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趙思柔等人又跑了一氣。

最後雁風實在是爬不動了,她一手撐了膝蓋,一手擺了擺,搖頭道:“不行了,真不行了,我不爬了。”她說着就在路邊的山石上坐了下來,“我就坐這裏了,等你們下來。”

趙思柔知她體力最差,也不勉強,只對小山說道:“那你就留下陪着她吧,免得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小山還沒說話,雁風就先給拒絕了:“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可以的,小山還是跟着小姐去吧。”

趙思柔擡了下巴睥睨她道:“我有一個鶴雪就足夠了,小山功夫差些,留給你正好。”

雁風和小山同時都皺起了眉:“您這一句話就打死兩個人啊。”

鶴雪幸災樂禍:“聽見沒?要我一個就夠了。”她得意得朝自己比了大拇指,邁着極為嚣張的步子,大搖大擺跟着趙思柔走了。

“什麽人吶?”雁風翻了個白眼。

這邊趙思柔與鶴雪卻像是脫了缰的馬兒,一路歡快地就往山頂去了。

快到山頂的時候,她們發現了一座隐蔽在茂密林間的道觀。近前看那斑駁的牆,掉色的門,她們可以肯定,這道觀沒什麽香火。

“來都來了,就進去上一炷香吧。”趙思柔提議道。

鶴雪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的。

她們就敲了門。來開門的是一個小道士,約莫不過十一二歲,乍一見趙思柔主仆,還很是愣了一下。

見這小道士年幼,趙思柔便好聲好氣,說明了來意。

一聽說是要來進香捐香火錢的女善人,小道士卻還猶豫着,但到底還是先請了她們進去。

一進這道觀,趙思柔不由得咂舌,才在外面她就這麽覺得了,這道觀可真是破舊得可以。原以為外面那只是返璞歸真,沒想到這裏頭更是破破爛爛。

“小道長,這觀裏就沒人收拾修整嗎?”趙思柔問道。

那小道士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見從前面出來個道長,須發皆花白,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儀态。

“師父。”那小道士喚道。

趙思柔便揣測這就是觀主,于是行禮道:“觀主安好。”

哪知那老道卻笑道:“女善人好。只是貧道并非這間道觀的主人,貧道攜弟子雲游至此,見此間荒蕪許久,正好給我師徒二人落個腳,便暫時住下了。”

原來如此。趙思柔算是明了,怪道這裏如此落魄,一點香火也無。

盡管此間道觀已荒廢,可既然已經踏了進來,也是緣分。趙思柔見有香爐,便借了老道的香火,鄭重上了炷香——禮尚往來,這香火錢還是要給的。

老道收了香火錢,又主動提道:“相逢即是緣,女善人出手如此大方,貧道別無所長,不如為女善人蔔上一卦,您看如何?”

趙思柔不信鬼神,自然更不信這占蔔了,所以笑着婉拒。

老道拈了山羊胡,嘆道:“那還真是可惜了,貧道觀女善人的面相,可是極致的富貴命格啊。”

他這樣一說,鶴雪便來了興致,她笑問:“哦?那您倒是說說,我家小姐怎麽個極致的富貴命格?”

那老道卻又搖了頭:“天機不可洩露,不可洩露啊。”

鶴雪頓時就覺得沒意思,待離了那老道,她同趙思柔碎碎念道:“要我說,那牛鼻子老道就是在胡說八道,盡撿好聽的話來說。小姐你已經是皇後了,還能怎麽富貴了去?”

趙思柔想了想說:“做到太後?太皇太後?”

鶴雪就笑了:“那咱主仆可得都活得長長久久,等您做到太皇太後,我還服侍您。”

“那可就這麽說定了。”趙思柔也笑。

只是這約定定下還沒半盞茶的功夫,鶴雪便覺得內急,撇下趙思柔,自己去找茅廁了。

趙思柔就在這破敗道觀的斷壁殘垣間閑逛着,你別說,即便是破敗了,這裏也自有一種殘缺的美感。她立在一塊殘碑前,透過枯黃雜草,依稀辨認着上頭的字。

正專心着呢,她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待擡頭看時,只見那殘碑上頭,不知何時盤了一條通體雪白的蛇,蛇眼黑寶石似的,紅信子一吐一吐的,正與趙思柔看了個對眼。

要說趙思柔算是膽子大的,說書先生的什麽妖魔鬼怪都吓不到她,可她卻唯獨怕這些活着的動物,尤其,是還會咬人蜇人的,比如蛇。

她從小就怕蛇,就算是沒有毒的菜花蛇,她也怕得要死。有一回有條菜花蛇從廚房的房梁上掉了下來,當時她正和家裏姊妹在廚房裏偷吃食,看見那條蛇活生生從她眼前游走,吓得她差點沒給她姊妹的耳朵叫聾了。

如今大了,她到底也穩重了些,沒有當場就叫出聲來,可卻也動彈不得,一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雖不清楚這條蛇是什麽來歷,可只看那通體雪白的外表,也知道它不是一般的毒。若是就此被咬上一口……

趙思柔心中不禁哀苦,前不久差點墜塔,今日若是喪生在這蛇口之下,怕也是要被天下人笑話。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呢?她不禁反問自己。

屏息之間,她只覺度日如年。也不知那蛇何時會突然發動,鶴雪那丫頭怎麽還不回來,她還沒去過江南……一時之間,她的思緒亂如麻。

才想到自己死後那些人記不記得給自己供四季鮮果,她就見那白蛇身子突然往後仰去,俨然是要進攻了。她心酸閉眼,得,大梁史上第一個死于蛇口的皇後。

然而接下來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感,趙思柔卻聽見刀劍劃開皮肉的聲音,緊接着叮當一聲響,她下意識就睜開了眼。

那條白蛇已被斬作兩段,跌落地上,尚垂死掙紮。而那殘碑之下,一柄匕首閃着寒光,刃上還沾着血。

得知危險解除,趙思柔懸在喉嚨口的一顆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她人是輕松了,可腿卻軟了下來,眼看就要癱到地上去,卻被人自背後一把撈住。

“沒事吧?”一個聲音在她耳後響起。

趙思柔腿上沒力氣,上身完全靠在了後面人的胸膛上。這胸膛,嗯,她覺得有點熟悉。待聽見對方開口,她就更能确定了。

“我沒事。”她掙紮着要自己站着。可那殘碑才盤過蛇,她不想伸手去扶,四周又沒個依靠,眼看又要跌倒,還是陳萚再伸手,扶了她一把——這回他只是攙了她的一只胳膊。

有了陳萚的這一點支持,趙思柔勉強算是站住了腳。她不敢去看那條蛇,只好面向了這位十六皇叔,嗫嚅了半晌,終于道了謝。

她垂着腦袋,不清楚這位十六皇叔是個什麽神色,只聽他“嗯”了一聲,仿佛沒什麽感情。她又想起方才他對那位鄭小姐的模樣,安慰自己他這反應也是正常的。

“哦,這可是雪裏銀啊。”那老道突然出現,一見了那地上的白蛇,頓時欣喜。

“雪裏銀?”趙思柔皺了眉,什麽蛇,還取個這樣刁鑽的名字。

老道卻笑道:“善人們怕是有所不知,這塞外原本少蛇,可偏偏這雪裏銀,僅此處才有。此蛇劇毒,但皮、肉、骨皆可入藥,是上好的解百毒良方,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

他說着蹲下身去,将那斷作兩截的蛇身撈了起來,喜悅道:“我說二位是貴人吧,這不,這蛇便是預兆了。”

這算什麽好預兆?趙思柔的眉擰得愈發緊了。

老道的視線落在了兩人攙扶的手上,他笑着點了點頭,卻又什麽都沒說,拎了那蛇,便又回去了。

趙思柔這才察覺,慌忙掙脫開了這位十六皇叔的手,朝他略福了一福,便越過他離開了。

陳萚被留在了原地,他俯身撿起了那柄匕首,掏出帕子,擦拭了上頭的血跡。擦着擦着,他就一個人笑了起來。

趙思柔在路上碰到了解手回來的鶴雪。鶴雪見她走得飛快,臉色又差得很,便問了一句。趙思柔就将才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跟她講了一回。

一聽說她家主子差點就被劇毒的蛇給咬了,鶴雪也後怕得要死。

“阿彌陀佛您還好好活着,不然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抵的。”她在道觀裏念起了菩薩,也是不怕遭報應。

趙思柔劫後餘生,還能開玩笑:“我要是死了,你就躲進這雲開山裏,或者逃去隔壁燕國,怎麽都得活下去,怎麽能給我抵命呢?我又不是被你給咬死的。”她好笑道。

鶴雪也笑了:“這也就是您吧,換了其他貴人,誰敢這麽說?”她說着又湊過來摟了趙思柔的胳膊,撒嬌道,“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趙思柔拍了拍她的腦袋,故意問道:“我對你這麽好,這回你該怎麽安慰我呢?我到現在還害怕呢。”

鶴雪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陣,突然眼睛一亮,提議道:“我想起來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咱們碰到的那位嬌嬌姑娘?”

趙思柔如何不記得?“可與她有什麽相幹?”她問。

鶴雪嘿嘿一笑:“我昨兒還聽店小二說呢,九月十二是那位嬌嬌姑娘的生辰,屆時那雲州城裏有頭有臉的富貴老爺公子都會去給她捧場。”

“這也沒什麽稀奇的。”趙思柔說道,京城也不乏這種排場的花魁。

“肯定有稀奇的,不然我也不會講了。”鶴雪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說今年不同往年,今年這位嬌嬌姑娘,要為自己贖身了。所以這次的生辰,将會是她在萬花樓的最後一個生辰。你想,一屆花魁要隐退,到時會是個什麽場景?”

“花魁給自己贖身?”趙思柔挑眉,這倒是少見,素來青樓女子想要脫身,多的是攀附達官貴人,給人做小,便是那有骨氣點的,也是傾盡所有,嫁個窮書生罷了,至于後頭的日子如何,再無從得知了。像這等自己給自己贖身的,那贖身之後又要做什麽呢?趙思柔頓時就對那位嬌嬌姑娘來了興致。

“如何?到時可要去湊湊熱鬧?”鶴雪挑了挑眉。

趙思柔斬釘截鐵:“去!當然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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