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夜寂靜,我握着手機屏幕像個膽大包天偷糖的小孩,我提心吊膽的去夠着櫃子最頂端的那罐糖,我知道如果摔下來就會頭破血流。
我的心底惴惴不安,因為我的頭腦一熱,怕他感到冒犯。
片刻後,我終于等到了周嘉也的回複,“我不會。”
“但是。”
他停頓,發來了下一句,“我會吃小孩,半夜不睡覺的小孩。”
看到周嘉也的回複,我一時沒忍住,抿着唇笑了起來,深夜很靜,我怕吵到室友,窩在被子裏很努力的克制自己。
周嘉也的回答,永遠在我的意料之外。而膽大包天的小孩,沒有摔得頭破血流,而是小心翼翼嘗到了罐子裏的糖。
我好不容易才收斂回來,回他,“你聽起來像魔鬼。”
周嘉也說道:“小時候沒聽大人這樣吓唬過啊,晚上不好好睡覺就會被抓走吃掉。”
“沒。”我解釋,“我小時候很乖,而且也沒有人管我早睡。”
周嘉也其實不了解我的事,這算是我和他頭一次說起從前。
他的理解是,“這麽自由?”
我不想再逃避,我選擇了用最平常的口吻告訴他,“不是自由,是沒有人願意管我。”
我清楚記得有一年的元旦節,他陪着我走在文和街,問我帝都挺好的,為什麽回了這座南方小城,我沒有告訴他。
後來我和他在人群走散,我高三一年都沒有音信,也沒有告訴他原因。
而做膽小鬼的代價,就是弄丢了周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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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沒有問我當時為什麽一直躲着沒消息,不知道是已經不在意,還是早就忘記。但是同樣的代價,我不想再承受了,如果他問起的話,我都會告訴他。
看着聊天框靜了下來,忽然意識到,我說的話也許會讓他為難,會給他帶來心理負擔,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收別人的負面。
他拍戲拍到現在,累了一天也許早就疲憊,現在并不想聽這些。
就在我有些不知所措,準備試探着問他睡了嗎的時候,他給我發了信息,“找個耳機。”
我有些懵,“我?”
“對,你。”
我的耳機常年放在枕邊,因為失眠和半夜容易醒來,而醒來後情緒會很糟,我需要一些可以舒緩情緒的音樂或者視頻。
我把耳機戴好,問他,“然後呢?”
然後,屏幕的畫面一轉,是周嘉也打來的語音電話。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忽然很快,遲鈍得像是做夢,我點下了接通。耳機裏所有的聲音都清晰放大,我聽得到衣服擦過的聲音,也聽得到他放下什麽東西細微的磕碰聲。
只聽聲音,我猜不到他在做什麽。
他發現電話接通以後,從耳機裏傳來的低笑很輕,“接個電話這麽慢。”
一開口就是笑我,我下意識就要解釋。
可是我不能開口說話,因為室友都在睡覺,我只能慢慢打字:“我不慢。”
“行,你不慢。”他的語氣帶笑,聽起來像敷衍。
然後傳來幾聲琴鍵的鋼琴音,他問我,“能聽到琴聲嗎?”
我打字,“嗯。”
“清楚嗎?”
“很清楚。”我緊接着問他,“你從哪找來的琴?”
“隔壁,有個樂隊的鍵盤手,借了一下他的琴。”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了,詫異道:“你這個時候去借?”
“他們剛剛出去吃宵夜了。”他從琴鍵上撥過一串音節,說道:“最近在學,給你彈首晚安曲。”
我打字比不上他說話,我還在輸入中,又聽他說道:“我就只能想到這一種哄睡覺的辦法,你要再睡不着可不賴我,我盡力了,聽到沒。”
他語氣一點都不溫柔,甚至有點惡狠狠,像在威脅我。
可我想到他沒有回我信息的那幾分鐘,我以為他是疲憊不堪,可原來他是去隔壁借琴,他早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我忽然鼻尖就有些酸,只回了一個哦。
他沒有再說話,耳機裏只能聽到溫柔的琴聲,很溫柔,就像呢喃細語,讓人慢慢就跟着安靜下來。
我沒聽過他彈琴,在我的認知裏,彈琴這些東西都離他很遠,他給我的印象永遠都是在籃球場一身熱汗卻肆意快樂,他向着光線,卻比金燦燦的陽光更招搖。
從第一個音符落下,我再難跟我腦海裏的周嘉也聯系起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那天我在噴泉旁邊的小道執着見到他,他坐在月色模糊下,一身西裝,腕上是名貴的表,眉目鋒利,他仍然懶洋洋的動作坐在長椅上,擡眸看我時眉骨微擡的笑,卻讓我感到一種難攀的壓迫感。
我很難跟十五歲那年陪着我走遍了一整條文和街的周嘉也聯系起來,可我的胸口每一次的心跳重重,又無比清晰的知道那就是他。
他的琴聲很安靜,靜得讓我腦子裏那些鬧哄哄的糟糕情緒都跑光,只能看得見手機屏幕上亮着的通話中,他的頭像是一只蝴蝶。
上面計時的時間在一秒又一秒的度過。
我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想見他。
彈到尾音,他的琴聲溫柔落下,耳機裏久久安靜着。
他也沒說話,而是打字問我:“睡了?”
我只是握着手機,沒有回應。
我聽到他緩緩站起來,動作都很輕,腳步像是從別人的房間出來。電話一直沒有挂,上面的計時仍然在一分一秒的度過。
終于,随着我聽到他很輕的關門的聲音,應該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只安靜望着屏幕,看着屏幕上那只我猜不透的蝴蝶,然後安靜看着通話結束。
電話挂斷後,他給我發了兩個字,“晚安。”
我是後來才知道,那天他拍了一天的戲,第二天一早七點又要起來。可我說睡不着,他還是想了辦法哄我。
我在一周後,去了蘇城。
沒有什麽原因,決定也很草率,或許也僅僅是因為那一個心動的夜晚,我好想見他。
這一周的課上完就是五一假期,室友們來自天南地北,短短幾天放假也不可能匆匆回趟家,所以都在帝都,想約着去哪裏旅游,幾番挑選,在考慮去哪個城市。
她們其中有提到蘇城,說到蘇城有哪些景點有哪些小吃,然後說到了去蘇城的話一定要去影視城,說不定可以碰到明星。
但是蘇城最終被過濾掉,她們在另外兩個城市之間做選擇,而我卻聽了進去,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影視城不僅僅是劇組拍戲,也是可以游玩的景點。
我給周嘉也發了信息,“影視城還可以旅游嗎?剛剛聽室友在說。”
周嘉也回我信息依然是幾個小時之後了,“蘇城影視城是買票就能進。怎麽,你們室友要來玩?”
彼時我的室友們已經讨論過了,敲定了地點,沒有選擇蘇城。
我回他,“沒有,她們只是考慮過。”
“那你呢。”
突如其來的三個字,反倒讓我成了猝不及防的那個。
我如實跟他說,“她們商量,我沒一起,因為我不喜歡出門。”
他依然喜歡發語音,我聽到他在笑,“行,當我沒問。”
我本來,是真的,沒打算出門。
可是周嘉也随口說的話,我卻真的動了心。
從動了心到付出行動,訂票,訂酒店,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當我看到自己已經付款成功的短信提示,我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我向後仰倒在床,聽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像是正在快速駛過的列車,每一秒都在奔向即将抵達的終點。
這周課的上完,最後的半天課,我的室友們已經出發出去玩了,她們不知道我要去蘇城,确切來說,是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周嘉也那幾天在趕進度,比平時都忙,偶爾才能回我信息,聊天記錄一直斷斷續續。
他說原本這幾天就能拍完,五一能放兩天假,但是拍攝進度出了點問題,可能放假要沒戲了。
于是我已經買了票的事也就沒有再告訴他,但也還是選擇了去蘇城。
就當做旅游吧,散散心,看一看外面的風景,看一看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去走一趟就回來。
我是這樣想的。
但我沒想到的是,那天我還是見到了周嘉也。
抵達蘇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景區關閉,司機一口氣把我拉到了酒店。
我沒拎行李,只背了一個容量大一點的包,裝着充電器雨傘等必備品,當時已經有點餓了,辦了入住之後想先就近找點東西吃,順便看看附近的環境。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街道上來來往往還算熱鬧。
影視城進不去,但外面的商業街正熱鬧,來往的行人穿什麽衣服的都有,民國裝,漢服,走在街道上仿佛融入了這裏。甚至有許多人還穿着戲服,估計是裏面的群演,湊一整桌在吃飯,在這裏營業的老板都習以為常。
我不知道蘇城的口味,也不太了解這些東西好不好吃,我沿街慢慢地走,每家店鋪的名字都看一遍,但是都沒什麽興趣。
但是這條街很好看,大概是随了影視城的特色,建築修的很像民國街道,走在路上仿佛置身于上個世紀。
我一路走一路看,繞了幾個轉彎都沒有注意,街道上商鋪很多,各式裝修眼花缭亂,我回頭望着幾個岔路口,有些暈頭轉向。
我方向感不好,不然高一那年開學也不會坐反了站差點遲到。
好在現在有手機,我打開導航,才發現我已經不知不覺走出了很遠,導航給我規劃了一條近一點的路,沒有讓我從來的方向原路返還。
可是那條路,越往前走越冷清,很多商鋪關着門,行人也漸漸少了,只有昏黃的路燈冰冷的杵在路邊。
民國舊時的建築冷清清的立在道路兩旁,有種凄涼的鬼魅感,我越往前走越犯怵。
終于,在前方昏黃的路燈旁還要轉彎進拐角時,我惴惴不安到了極點,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我轉回頭,發現身後沒有一個人,民國的店招布藩冷清清的在沒有開門的店前飄搖,那種凄冷感讓我頭皮發麻,我腳步加快,幾乎是跑的,又原路返回了導航的起點。
重新回到人來人往的大街,這才有種逃出生天的松懈感。
我虛驚一場,走得太久,腿有些軟。
我在一家沒人的店門前的臺階坐下,想仔細看看導航地圖上的路線,想辦法自己沿着來的方向走回去。
然後這時,彈出來的信息提示,周嘉也給我發來了微信,幾秒的語音,“今天挺順的,提前收工了,明天能休息一天。”
我聽着手機裏周嘉也的聲音,亂哄哄的情緒好像也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些想哭,連忙問他,“你等會兒忙嗎?”
“怎麽了。”他說,“準備跟朋友去吃個飯,晚點才能回去。”
“那你吃完飯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
“?”
然而下一秒,周嘉也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我摁下接通,電話那頭,周嘉也笑着問我:“吃完飯那得多晚了,有什麽事兒啊你可以現在跟我說。”
我望着街道上滿目的民國建築,有些說不出口。
“林薏?”
“就是……我現在迷路了,導航設計的路線太黑了,而且路上也沒有人,我不敢去,但是原路返還我又不記得了……”
電話裏停頓了一秒。
周嘉也笑出聲,“你在學校都能迷路?”
我沉默着沒敢說話。
他繼續道:“等我吃完飯再說那得多晚了,這種事你可以直接打給我。你室友們不在嗎,有沒有其他同學的電話,看看班群裏的通訊錄。別抵觸打電話,安全到宿舍最重要,不用怕,找個同宿舍樓的女生的電話打過去,你要是不敢打把電話給我,我幫你說,行嗎?”
他在電話那頭很耐心的說,幫我想辦法,甚至還考慮到了我的性格可能不好意思給不熟的同學打電話,他的語氣讓我覺得我像是個走丢的小孩。
聽到最後那聲像是哄的行嗎,我鼻尖忽然一酸,那一刻仿佛自己真的是個走丢了的小孩,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只要放聲大哭,就會有人接我回家。
我吸了吸鼻子,很小聲地說:“周嘉也,我沒在學校……”
“那你在哪。”
“你等等,我發個定位給你。”
我匆匆挂了電話,在微信的定位裏選好了自己的位置,點下發送,心髒在這一刻開始緊張。
聊天框裏沉默着只顯示到我發送的定位。
我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心驚膽戰的等待着一頓臭罵,可還是乖乖在這裏等着被帶回家。
可是這次周嘉也沒有再打電話過來,他在片刻後回了我信息,他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沒說,就簡短的幾個字:“就在那,別亂走。”
我回了個嗯。
我一直很乖的坐在臺階上,望着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手裏握着手機,屏幕上始終是幾分鐘前周嘉也發給我的別亂走。
在不知道等了多久,馬路上迎面經過的車在拐彎時打開了大燈,強烈的光線劃過眼睛,視野裏一片刺白,什麽都看不清。
而在那輛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以後,光線又恢複的夜色裏,我終于看見了馬路對面,在路燈下直直走向我的身影。
這條街道不算寬,兩側的建築随了影視城的特色,各式建築鱗次栉比,宛如置身民國街頭。
路燈如同一排排沉默的騎士,燈光下上缭繞執着的飛蛾。
光線昏黃,像是已經陳舊的月光。
我卻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十六歲那年運動會,運動場上到處都是人,我抱着凳子在人群裏暈頭轉向,一直找不到我們班的場地在哪,天氣很熱,光線刺眼,晃得讓人心慌。
就是在那時,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隔着距離還有人海,在一片哄鬧裏聽得不太真切。
可是那天我一回頭,密密麻麻的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跑道旁邊的周嘉也。
那天直晃眼睛的太陽像是從雲層散落的金屑,落在他的眉眼間如同鍍上一層光。他穿着一身舊時民國的學生裝,可那身正統的學生裝穿在他的身上完全沒有舊時文人的斯文,他眉目張揚,高高的站在人來人往的運動場旁,明亮燦爛得就像那時八點多鐘的朝陽。
那一次是我鼓起勇氣越過人群走向他,而現在是周嘉也走向我。
周嘉也走到我面前,我仍然握着手機,坐在臺階上,雙手抱着膝蓋,仰頭望着高高的他。
他在我面前半蹲下來,與我的視線持平,我這才看清他的發梢有些亂了,眉眼幾不可覺的微皺着,看起來有幾分難察覺的着急和戾氣,在看清我之後,他的神色才淡下來許多。
他扯了下唇角,想要輕松的笑,可他開口,聲音還是又低又重,還壓着幾分一路趕來的氣息,“林薏,現在是你沒睡醒,還是我沒睡醒。”
我收回神,低下視線,吸了吸鼻子,只是小聲說:“對不起。”
他輕笑一聲。
我大氣不敢出。
“林薏。”
他開口叫我名字。
我認慫的只嗯了一聲,仍然低着頭沒敢看他。
可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被他質問被他責怪,他卻忽然伸手,重重揉着我的頭頂,把我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這才出了氣似的收手。
他再次開口,像是認命,“我真的,只會輸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