓抑的孤獨感,孤獨到讓我感到恐慌,有時候嚴重還要繼續吃藥。

被丢下被厭惡的感覺仿佛已經烙印在了我的骨血裏,無論過得幸福快樂與否,都擺脫不掉。靈魂在年幼時就留下的創傷,不知道終其一生哪一天才能治愈,也許直到死我都仍然會恐懼黑夜、恐懼寂靜。

我的耳機常年放在枕頭旁邊,住宿生活不比自己一個人,我不能吵到室友,我只能在掙紮痛苦醒來的夜晚戴上耳機。

我的手機裏下載存滿了周嘉也的視頻,我聽着周嘉也的聲音,即使不看畫面我也能想象到他說話時張揚肆意的笑,我的情緒會慢慢平複,在漸漸安定下來的平和中慢慢睡着。

然而如今半夜驚醒,卻能看到周嘉也給我發的信息。

有時候我在淩晨一兩點鐘驚醒,看到微信裏周嘉也的未讀信息,那種壓抑在胸口的孤獨感會忽然消弭,就像快要窒息的人醒來後大口大口的呼吸,指尖、皮膚、脈搏、心跳,随着視線看清,一點一點的恢複知覺,我在地獄迷途無門,卻在一瞬驚醒回到人間。

我回他信息,他有時候很快就能回。

淩晨兩點多鐘,無風也無月的夜晚,我和他之間隔着一塊淺淺亮着光的手機屏幕,他會問我怎麽現在醒了。

“為什麽不是現在還沒睡?”我好奇。

可能是怕吵到我睡覺,他在淩晨的時候從不發語音,只是打字,“你最好是現在醒了,而不是現在還沒睡。”

然而即使是打字,我也聽到了他語氣裏威脅的意味。

我現在已經很熟練用表情包了。

我發了一個哭泣的貓貓頭,上面的字是你兇人家人家哭哭。

表情包雖然誰都會用,但是周嘉也好像就吃這套。他一下子就沒轍,“行了行了,怕了你了。”

我問他怎麽這麽晚還沒睡,他給我拍了一張照片,他這段時間在蘇城影視城拍戲,照片裏是片場,四處開着大燈,工作人員忙成一團,他回答我:“明知故問?”

我的确是明知故問,他白天拍戲什麽都告訴過我。

可也許是深夜太過寂靜,那點唯一的光源成了我的依賴品,我又明知故問了第二個問題,“要拍很晚嗎?”

難得一次碰到他剛好在,我想跟他多聊幾句。

但是周嘉也顯然不能理解,他大概覺得我在沒事找事,“你要是困就繼續睡。”

“哦。”

然後我就真的睡了,重新蓋好被子,睡得很安穩。

我也沒有很貪心,我只要确定周嘉也還在,就夠了。

我很害怕從黑夜裏醒來一眼望不到光亮的那種恐懼感,害怕漆黑,害怕寂靜,害怕自己又被丢下,被鎖在房間裏,被困在無邊無際的孤獨。

而我唯一能夠得着的光亮,只有周嘉也,我睜開眼看到月亮還高高懸挂在天上,那就夠了。

他白天的時候有一場戲,有一幕是和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一起在屋檐下躲雨。

為了拍這一段,劇組從附近找來了一只小貓,小貓很親人,但是膽子小,劇組借來後就交給周嘉也,讓他先提前跟小貓熟悉一下,周嘉也拍了一段陪小貓玩的視頻發給我。

當時我正在上課,驀然看到周嘉也給我發了一段視頻,我手忙腳亂去找耳機。

他那邊說話的人很多,有男聲也有女聲,離他很近的那個女生在喊他的名字,說周嘉也你居然也喜歡貓嗎。

周嘉也抱着那只小貓,手機應該在對方手裏,是別人在幫他拍。

他抱着貓,低眼很輕的摸着小貓的腦袋,小貓溫順的靠着他的懷裏,閉着眼睛像要睡着,看起來很依賴他,他回答那個女生:“有個朋友特別喜歡,拍給她看看。”

“喜歡就養一只嘛。”女生應該是劇組裏的人,演員或者工作人員,朝夕相處,關系都很融洽,在鏡頭外對周嘉也提着建議,并問周嘉也:“你也可以養啊,你喜歡什麽樣的,對品種有沒有什麽要求,回去後我可以找朋友打聽打聽,幫你找找,仔細挑個品相好看的貓貓,特別可愛,養着心情特別好。”

而周嘉也仍然低頭在很輕的摸着小貓,貓咪很乖,感受到周嘉也的手掌,親昵的仰着頭,對他充滿依賴。

劇組找來的不是什麽品種的貓,因為要拍的那一幕是和流浪的貓一起躲雨,所以借找來的也不過是附近流浪的小土貓。

小貓很喜歡他,往他的懷裏蹭了蹭。周嘉也低聲笑,“品種品相都不重要,我喜歡溫順的,眼裏都是我的。”

話沒說多久,周嘉也想去捏捏它的爪子,卻被小貓推開,臉皺成一團。

那人笑他:“哪有完全溫順的貓,貓都是有點脾氣的。”

周嘉也被小貓推開了仍是笑,眼睫低垂,仍然好心情的去逗小貓,“有點脾氣挺好的。”

他後面還發了幾段視頻,網絡有點慢,好半天才加載出來。

那只小貓很可愛,很喜歡被他抱着,也有下來走的時候,四條小腿緊巴巴的跟着周嘉也,好像知道接下來是要跟他一起拍戲一樣。

他只給我發了這幾段視頻,沒有說什麽話。

我回他的信息,他也沒有回,估計只是拍了視頻發給我就去忙了,他在劇組裏拍戲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這樣,有時候整夜整夜的拍,我半夜從睡夢中醒來,他還在。

他發給我的視頻我看了好多遍,從視頻裏的邊邊角角裏想象着他在劇組的工作,就連視頻裏出現的其他聲音我都會很認真的聽,在自己的設想裏,猜測着他周圍的世界,和別人是怎樣對話,怎樣相處。

照片裏只能看到忙碌的工作人員,布景和演員一個都看不到,我對他的世界只能靠猜。

我半夜還是容易醒,也許是因為心裏惦記着今天還沒有收到周嘉也的回複,心裏揣着事,睡得更難安穩,睡眠很淺,頻頻醒來。

在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淺眠醒來,終于看到了周嘉也的未讀信息,一時間睡眼迷蒙,分不清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他說他收工了,熬了幾個大夜總算把這段戲份拍完了,這周拍完能放幾天假。

說完,他回我關于貓的那句,“劇組找來的,今天拍完就放走了,是影視城裏的流浪貓,應該沒有下次見的機會了,所以給你拍了幾個視頻,它蠻乖的。”

可我對他充滿好奇,“你這次演的是什麽?”

頭頂的正在輸入中停頓一秒,而後問道:“怎麽醒着。”

我回答,“醒了,失眠,睡不着。”

然後他沒有再說話。

等得有些久了,又或者,其實只是我自己覺得久,他沒回的每一秒我都覺得很難熬。

我終于捱不住了,問他,“你睡着了嗎?”

片刻後,聊天框終于再次又了周嘉也的消息,“沒,才回酒店,剛剛在路上。”

“哦。”

“我在想。”

他忽然停頓,我的心跳被提起來。

而後他說的話,果然讓我不好的預感成真,“是不是不該這麽晚還給你發信息。”

我握着手機,手指緊繃,慌忙打下的沒關系,然後又僵停住,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覺得沒關系。

我承認,我睡眠不好容易醒是一回事,可依賴周嘉也,是另一回事,在寂靜中醒來看到周嘉也是我的貪心,這一點我無法解釋。

這一次是我太久沒回,周嘉也又給我發了信息,他說,“繼續睡吧。”

我無力替自己辯解,只好回了個嗯。

我熄滅屏幕,把手機放回床頭,帶着點不甘的聽了他的話。

但是失眠能把人折磨瘋,我不敢太多次的翻身,學校的住宿條件一般,我怕翻身的動作會牽連上鋪吵醒室友,只能慢慢的翻身,又翻身。

可是無論我翻身幾次,都很難睡着,意識越來越清醒,甚至越來越心煩氣躁。

終于,我被失眠擾得忍無可忍,再次拿過了枕頭旁邊的手機。

看着聊天框裏顯示的時間,距離他說繼續睡吧居然才過去半個小時,而我在這失眠的半小時裏度日如年。

在打字的時候,由失眠帶來的怨氣莫名就轉為了憋屈,“睡不着。”

我甚至開始連名帶姓的,像是埋怨他這個罪魁禍首,“周嘉也,我真的睡不着。”

我一直盯着手機屏幕,久久都沒有回信。

才半小時,周嘉也就已經睡着了嗎。

我更加郁悶的長吐了口氣,把被子往上拉一點,蓋住外面讓我分外頭疼的光線,耳朵也捂住,準備進入新一輪的抗戰失眠。

可是沒多一會兒,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失眠的時候對光線很敏感,薄薄的光線落在我的眼皮,我清醒的睜開眼。

周嘉也:“剛剛回來洗了個澡。”

“那怎麽辦,你看我像是會哄人睡覺嗎。”

我覺得,我一定是被失眠折磨瘋了,怨氣或者憋屈,分不清是哪一塊的情緒更上頭,對方是周嘉也,讓我可以無所顧忌。

我緩緩打字,給他發過去,“我覺得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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