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歸
溫穗不在,自然不知道這兩天霍家被鬧得天翻地覆。
從霍總那得知溫穗真的不回來了,霍希光發了一場大火。
家裏霍鎮庭最心疼的東西被他砸了個遍,文姨熬的藥也不喝,連着溫穗平時熬藥的藥罐也被他砸個粉碎。
他感冒沒好全,一鬧,又病倒了。
霍總看着床上兒子病恹不樂的樣子,他這些天好不容易攢的生氣好像瞬間化沒了,他愛子心切,心裏又急又無措。
把工作都推了,自己親自守在他身邊照顧他,好心喂藥,卻被他一把推開,藥汁髒了他的高定西裝。
生意場上的人最會隐忍,何況對自己的兒子,霍鎮庭低聲下氣地勸:“一個鄉下丫頭算得了什麽?你要想要同齡的姑娘照顧你,江家小女兒連着來拜訪好幾天了,她們家跟我們是世交,你要喜歡,等你成年就訂婚。”
這話一出口,霍希光眼都不眨把針管拔了,血珠從青色的血管溢出,觸目驚心。
他冷着臉,直接背過身去,不看他一眼。
霍鎮庭氣絕,甩門離去。
文熙在一邊看得心酸,溫穗走了她也難受,但沒成想平日總一臉嫌棄的少爺反應這樣激烈。
別的人再好,終究不是穗穗。
等大人都走了,文熙幫他把被子掖好,然後靠着床尾,癱坐在地毯上。
“少爺,你想穗穗嗎?”
文熙的聲音澀澀的。
“她還沒告訴我美容秘方呢,真不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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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應,文熙看到他閉上了眼,呼吸虛浮,以為他睡着了,輕輕掩門離開。
門合上的瞬間,少年漂亮的眼睜開,因為高燒到嘶啞的嗓子輕輕吐出一個字--“想”。
霍希光是什麽時候開始慌開始亂的?大概是打開她房間,發現那裏幾乎沒留下一點她生活的痕跡,他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撥通她的電話,結果在她房間的枕頭下,找到了他送的那個手機。
他那時才意識到,她走了就不會回頭,很可能這一輩子都難相見。
像愛吃糖的孩子終于得到了心愛的糖果,還沒來得及舔一口嘗嘗甜蜜,糖卻掉在地上,碎了,便宜了路過的螞蟻。
那天晚上,陸醫生重新給他輸液,他卻收回了手。
“叔。”他難得這麽叫他。
陸醫生拔開針管頭的手一顫,望向床上的少年。兩天的絕食,他眼窩凹陷得厲害,目光森然,蒼白的膚色有種病态的美,明明少年,氣質卻像耄耋老者。
他算是看着他長大,生在這樣的家庭,應該是福氣,他卻從娘胎落地起病根沒斷過。小時候長得比畫報上的模特都好看的小男孩,因病只能關在家裏,他有成套的圖畫書,圖畫書畫了完整的大千世界,可是,他卻看不到尋常孩子都能看到的草長莺飛的春天。後來長到少年,隐約看到的黑暗面讓他把自己封閉,不輕易對別人敞開心扉,因為不害己,更不會害人。
好不容易,有個人把他拉回光明,只可惜,是殘酷的昙花一現。
“叔,我要見溫穗,只有您能幫我。”
霍希光舔了舔幹澀的唇,一身傲骨,折于一個乞求期盼的眼神裏。
陸醫生嘆氣,從他叫一聲“叔”起,他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在小姑娘的閨房裏,昨天他拿着自己弄來的四十度的體溫計能對着霍鎮庭面色不改地哀聲嘆氣,面對一十七歲的小姑娘,陸醫生心裏有些發怵。
溫穗給床上的人摸完脈,一聲不吭去廚房熬了碗藥,端過來,一臉諱莫如深地問他:“霍希光真是重病?”
陸醫生咬牙,醫生節操為這小子早就碎了一地,只好斂着老臉繼續編下去。
“是啊,溫小醫生,人昨晚都燒得神志不清了,這不,今天一見你就倒下了。”
溫穗笑。
“我年紀小,醫生談不上,摸他脈象跟前幾天沒差,尋常的風寒,被人可勁作的,拖了這麽久沒好,今天的暈倒應該不是假的,但跟重病扯不上關系。”
說到這,她唇角笑意加深,露出三粒小米牙。
“少爺沒吃什麽東西,鬧的低血糖,是不是啊,陸醫生?”
陸醫生扶額,果然,這丫頭本事大得很,哪能瞞她。
無奈,他只好把溫穗拉到房門外。
“姑娘你別怨我們,少爺他實在想見你,霍家保镖層層圍着,要讓霍總心甘情願放他出來也只能裝病,讓霍總心軟。”
“少爺這幾天發着燒,過的也實在讓人不忍心。”
“你來一個多月,少爺身體好了很多,人也開朗了,我啊看得出,你是那個能讓少爺變好的人。”
“少爺如果打心底接受一個人,就會掏心掏肺對他好,如果之前他做了什麽讓你傷心的事,希望你別太介意,看在這一個多月的感情,也別一句話也不說就抛棄了他。”
“不是所有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有福的,他其實也很可憐。”
“.…..”
陸醫生跟她說了很久,久到哥哥背着竹簍踏着夕陽回來,看到門口的車眼底一震,在她房門口看了裏面許久,最後皺眉回到廚房。
她再次進房間,他已經醒了,靠在床頭打量着屋裏的一切,最後眼神落在進來的她身上。
“溫穗,你房間真小。”
他語氣帶着嫌棄,也藏着發現秘密的喜悅。
少女的房間,破舊但整潔,掉灰的牆被她用包書的紙貼好,書桌上的花瓶插着明麗新鮮的花,被子很舊,圖案上的碎花快要掉色,但很幹淨,有她身上的栀子花香。
溫穗點點頭,把外套遞給他。
“披着,當心着涼。”
她語氣淡淡,讓他讀不懂情緒,他趕緊把空碗遞給他,頗有讨好之嫌。
“我藥喝完了,很苦。”
“嗯。”她接過,坐在一邊,明淨的眼看向他,倏然一笑。
“霍希光,你來幹什麽?”
問得直白且不留情。
他後牙槽緊咬,煽情挽留的話偏偏說不出口,兩人就這麽僵着。
最後溫穗垂眸,淡然笑了笑,起身。
“你跟陸醫生都餓了,我拿些吃的過來。”
她不是喜歡揪着什麽不放的人,他不說,她就裝什麽都不知道。
轉身的片刻,他慌張拉住她襯衣的衣擺。
“我來接你回去。”
“我保證,以後你讓我喝藥我一定喝,再苦也不嫌棄,以後我一定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讓你的事難做,我也不會再罵你,再欺負你。”
“假期你想回家我可以給你買票,也可以送你回來,讓你可以見你哥哥和弟弟。”
“只要…只要你不走,繼續給我治病,我什麽都答應。”
夕陽照紅少年半邊臉,另半邊,也悄悄紅了。
霍家少爺第一次對女生這麽軟言軟語,江茗森那家夥看到,要笑掉大牙。
溫穗到嘴邊的話,在看到送水進來的顧麥時,咽進肚子裏。
顧麥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在漫長的沉默中,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再多有糾纏,松了手,漂亮的眼瞬間灰敗,他背過身藏進被子裏。
“阿穗,來者是客,晚飯多準備幾樣菜。”
她點頭,轉身去了廚房。
傍晚的時候,馬上要開飯,陸醫生慌慌張張說他不見了。
畢竟霍家的人,他哥焦急地要派人去找,溫穗說不必。
他第二次來辛夷鎮,知道的也就那麽幾個地方。
果然,她走到禮佛寺,一個高瘦的背影,跪在佛像前,雙手合一,虔誠地磕了兩個頭。
她方才看到主持樂颠颠把化緣箱抱進房裏,她跪在他身邊,冷不丁問了一句:“這次捐了多少香火錢。”
看到是她,霍希光先是驚喜,轉而有恢複冷然。
“錢包裏都給了,兩千左右的現金,沒仔細算。”
溫穗心裏腹诽,您多去幾個寺廟,就能多盤活幾個。
過了幾秒,他從外套側兜裏掏出個什麽,霸道地塞進她手裏。
“這次我沒白給錢,主持給了我一個平安符,說是先主持開過光的,很靈,就送給你了,當答謝你這些天照顧我。”
溫穗看這繡着祥雲的小符,哭笑不得,成本價五元一個的東西,鎮上人都能求到,主持那套騙有錢人錢的說辭就沒變過。
但她還是小心地收進錢包了裏,對他道了句謝。
少年側臉冷硬,兀自拜着佛,哼了口氣,不想理她。
夕陽照進佛門,佛像的金頂,像極了佛光。
她轉頭看了閉着眼還在虔誠祈願的霍希光一眼,驀然笑了。
一天遲來的雨後天晴,轉角的連翹,格外嬌豔。
“霍希光,我剛才給你喝的中藥裏有一味藥材是當歸,你嘗出來了嗎?”
他搖頭,一副我怎麽可能喝得出的表情。
“當歸當歸,宋代王質的詞裏有一句‘何藥能醫腸九回。榴蓮不似蜀當歸。’”
“蜀當歸這麽好,我沒見過也沒用過,你知道C城有嗎?”
溫穗的眼睛澄亮兒望着他,滿是包容的笑意,霍希光瞬間懂了,忙不疊點頭,又朝佛祖拜了拜,才對她說:“有的有的,C城蜀國腹地,天府之國,哪能沒有?”
心裏慶幸,香火錢沒白捐,這禮佛寺的佛祖太靈,前幾秒的祈願,立馬成了真。
溫穗溫溫柔柔地笑了,認真地給佛祖磕了兩個頭,閉眼,虔誠默念。
親愛的佛祖啊,原諒我的私心。
無論我最終成善還是成惡,請保佑我前路順遂。
既然不忍,那就讓我好好陪身側的少年走一程。
即使未來,山水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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