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一趟南苔并不容易,從省會的機場出來,要坐高鐵,然後還要轉長途車。

這座南方小城,幾番周折才能落地,算上換乘等車的時間,最少都要花上兩天。

周嘉也一回就是好多天,問他什麽時候走,他也只是說,“薏薏,哪有你這樣催着趕着的讓我走的,現在又沒有進組拍戲,其他的活動人家主辦方也得回家過年,我也得回家過年。”

他看起來太不像是回家過年來了,空着手,行李也沒帶,渾身上下就只有一塊手機,充電器都沒有。

他趕回南苔的那晚,換洗的衣服都要從他以前的房間裏找,他笑得燦爛好看,把演員的修養貫徹到底,一晚上都是抱着我開心的講話。

可是眼底的青黑很重。

我也懶得戳穿他,只說我真的困了,讓他有話明天再說,他乖乖閉了嘴,還表現得有點委屈。

但他睡着後,他的疲倦和不安一覽無遺,他睡得一點都不安穩,我動一下,他就會下意識的抱緊一點拍着我的後背,這是我情緒最不穩定很痛苦的時候他經常做的動作。

早上醒來,他睜開眼看到我,眼底有片刻的迷茫像是仍然在痛苦的夢裏,而後才會清醒過來若無其事的問我怎麽醒這麽早,他手掌揉着額頭,擋住了他在夢裏還沒有緩和過來的痛苦神色,我也就裝作沒有看到。

我說我現在的作息健康到像是蹲監獄坐牢,早睡早起,一如三餐,按時運動,不上網,多做事。

周嘉也一聽,笑了一聲:“網都不上啊?”

“不然怎麽說像是坐牢呢。”

“那這幾天我陪你坐牢。”

“你坐什麽牢,家裏一大堆事等你幫忙,阿姨說今天要殺雞殺鵝,正好你回來了全歸你了,我繼續睡了,別煩我。”

然後他就被我推着下了床。

他洗漱完換好了衣服,走前又回到我旁邊,撐在我枕邊俯身問我:“薏薏,你早上醒來到現在都沒有說過愛我,也沒有抱我。”

我翻過身面對着他,拉下他的領子就要親他。

可是到了真的要親上他,他完全沒有一點要拒絕的意思。

鼻尖有點酸,我故作笑話他:“周嘉也,你的潔癖呢,不是沒刷牙都不給我親的嗎?”

可他被我笑話也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微微低下頭将我沒有親上去的吻完成,他貼着我的唇好久好久。

我沒有閉眼,就這樣看着他細密的眼睫,像穿過雨幕的蝴蝶,只為片刻的喘息和停落。

他拿下我拽着他領子的手,塞進了被子裏,而後離開了。

手機就在旁邊,大千世界就在一個入口。

可我到底是沒有打開,沒有去看網絡上的紛紛擾擾,他想要平靜的夢,我就幫他圓夢。

周嘉也在的這幾天,他媽媽跟我講過的那些他從小的事,我才有了一個親眼所見的具象。

過年這幾天家裏很忙,因為往來的親戚朋友多,他也忙前忙後,殺雞殺鴨殺鵝切菜洗菜切蔥。

有一回是他在切洋蔥。

遠遠的就在廚房裏喊我,我問他幹嘛,他說拿點紙過來。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他是在切洋蔥,還好奇他切菜要什麽紙,于是我撕了一頁收銀臺裏的空頁筆記本進去,我納悶的遞給他,結果他忽然就笑了,仰着頭眼睛濕潤地笑,“薏薏,擦眼淚的紙。”

我當即就很好奇的墊高腳,去看他仰着頭的眼睛。

他太高,我看不到,我就吊着他的脖子想跳高一點看,嘴上也不饒他,“你仰頭幹嘛,要流眼淚就流嘛,快點低頭給我看看。”

他被我折磨得沒轍,低下頭給我看。

他有一雙好看而情深的眼睛,即使只是被洋蔥刺激眼睛而盈滿淚水,他甚至還帶着幾分無奈的笑,可是在他眼睛濕潤望向我的那一剎,我的心竟然很疼很疼。

于是好奇的心情沒了,玩笑的心情也沒了,當即松開了他的脖子,飛快的跑出去給他拿紙。

然後他一邊在旁邊切洋蔥,我一邊在旁邊随時給他擦眼睛。

洋蔥很快就切好,他繼續去切別的。我也沒有再去外面玩了,就在旁邊看他忙。

他很會做菜,因此上過美食類的綜藝,那些嘉賓都很驚訝他的手藝,主要是他長了一張難馴痞性的臉,一看就是個衆星捧月長大的人,完全不像是沾染陽春水的人,反倒給人一種養尊處優小少爺出來游戲人間的感覺。

問到他怎麽學的做飯,都猜是因為興趣愛好嗎,可是他坦白就說家裏是開飯店的,從小就在家裏幫忙,他坦然又随意,讓人看到他只會忍不住快樂。

他教過我做飯,因為那段在帝都的時間,他大多數時候不在,而我住在他那裏也不方便點外賣,所以他教過我一些簡單的菜,不用太多麻煩的刀功,他怕我切到手。可我也只能學會那些,所以他每次回來,都會想方設法給我做很多好吃的,沒能把我養胖一點,一直是他的遺憾。

可是此時看着那雙抱過我牽過我,也在鏡頭裏戴着億萬代言被萬人追捧誇好看的手,現在切菜做飯整個過程熟練利落,廚房裏煙霧溫騰,南方小城的冬天遠沒有那麽冷,外面的小孩跑跑跳跳的嬉笑聲能穿過整條文和街,我看着他有一種是十幾歲的高中生周嘉也在我身邊的錯覺。

他察覺到我一直盯着他看,問我在想什麽。

我說我這段時間在這裏,聽了好多你以前的事。

他笑了下,“又想笑話我是不是。”

我就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撐着下巴看着他:“你媽媽說你從小就坐不住,成天在外面瘋,跟街上的其他男生一塊兒瘋得找不着家。”

“嗯。”

“但是他們從不擔心你在外面亂來,因為你又不打架也不惹事,隔壁家的男生都因為在學校牽小手被老師抓到叫家長了,喜歡你的姑娘那麽多,你就一心惦記着籃球,幾回叫家長都是因為打籃球太多了耽誤成績,你媽媽說你缺根筋,還怕你取向不行,擔心你以後不娶媳婦。”

他笑了一聲,“是我媽說我的話。”

“周嘉也,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啊?”

他在忙,順口敷衍我:“可能是因為那天你籃球打得好吧。”

“……”

可是這也太敷衍了。

“你是認真的嗎,那天你教我打籃球,我一個球都沒有進。”

“怎麽沒進,進了。”他切完了菜,放進旁邊備好的碗裏,一邊在回答我:“不是正好投進我心裏了?”

他背對着我,我暗自彎着嘴角,嘴上卻不買賬,“你就會瞎說。”

廚房裏很熱,跟外面的冬天隔絕成兩個世界,可是外面也很熱鬧,人也很随和,喜氣洋洋的年味在這個南方的小城裏彌漫得很濃很暖。

我坐在廚房的小凳子上看着周嘉也做飯,有一種,其實這才是真實生活的錯覺,周嘉也在高三開學的時候等到了我養好病回來上課,我們在寫夢想學校的紙條上互相問對方寫的是什麽,然後一起努力,考上同一個大學,依然會有很多喜歡他惦記他的姑娘,可是我能無所顧忌的去牽他的手把他拽走,他多看一眼都要讓他哄我很久,讓他準備一場很浪漫的告白,在我生日的時候,就像那天在學校廣場看到的告白一樣,很大聲的說愛我。可是這是一場夢。

其實一切不是完全沒有頭緒,早在樂樂叮囑我這段時間少上點網,我就大概能猜到些什麽。

樂樂很喜歡看娛樂八卦,她對各個明星的八卦如數家珍,可是有天突然跟我說,林薏姐姐你最近少上點網,不過你放心,不是什麽大事,我幫你盯着風向如何。

但我是真的沒有怎麽上網,我在養好情緒穩定之前,都會避開網絡,後來覺得文和街的真實比網絡上的虛拟更有趣,所以也很少再去看那些熱搜新聞。那段時間除了寫完稿子發上去,大多數時候不是睡覺就是去店裏,或者偶爾出門轉一轉,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所以網上發生的是什麽,其實我并不知道,但是大概猜得到。

回到南苔,最少要兩天。

在樂樂給我發信息的第二天,周嘉也出現在了南苔的家門,我開門的那一刻,他什麽都沒有帶,沒有行李,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手機,連充電器都沒帶,他的頭發是他開門前特意捋順的,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麽一路匆忙,我說我這段時間像坐牢,連網都不怎麽上,他的眉心是幾不可察的松動。

周嘉也這幾天哪兒都沒去,不是在家裏就是在店裏,像陪着我,也像守着我。

過年最忙的時候過了,他去店裏的時間也少,陪着我在那臺舊電腦上玩小游戲,就像很多年前陪我玩小游戲一樣,我和他說很多沒營養的廢話,時間就像溫吞的白開水,沒有一點起伏。

我只能在他睡着的時候看到他下意識的痛苦和不安,他的頭發很軟,手指穿插而過時像在摸天鵝的絨,中午的陽光很靜,他在午睡,我一動,他就會醒。

他從不安的夢裏醒來看見我好好的,那點不安才會消退,然後抱得更緊,問我怎麽醒了,是做噩夢了嗎。

我不想讓他這樣。

我順着他柔軟的頭發,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去?”

這寧靜的午後凝滞了一秒。

他閉上眼睛,聲音啞得很疼,“還早,還能休息一段時間。”

我沒有再問他,下午他睡醒,我已經在樓下陪着花花曬太陽,周嘉也睡到頭疼,揉着眉心下來,走到我旁邊蹲下,伸手去摸花花,問我怎麽醒這麽早。

我說已經不早了,是你太累了才會睡這麽久。

他不說話了。

他摸着花花的腦袋,我也去摸他的腦袋,“周嘉也,你多給自己留點休息的時間吧,我在南苔挺好的,你媽媽做飯很好吃,我吃得好睡得好,我不是都胖了好幾斤嗎。”

他還是不說話。

我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耳朵,“周嘉也,理我一下好不好。”

他才睡醒的嗓音有點啞,他沒看我,語氣低啞得像是帶了點委屈,“你就把我一個人丢在帝都。”

我沒忍住笑,“說得是什麽話,怎麽是我把你丢在那裏的,你一年到頭本來也沒有幾天能在帝都。而且我又不是不回去,只是這段時間在南苔确實很快樂。”

冬日是冷的,即使是個有陽光的日子,風依然沒有什麽溫度。

南苔的風很平和,吹着陽光鋪滿了地面,他的側臉、發梢、眼睫,在風裏都是燦爛明亮的,可是我摸到他的耳朵,卻是冰涼的。

我再次捏了捏他的耳朵,這次很認真的輕聲跟他說,“我真的沒關系的周嘉也,我等你忙完了來接我回家,好不好?”

過了好久,他才終于不再計較這茬,只是換了一個罪名讓我哄:“你就把我一個人丢在房間裏,在外面陪花花也不陪我。”

“我的錯,對不起。”

“我剛剛睡醒看到你不在,還以為自己是在節目組安排的酒店裏。”

“對不起。”我親了親他,“所以你早點回去,不要占用我和花花每天下午曬太陽的時間。”

周嘉也看我的眼神瞬間很陰郁,盯了一眼無辜的花花,然後扛着我就上了樓,花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看到我們兩個都走了,它也連忙跟上。

我摟着他的脖子忍笑,“周嘉也,你怎麽這麽經不住逗啊。”

“你知道就好。”他語氣仍然很不好。

“要哄?”

“要。”

“幼稚鬼周嘉也。”

“嗯。”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笑,那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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