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

第13章 【十二】

【十二】

廖宋的人生字典裏,父親兩個字,釋義全由字典賦予。

[某人直系血統的上一代男性],她是這個某人,僅此而已。

被繼父盯上這事,如果要追究到具體哪一天發現的,那還真是……簡單。

她母親嫁到新家的第一天,4月27號。

廖宋很聰明,比普通的聰明人還要更敏銳一點,比敏銳的人還要更耐磨一點,從小說話晚,挨打也不叫痛,以至于他們家,無論是母親父親,還是繼父,都沒人覺得她可以被當做一個個體。她都不需要多麽被尊重,只想被當做一個正常的,家裏人。發現是奢望後,廖宋迅速放下了這個念頭。

初三時,晚自習下得晚,從學校到家不過十五分鐘,可路黑又難走,廖宋早早就學會了包裏裝把瑞士軍刀,那是她在二手市場讨價還價買回來的。跟附近巴柔道場的教練搞好關系,偶爾去蹭兩節課,每天早晚跑三公裏。

回家以後飯桌上早就空空如也,母親讓她随便找點東西吃,大多數時候,除了粥和小菜,沒什麽剩得下。廖宋便又早早學會做飯。

老實說,這事還算有樂趣。

真正的麻煩是那雙如影随形的眼睛。她小時候在南方長大,沒有冬天的南方,下雨時地上常卧趴有一種蟲子,黏膩、濕潤,經常緩慢地爬過地面,留下痕跡。

中年男人的眼神比蛞蝓更令人作嘔,廖宋連洗澡都盡量拖到後半夜,到了冬天幹脆随便擦兩下完事。

為了那個懦弱女人口中的“家庭完整”,廖宋忍了半年。她盡量避開了繼父在家的所有時間,可惜他是做生意的,根本沒有所謂的上班時間。

從盯着到上手,不過兩個月。借着監督她寫作業,中年男人帶着寒毛的大手,經常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的腰。

——小宋需不需要爸爸給你買胸罩啊?你長多大了?來,讓爸爸看看。

——我看到你媽給你收內褲了,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穿這麽幼稚的圖案,尺寸還那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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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接你放學吧,路上太危險了。

廖宋從他上手那天開始倒數日子,存下晚餐的零花錢,每周五都去足浴旁邊的煙酒店光顧,雷打不動一罐啤酒。

初三模考很多,她逃了不止一次。然後在夕陽裏等待夜幕降臨,在那時,是照在蜿蜒小路上的暮色光影,給了廖宋一個理由。

再多等一陣子,再多呼吸幾次的理由,或許會有好事發生呢。

從那時起,廖宋了解了一個不言自明的真理,也是這個世界少有的不變定律:弱智沒有談自由的權力。痛苦就是他媽的痛苦,人撐過了是僥幸,可也沒有感激的必要。

在中考前一周,趁着她媽出去買菜,繼父非要開着新買的豐田面包送她,但拐到一處野地旁停下了。

那天,廖宋新買三天的水果刀開刃見血,在他翻身壓下來之前。

——一百天。

她說,你那麽喜歡摸我,這是我收的一點費用,你不介意吧。

到警察來為止,廖宋選擇無視他的痛嚎,坐在車座上,兩條長腿撐着地,望着陽光喝酒,喝了五罐。

大腿上紮個洞,又不會死。

死了也正好。

後來她晚了一年,重讀了初三。出來的時候,她媽已經重嫁了第三任丈夫。

這一段歷史對她來說已經太過漫長,廖宋沒有準備,被他們的對話短暫地拖入那個過往。

回過神後,她大步走下樓梯。樓下兩個人也早已停止了對話,他們看見她了。

廖宋走到裴雲闕旁邊,也就是裴越對面,把右臂毛衣卷起,沖他笑了笑:“這個疤,有點淺,不知道您看不看得清,就是我弄傷人那一年,那男人咬的。”

裴越臉色很難看,她的出牌路數,看上去也奇異得很。

廖宋友好地問:“您知道這是什麽嗎?”

她語氣非常溫和:“這是我榮耀的功勳章,我準備明年開春就把它紋得更清楚一點。”

裴越臉色徹底黑了。

旁邊的裴雲闕笑得倒挺燦爛,腰都快彎到輪椅底下去了。

裴越拂袖而去。

廖宋把袖子卷下來,腳尖輕踢了踢他輪椅:“你他媽別笑了,跟個憨批一樣。想不想出去轉轉啊?”

裴雲闕笑得臉色都沒那麽蒼白了,問她:“你會開車麽?去哪?”

廖宋想了想:“去哪兒的山頂轉轉吧,我會開,拿駕照了。等下,我查查攻略吧。”

裴雲闕把輪椅轉走,往卧室去了:“不用了吧,S市周圍那幾座破山,最高一百米,查什麽攻略。”

最後沒去山上,去了市內游客必去的江邊。

夕陽殘照也就剩一點點了,廖宋推着他在觀光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雖然是游客景點,但它能成為打卡地也是有一定實力的。廖宋還是挺喜歡這裏的。

他們心照不宣了保持了某種默契。過往的經驗表明,他們之間随意一段對話,都會污染這種景色,還不如乖乖閉嘴驚豔。

裴雲闕率先打破了這種默契。

“等結束了現在的工作,你準備去哪裏高就?”

廖宋沉默了幾秒:“說實話嗎?”

裴雲闕懶散地擡頭,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笑:“你為什麽這麽喜歡說廢話。”

廖宋:“這倒沒有,主要是看對象的。你這種養尊處優的人不懂,我們社畜的必備技能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看裴雲闕恢複了面無表情,廖宋才心情愉快地繼續:“那要看誰要我咯,我要求也不是很高,能三餐溫飽也不錯啦。”

裴雲闕過了十幾秒才嗯了聲,漫不經心地問了另一個問題:“你跟盛煜,在美國認識的?”

廖宋想了想:“說認識也有點勉強,最多算是,知道對方吧,他對我……”

她停了很短的片刻,裴雲闕也趁着這個間隙,望向遙遠的江邊,夕陽幾乎已經完全墜落在了地平線下,他試圖壓住莫名其妙加速躁動的心髒。

再他媽瞎跳挖了你,操。

裴雲闕咬牙切齒地想。

還好,廖宋及時找到了準确的形容詞。

“你就理解成精準扶貧吧,我當時窮的快要跟流浪漢搶被子了。”

裴雲闕剛想說什麽,有人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還叫錯了。

“裴……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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