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到了九月十二這一天,夜幕才降下,萬花樓的燈便亮了起來。
前往萬花樓的路上,鶴雪一個勁地講着小山沒用。
“連個包間都訂不到!”她雙手叉腰哼道。
小山叫苦不疊:“我的好姐姐,因着那位嬌嬌姑娘的生辰,那萬花樓的包間雅座早幾月就已經被訂光了。咱們這才來幾天?臨時去訂,哪裏訂得到哇?”
“你還有理了?”鶴雪杏目圓睜,“訂不到包間雅座,你不會動動腦子,從另一方面下手?”
“另一方面是什麽方面?”雁風插嘴問道。
“那些訂了包間雅座的人啊。”鶴雪理所當然道,“你想啊,只要肯使銀子,肯定有人願意出讓的。”
她們又一齊看向了小山。
小山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我的好姐姐們喲,那些沖着嬌嬌姑娘去的人,有幾個是真正缺錢的?都恨不能把金山銀山搬到她面前去炫耀,又哪裏肯出讓呢?”
鶴雪還要再開口,卻被趙思柔打斷道:“好了好了,沒有包間雅座,就坐大堂也是一樣的,更熱鬧嘛。”她笑。
鶴雪卻不這麽想:“青樓妓館那種地方,本就龍蛇混雜,包間雅座我都怕有什麽不懷好意的人了,更別提大堂了,萬一有個沖撞……”她說着搖了頭,幹脆建議道,“真的,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別去湊那個熱鬧了。”
趙思柔伸手就去擰了她的臉:“當初提出這個主意的人可是你自己!”
鶴雪被她擰得龇牙咧嘴:“我那不是沒動腦子嘛嗚嗚嗚……”
趙思柔松開,學了她先前的樣子,雙手叉腰哼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
鶴雪捧了臉,佯裝嗚嗚咽咽:“回去太皇太後要砍我腦袋了。”
雁風嗤笑:“放心,你的腦袋在你脖子上安穩得很。以我目測,起碼還能再呆上個幾十年不成問題。”她一拍鶴雪的肩。
這下鶴雪可是真的要哭了,這都什麽損友哇?
好說歹說,他們還是到了萬花樓。
今夜的萬花樓格外得熱鬧,有錢有閑的富貴公子老爺少爺,都想來一睹這位花魁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就不知那位嬌嬌姑娘要去往何方了。
也正因如此,萬花樓特派了小厮在門口收錢,進去一個,都得先遞上一兩銀子,方能入場。這讓趙思柔想起了重華寺木塔前的功德箱,只不過一個是為了修塔,一個是為了賺取花魁的最後一點價值。
盡管小山已經放了四兩銀子過去,可除了他,趙思柔等三人還是被攔了下來。
“我們是一起的。”小山解釋道。
那小厮打量了趙思柔等人,咧嘴笑道:“那不行,她們可是女人。”
“誰規定女人就不能進青樓啦?”鶴雪一馬當先質問道,“我們給了銀子的,你就得放我們進去!”
“女人進什麽青樓?”小厮撇嘴道,“好人家的女兒都乖乖待在家裏繡花呢?”
鶴雪柳眉倒豎,才要發作,一旁的雁風搶先涼涼諷刺道:“好人家的兒子還都乖乖在家念書呢。”
小厮一愣。
鶴雪哈哈大笑了起來:“就是,自己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小厮臉憋得通紅,想要還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再加上後面又有人催促着快讓人進去,他沒法子,既拿了銀子,就只能讓這三個女子也進去了。
萬花樓裏更是熱鬧,穿紅着綠的窈窕妓子往來其間,招呼着客人們。只是趙思柔等人進去,擁過來招呼他們的妓子,卻是愣了下。
鶴雪清了清嗓子:“怎麽,沒見過女子逛青樓啊?”
她這樣一說,為首的妓子率先反應過來,上前就抱了鶴雪的胳膊,調笑道:“小姐說得是,是奴見識淺薄了。”
鶴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一把抓住妓子在她身上胡亂游走的手,幹笑道:“我可不是小姐,這才是我們家小姐。”她指了在一旁看熱鬧的趙思柔。
妓子一瞧趙思柔,便又笑道:“是了,小姐這通身的氣派,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趙思柔懶得理會她那話裏的矛盾,她說得好似大家閨秀常都來逛青樓似的,只道:“給我們揀一張寬敞點的桌子,再把你們的好酒好菜端上來,再者,”她瞅了瞅鶴雪雁風和小山,壞笑道,“把你能叫到的最好的姑娘都給我叫過來。”
那妓子才要開口,鶴雪便掏了一錠銀子出來,明晃晃從妓子眼前飄過。
妓子欣喜,一把搶過那錠銀子,連聲道:“是是是,小姐們請随奴來。”
被一同歸類入“小姐們”中的小山,無奈搖了頭,跟了過去。
他們來得算早的,雖沒有包間雅座,可在這大堂內挑一張寬敞桌子坐下,卻是很容易的。自然,衆人頭一回瞧見女客進青樓,也是意外得很。受了矚目的趙思柔對這些目光不以為意,自顧自坐好,由着美貌妓子為她斟茶倒酒。
樓上一間鬧中取靜的雅間內,陳著憑窗坐了,環視堂下一周,正好瞧見那日在雲開山遇見的小娘子,正由一妓子給她喂蜜瓜吃。他不由得笑了,手指關節敲了敲桌面,示意對面的人擡起頭來,他又朝着那下面擡了擡下巴,好叫他去看。
陳萚一眼便在人群裏瞧見了趙思柔,看她笑着捏了捏妓子的下巴,又去提了妓子的耳環看,他不禁皺起了眉,低聲道:“成何體統!”
陳著卻笑道:“這小娘子可着實有趣得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能這般出入青樓。”
陳萚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頓了一頓,他又說道:“若是她爹娘知道了,定要打斷她的腿。”
陳著一聽,他這話好似有着深沉含義,便問道:“如何?你竟認得她?”不等陳萚回答,他又笑道,“難得難得,竟有你小子上心的姑娘。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所以才這般緊張她。”
“我緊張她?”陳萚仿佛是聽見了個笑話,他冷笑兩聲,“實不相瞞,我也統共沒見過她幾次。”
陳著撫須笑了:“那就是一見鐘情吶。”
“……”真是越描越黑,陳萚便懶得再同他多說,他又看向了坐在那裏的趙思柔,得,她正拉着妓子的小手,給妓子看起了掌紋——真是比纨绔子弟還要來得纨绔。
好容易到了時辰,嬌嬌姑娘在千呼萬喚中終于出來了。饒是見多了美人,但見裹了一身煙粉輕紗的嬌嬌姑娘,桃花妝襯得她越發嬌豔,趙思柔都不得不嘆:這可真是個美人啊。
美人的嗓子也是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她先是向大家表達了感謝,這才拿起了琵琶,彈了一支曲子,唱了一首歌,又跳了一支舞,最後,她方說道,為感謝這些年來大家對她的喜愛,這最後一夜,她還有最後一個節目,要送給大家。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有小丫頭們捧了簽筒,到樓上包間雅座,以及樓下大堂,請衆人抽簽。
衆人不解,但還是依言各抽了一支簽子。
等所有人都手執簽子,臺上的嬌嬌姑娘方說道:“這最後一項,便是抽中此簽者,可往嬌嬌房中秉燭夜談,這一晚,嬌嬌都是您的了。”她舉起了手中的簽子,一旁有小丫頭念出了簽上的字:一枝紅豔露凝香。
衆人皆一愣。待反應過來,得知能與嬌嬌姑娘春風一度,都急忙去翻了手中簽子,想瞧瞧自己是否有那個運氣。
事實證明,這萬裏挑一的機會,多的是唉聲嘆氣。
“在我這兒。”随着這清脆的一聲,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了過去。
趙思柔舉了手中簽子,微微笑着:“在我這兒。”她又重複道。
好容易能有與花魁嬌嬌姑娘共度一夜的機會,結果卻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子給奪走了,這讓在場的所有男子都不禁勃然大怒。
“這是怎麽一回事?怎麽是個女的?”
“這不成這不成,重新抽!”
“女人家的,逛什麽青樓!簡直有傷風化!”
等等諸如此類的言語,趙思柔都熟視無睹,這些男人,都太輸不起了,她瞧不上。
鸨母忙着安撫要吵上天的客人們,又抽空去問了嬌嬌姑娘:“這可怎麽辦吶?”
嬌嬌姑娘顯然也是愣住了,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勉強笑道:“都說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嬌嬌雖不是君子,可言既出,就再沒有反悔的機會,就請這位姑娘,往奴的小樓去吧。”她示意身邊的小丫頭去請她。
趙思柔臉上笑意加深,這位嬌嬌姑娘的性子,她喜歡。
“小姐?”見她還真要去,鶴雪忍不住攔道。
“沒事。”趙思柔沖他們笑道,“你們就在這裏等我。”
她說着又向那位鸨母說道:“還請媽媽好生照料下我的這幾個丫鬟小厮。”
鸨母才見過她拿銀子的大方氣勢,想着又是個女子,她的嬌嬌也不算吃虧了,反正今夜自己銀子也已經賺到了,自然是忙不疊答應了。
至此,趙思柔無視那幫還在叫嚷着不公平的男人們,施施然随小丫頭走了。
樓上,陳著點着頭笑道:“這可真是個奇聞了。你說是吧,阿萚?”
然而他的對面,陳萚的眉都快擰到一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