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周嘉也/02

但是對待膽小的小流浪貓,就是你給她點好,她就會試探着,向你伸出有軟乎乎肉墊的爪子,不伸出尖鈎指甲的那種。

她的交流會多起來一點,借她的東西,她不會再像從前滿身戒備逆來順受的樣子默默放他桌子上,而是會親眼看着那支筆放到他的桌面上才收回眼。

很細微的區別,但是和不愛搭理人有很明顯的态度區別。

周嘉也這人跟別人相處直來直去慣了,開玩笑打鬧都沒邊,別人跟他相處也會被他帶跑,導致誰跟他相處都是那樣,不由自主跟他一樣瘋。

然而跟林薏說話,是他不由自主放輕聲音。

像是會驚擾了那汪水盈盈的湖泊。

但林薏內斂歸內斂,不是那種說着說着話就臉紅起來聲若蚊蠅的女生,反而讓他尴尬得不知道該怎麽交流,她無論什麽時候說話都平和,又帶點真誠的鄭重,細聲細氣,像春風,拂過湖面只驚擾了一圈漣漪,望進那雙眼睛仍然是寧靜的,溫和的。

任何時候跟她說話,都是可以放松的,沒有顧慮的,連空氣都會不由靜下來。

在那段他被老師沒收籃球,要求他考好就推薦他進校隊的日子,他每天下午放學沒有去打球,就在教室學習。

教室很靜,他的座位周圍只有林薏,林薏也很靜。

靜到,風卷起窗簾的輕盈,從耳邊擦過風聲,他都能感覺得到。

那時候林薏在做什麽呢。

她依然埋頭,在自己的本子上寫着自己的世界,綁着的馬尾辮發梢垂下來,遮住了白淨的耳朵,側臉的輪廓可以看見細長的眼睫,在她身邊的空氣裏,有着柔和浮動的塵埃。

有時候就會這樣好奇的看一眼身邊的這個女同學,然後感覺到,這個世界果然好安靜。

她也會對你笑。

是熟悉一點後才會對你放下戒備露出的笑。

她笑起來不是很大表情很誇張的笑,也不是很腼腆滿臉不好意思的笑,她有一雙漆黑柔亮的眼睛,盈滿水色,可是彎起來就會像月牙,盛滿了春風拂過湖面的漣漪,明亮卻溫柔。

所以那大概也是為什麽周嘉也很喜歡逗她,也喜歡給她買吃的,看她有麻煩順手幫個忙,因為她很好讨好,給她一顆糖,她就會對你笑,眼睫斂下去時眼角還會彎着的那種笑,很小聲很客氣又有些受寵若驚的說謝謝你啊,周嘉也。

她從來都是咬字溫和清晰地叫他的名字,又真誠又鄭重,他的名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仿佛都變得不一樣。

有段時間,學校供應的飲水機桶裝水出了問題,那段時間只能去外面打熱水,一層樓只有一個熱水間可以打水,所以要排隊。

到了下課時間就要抓緊去搶,不然要排很久,可能到了上課都排不到。

周嘉也腿長跑得快,總能搶到前幾個,于是很多跟他關系好的人都會趁着上課偷偷把水杯傳給周嘉也,讓周嘉也幫忙打回來,他看着林薏空着的水杯,順手就一起了。

回來,林薏看着水杯裏滿滿的熱水,愣了好一會兒,轉頭問他,“周嘉也,是你幫我打的熱水嗎?”

周嘉也就是順手幫個忙,她杯子就在桌子上,而且杯子裏的水也空了,出去的時候幹脆就一起拿了。

但是看着林薏的眼睛,他就想故意問她:“你怎麽知道是我啊?不能是別人?”

林薏面皮薄,皮膚看起來像是近乎透明的脆弱,整張臉又瘦又單薄,所以給人一種感覺,一丁點兒的逗弄就能讓這張看起來很容易害羞的臉紅透。

可他沒等到她害羞又不好意思的臉紅。

她好真誠又好溫柔地說,“因為只有周嘉也這麽好啊。”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說話時像拂過耳邊的風,帶起的發梢撓得耳尖發癢。她永遠都是,好認真又好清晰的叫他的名字。

他覺得他好像被這句只有周嘉也這麽好給架住了。

桌裏的零食被人瓜分,他的朋友跟他從來沒什麽客氣,看着剛又幾個人來他座位瓜分,他忽然就想起來,丢了幾個給林薏。

看到她一個人又慢又費事的搬桌子,他跟剛剛找他幫忙的同學說等會兒,轉頭去幫她把桌子搬出去。

她心情不好,說話也少,只埋頭看自己的書,在超市看到一罐很好看的糖,順手就一起買了。

分班後開學那天,特意看了眼林薏在哪個班,在找自己的教室時順勢就從那邊轉過去,看了一眼她的教室在哪,心想看看班上都有誰,看看這個認識了一年多每次都會好認真叫他名字的女同學,以後就要在哪個教室裏上完剩下的高中兩年。

其實高二分班後,确實很少見了,他繼續在外面又野又肆意的和朋友打籃球,林薏又是不喜歡在外面晃的性格,所以很少能見面。

偶爾幾次碰着,也是大課間做課間操,偶爾幾回在路上碰見。

她依然安安靜靜,梳着馬尾,發梢在纖細的脖子上晃過,來來往往都是人,熱鬧又擁擠,她像是藏在人來人往裏的一道影子,沒人注意她,她也只在自己的世界裏。

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擡手撥弄了一下她的發尾。

看着她的馬尾發梢在她腦後晃動,她怔愣轉過頭,在看見他的那一瞬,眼睛微彎成月牙,那張薄而平淡的臉,會随着那雙眼睛裏盈滿的柔亮而變得生動鮮活,兩汪明晃晃的月牙灣,盈滿春風,會讓人心情很好的也跟着想彎起唇角。

拂過湖面的風,吹動的到底是圈圈層層的漣漪,還是少年的心呢。

真正的溺進月牙灣的,是那年的運動會。

周嘉也在趣味項目開始前碰到她,那段時間其實已經好久沒見了,她不愛出教室,而他又是喜歡在外面坐不下來的性格,所以基本上很少碰到。

可是每次碰到她,都會忍不住逗她,就像那只怯生生的小奶貓,會想停下來看看還記不記得自己,還會不會把軟乎乎肉墊的小爪子伸向他。

她很少對他提要求,即使後來算是比較熟悉了,她也很少對別人提要求。

那天她問可不可以跟他一組,算是破天荒。

可惜他早早跟朋友約好了,不好食言,大概猜到她應該是喜歡那些獎品,所以那天的球他搶到後,找準了時機,攔住後面的人,把象征着勝利的球送到了林薏手上。

身後是滿場的歡呼,他的朋友都在為了他攔下了競争者而沸騰,可他看着那雙眼睛裏的錯愕,這一刻仿佛才覺得好像是勝利的快樂。

她只愣了一秒,快速拿過球就跑過去投了進去。

老師在上面宣布名次上去領獎,周嘉也瞥了一眼那邊,看到林薏過去了,繼續和那群朋友一塊兒。

他朋友搭上來問他,“那女生誰啊,怎麽沒見過。”

“高一的同學。”他随口答,在望着領獎臺那邊,看着林薏站過去等成績宣布。大概是沒想過能得第一,還有點懵懵的,可是遠了,也能看見她眼睛亮亮的,有點受寵若驚。真的很好讨好,周嘉也收回視線時偷偷彎了下唇角。

“關系很好?可是沒見過啊,都沒見過你旁邊有這號人。”

周嘉也嗤笑一聲,把他手拿開,“人家高一就坐我旁邊,你來來回回多少次了,跟我說你沒見過。”

“……啊?”那朋友滿臉震驚,“我真沒印象啊。”

“你能有點什麽印象。”

“那個劉晨藝不是一直追你,長得是真好看,人家都說在你們初中的時候,是你們年級級花。剛剛比賽的時候,那個隔壁男的一直針對你,擺明了不就是吃醋嘛。她追你那麽久,你沒點想法啊?”

周嘉也再次把他搭上來的手拿開。

旁邊另一個熟點的朋友說道:“你別提她了,去年一直亂傳八卦還到處把周嘉也聯系方式給別人那茬你忘了,周嘉也早不愛搭理她。”

“你說說啊周嘉也,你喜歡什麽樣的,追你的漂亮女生一大把,你要看上什麽樣的沒有啊。”

旁邊另一個狐朋狗友笑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啊,人家周嘉也心裏惦記着的都是籃球,你要是把他的籃球變成個女的,他馬上墜入愛河。”

“那完了,建國以後不準成精,我這兒子白長了一張臉,可能得單身一輩子。”

周嘉也聽不下去了,掐着倆人後頸咬牙道:“你倆能閉嘴了嗎。”

上面統計完了成績,開始挨個上去領獎。

周嘉也在這邊跟幾個朋友鬧成一團,上面開始念名次了,聽到林薏的名字,朝那邊看了一眼,結果看到跟林薏同組的女生已經歡天喜地一路小跑上去挑獎品了,林薏還站那兒不動。

走到她旁邊時,她也沒注意,仍然有點怔怔的,不知道該不該上去。

“上去啊。”

他開口,她才回頭看見他,可她這一眼還在猶豫。

那種猶豫就像,風吹雨打裏漂泊慣了的小流浪貓,一身瘦弱和可憐,看着忽然有人投喂丢下來的貓罐頭,想要又不确定的試探那是不是真的給它的。

她還沒開口,周嘉也在她背後推了一下,林薏猝不及防幾步踉跄,周嘉也看着好笑,沖她大喊着快點上去。

她回頭看他像是仍在向他确認,他沖她擡了擡下巴,“快點。”

然後,她眼底的那點猶豫也沒了。

只剩下對貓罐頭的渴望。

開開心心的一路小跑上去。

春風遲遲,陽光燦爛又明亮。

下午的項目進行得差不多了,操場上人來人往,斜斜拉下來的太陽呈現出一種像金箔的明亮感,風裏有着春日回溫的熱度,幹燥,但是溫暖又柔和,吹過發梢、眼睫,還有身上灌了風的袖口,像是被拂過的風一同塗抹成了金箔的顏色。

旁邊有認識他的人經過,跟他打招呼,問他怎麽把第一讓給別人了,這會兒只能在這看着,不然早該他上去領獎了。

林薏還在上面挑,跟她同組的女生在她旁邊給她建議。

周嘉也就只看了這麽一眼,跟那人說:“我要這些幹什麽,你看我什麽時候對這些本子啊筆啊感興趣。”

“不是還有羽毛球乒乓球,籃球不也有那麽大一個放在那兒。”

“我缺那一個籃球?反正是我贏了。”周嘉也勝負欲很強,當然喜歡贏,但是誰拿這個第一都是他贏了,一個空的名頭不如用來哄人開心。

“也是。”那人不再提這茬,轉而問他:“等會兒放學打球不?”

“打,解散過去找你們。”

“OK。”

他朋友跟他聊了幾句就走了,他還在那兒,想看看林薏會選個什麽獎品再走。

可這一眼轉回頭,就看見已經挑完了獎品的林薏從領獎臺下來,一路小跑,直直朝他跑過來。

領獎臺不遠,幾步就到,他還沒看清林薏手裏抱了個什麽東西,她就已經迎着一身燦爛的春風明亮,小跑着喘氣到了他的面前。

她擡起眼帶着點笑,将手裏抱着的東西遞到了他的面前。

像是獻寶。

那一汪月牙灣映滿了春風的顏色,在她眼睛裏的金箔,燦爛得像是會呼吸,她的發尾還在晃動着,耳邊的碎發也在風裏吹亂,唯有月牙灣裏的明亮,熠熠燦爛。

他就這樣看着林薏滿眼明亮的把手往他面前一遞,眼睛彎着在看他。

只這一眼,他才低頭看向林薏遞給自己的東西。

一個籃球。

差點一口氣把自己咳死,他把第一讓給她就是讓她去選自己喜歡的東西,結果她選了個籃球,周嘉也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質問她:“你拿個籃球幹嘛?”

然後林薏毫無知覺,仍然把籃球往他面前遞了遞,“給你。”

他想也沒想,轉頭就朝着上面的領獎臺喊道:“老師!林薏同學說她拿錯了要重新選!”

此時的操場上很鬧,老師一時沒聽清,朝他們這邊詢問。

他正要再次開口,林薏卻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後朝着老師拼命擺手,老師見沒事了也沒再管他們,她這才松了口氣似的轉回頭來。

春風是溫熱的,也是幹燥的。

鼓滿的風在袖口和衣擺裏,快要溢滿。

發梢在風裏淩亂,卻吹不動他面前明晃晃的陽光,那些金色落在她單薄的肩上和手腕上,只有一層薄薄的顏色,可是少女皮膚的白在春風燦爛裏像發光,細瘦的手腕很近在他面前,女孩的手掌也小,皮膚也軟。

捂在他的唇上,很近,能聞到一點很淡的花香。

耳邊的拂過的春風是輕的,卻也滾燙。

到了這時候,林薏才感覺到有點緊張,瑟縮着收回手,小聲又有點怯怯地問他怎麽了。

他擡手很輕地擦了下剛剛被林薏捂住的嘴唇,春風裏仿佛還能依稀聞到那點淡淡花香,風裏的燥熱快要把袖口灌滿,他這才再次擡眼看向了這個抱着籃球一路跑向他的女同學。

她很少有大膽行徑。

總是禮貌又真誠地叫他的名字,她會好好說謝謝,也會好認真地說對不起,每一次向他伸出軟乎乎肉墊的爪子,都會小心翼翼的收起爪子裏的尖鈎,渾身柔軟,又真誠的惦記着你對她的好。

可是這次,他是想哄她高興點才讓給她的第一名,她轉手就将他的好雙手奉上。

有點傻,但是,風的溫度,真的很燙。

籃球還在她的手上,她雙手抱着,有點緊張地望着他,像是怕做錯了事,可是又沒有那麽怕他,那雙眼睛柔柔亮亮,仍然擡着眼睫小心安分在看他,比此時落在她肩膀上那層薄薄的金色燦爛還要漂亮。

于是那一刻他什麽都沒有想,捉過女孩細瘦的手腕就往外面走。

林薏驚怔問他去哪。

沿途經過的同學都認識他,看見了也無一不是驚怔,認識周嘉也的人都知道他從不招惹女生,圍在他的世界裏的女生很多,但他對誰都保持在朋友的距離,他拿誰都當朋友相處,沒誰不一樣,偶爾逗人玩也都是在邊界範圍內。

連老師都放心他,說他一根筋只知道打籃球。

可這一路春風燦爛,周嘉也捉着女生細瘦的手腕,他卻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後來很多年後林薏說他十六七歲的時候是直男,只會拿吃的東西哄,其實說得也不完全錯,因為那一刻的他滿心晃動,最想做的事,居然是牽過她和她懷裏的籃球去了球場。

但是那天他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他平日最惦記的籃球。

籃球的砰砰聲像沉重的心髒搏動,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球,聽着遠處的運動場上離得有些遠了的熱鬧喧嚣,而拍在地上的球聲,全然沒有他平日打籃球時的激情和全神貫注,那一聲又一聲,如果是跟他打過球的朋友在,一定會第一時間察覺他早就已經分心得很明顯。

球再次彈起來,他沒再拍球,反手穩穩接住了籃球,這才擡起眼看向了被自己帶來了籃球場的林薏。

這時候的籃球場沒什麽人,只有從旁邊偶爾路過要去小超市買東西的人,運動場裏的喧鬧都被隔絕得有些遠。

她仍然好乖站在那裏,一雙眼睛安靜又明亮在看他。

被他帶過來打籃球也好乖,他教她她也學,哪怕她确實學不會,可是她就是那樣,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會很認真地聽,很認真地點頭說好。

他把球扔給她,她慌忙去接,接穩了才松了口氣,有點躍躍欲試但又怯怯地問:“我投嗎?”

“嗯。”

“那我,開始投了?”

“嗯。”

她很努力的試着用他剛剛教的去投球,但是每次都投得離譜,離譜到她都不好意思看他,實在太丢臉,想自己去把球撿回來重新證明自己,而周嘉也已經腿長輕松的攔住了在跑遠的籃球,又抛回給她。

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她丢人的投完球,周嘉也撿回來扔給她。

在這個運動會将要閉幕的最後幾十分鐘裏,只有她和周嘉也的籃球場,春風燥熱,吹過大片大片的金色,落滿少年的手掌。

那個一次又一次投去的籃球,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球框,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正确。

最後一個球,碰到了籃筐,雖然沒有投進,可那的确是她最接近正确的一次。

她一臉開心地轉頭看他,問他怎麽樣,有沒有進步。

春風烈烈,吹拂而過濃烈的夕陽,映進那雙看向他時彎成月牙的眼睛,比夕陽的顏色還要鮮活溫亮。

她整張臉白淨,轉頭看向他時,整張臉都在開心的笑。

像晴朗有風的天氣裏在陽光下搖曳的花,那不一定是什麽名貴的花,但一定是朵生機勃勃像春天的花,花莖纖細,卻随着風和陽光燦爛,一不小心,就開滿了整個春天。

幹燥溫熱的春風灌滿他的領口,他仿佛又能聞到那時的呼吸間,捂在他唇上的花香。

他低下眼,只說了句還行。

後來閉幕式結束,他的朋友來找他去打球,他說不去了。

朋友一臉的見鬼了,說他平時打球最積極的一個,喜歡籃球喜歡到可能會孤寡一輩子,以後就打算抱着個籃球過日子,今天怎麽說不去了。

他還捏着礦泉水瓶,已經喝完了,路過垃圾桶,遠遠的精準投中。

很輕的砰了一聲,驚擾了花叢中翩飛而出的蝴蝶,脆弱的翅膀在風裏飛着,映着燦爛濃烈的夕陽。

朋友問他,他卻忽然想到了剛剛在籃球場,她站在那好乖的等他撿球回來,風吹起她的發梢,她滿眼都在安靜看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有只蝴蝶飛過了她的發梢旁,招惹的不知是這整個春天,還是少年的心。

該怎麽形容那一天。

一雙真誠的眼睛,一個籃球,就拿走了少年一生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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