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栀子

她走後,霍希光灌了半瓶酒,混沌的腦子裏裝的全是她那副寡淡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臉。

一聲不吭騙他來這裏上班,溫穗,你還真是厲害。

心裏煩躁地掙紮幾分鐘,他終于還是從沙發上站起。

齊晴死死拉住他,眼裏的嫉恨與不甘那樣濃烈。

“阿希你不要去找他!”

“她心裏只有她自己,根本沒有你,你為什麽要管她死活!”

霍希光發狠扯開她的手,另一只手掌摳住她的下巴,齊晴精致的小臉被迫拉近。

他晦暗不明的臉上,幾分嘲弄,幾分狠絕。

“我勸你擺清你自己的位置。”

“你家開發的幾個樓盤用豆腐渣工程害出了人命,貪得無厭必自斃,你以為你主動貼上來霍家就能保你齊家?”

齊晴的臉色瞬間煞白,在自己衆星捧月的生日Party,霍希光的到來讓她得意忘形,隐藏在心裏醜陋的算盤被揭穿,她已經擡不起頭。

霍希光不計較并不代表他心裏不清楚,每次聚會跟他呼朋喚友的纨绔子弟們,有幾個待他是真心?有幾個揣着私心和家族的謀算刻意接近,虎狼般的眼睛盯着霍家這把避風避雨的遮陽傘,他心裏明白。

齊晴帶來的一瓶酒,說是專門給他準備,這個牌子他以前經常喝,加上這幾個月胃口被溫穗養得很好,連帶味覺也變得敏感,他喝了一口就喝出不對勁。

應該是摻了什麽東西,其他的,也不用細說。

所以他才會額外點酒,沒想到,還意外見到了不該見的人。

想到這他怒火中燒,舉止一向斯文的他,這次一腳踢開了對面房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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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他腳步一滞。

包廂的茶幾上散落着幾根還沒來得及清走的煙、針頭有血漬的注射器,還有一面被燒黑的錫|箔紙和吸管,桌上散落的點點粉末。

這裏發生過什麽,殘酷地無比清晰。

溫穗站在沙發前,她手裏緊緊握着剛才從沙發上撿起的香囊,那是她在辛夷鎮時給顧麥做的,她進門時只看到一個匆匆從房間後門離去的背影,一米八的身高,身形無比熟悉,只是格外的瘦,形如骷髅。

她想追,卻追不上,只能看着這裏留下的頹|靡。

霍希光走到她面前時,她全身在發抖,眼裏蓄滿淚水。

對上他的眼,她嘴唇顫抖,淚水從眼角滑落。

“霍希光,我哥…我哥他沒聽我的話,他變壞了。”

那個淳樸勤懇的顧麥,那個背着竹簍去鎮上賣藥回來,迎着夕陽對她笑的哥哥,是不是早就不見了?

那一瞬間他懂了她的來意,少年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眼,捧了一掌淚水,灼熱他一整顆心。

他慢慢靠近,扶住少女的背脊,蝴蝶骨磕着掌心,溫柔地把她推到自己胸膛,溫暖的懷抱任她哭泣。

“別看,髒。”

他一直以為,這世界再黑暗,他只要孤單地縮在他的世界就好。在看到她眼淚的瞬間,他異想天開地想消滅這世間所有黑暗,給她完全的潔白善意。

***

回到霍家,兩層別墅完全暗着,他才想起文姨帶着文熙去看文熙外婆了,今天家裏只有他們兩個。

溫穗被他逼着去洗澡,洗完後坐在沙發上,背彎着,頭低着,失神不知在想什麽。

霍希光的肚子已經叫了好幾輪,但看着沙發上洗了濃妝五官順眼幹淨,但雙目無神的溫穗,嘆氣,進廚房屈指可數的少爺,硬着頭皮開始煮面。

最後砸了兩個碗,手上燙出三個水泡,還是做出兩碗軟趴趴的面條,結果不算差。

他把面端到她面前,筷子遞她手上。

“溫穗,吃面。”

她看他一眼,機械地繞了一筷子面,放進嘴裏,然後眉目痛苦地擰在一起。

霍希光惱羞成怒。

“少爺我這麽大還沒這麽心甘情願伺候過誰,你還敢嫌棄!?”

溫穗又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開始扒面,完成任務似的。

霍希光哼了口氣,不服氣地自己嘗了一口,然後一言難盡地吐進垃圾桶裏,下一秒搶了她的筷子。

他感覺自己能吃出沒化的鹽,又鹹又苦。

“別吃了,我去冰箱裏拿餅幹牛奶墊墊。”

等熱好餅幹牛奶端過來,他就看到她盯着手心裏衛生紙包着的幾根煙發呆,那是她從Windsky的包廂拿回來的。

窗外依稀有雷聲轟鳴,初夏的妖風吹動月白的窗簾,暴雨将至。她穿着白色的睡衣,黑發如瀑,淩亂地绾于耳後,蒼白秀麗的側臉,浮動着森然執拗的神情。

“霍希光,明天我要去警局。”

這話讓他意外,他眉心微蹙,在她身邊坐下,心底思緒萬千。

“你決定就好。”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我可以确定,我不能讓我哥這麽自甘堕落下去。”

“把他拉回正道,無論代價有多大,我都願意。”

“好,我陪你去。”

霍希光把沙發上的毛毯披她肩膀上,之後望着窗外,開始沉默。

窗外雷聲轟鳴,暴雨傾盆,閃電與雷鳴像是沒完沒了,想起什麽,他心裏冒出一陣寒意。

“溫穗。”

“霍希光。”

再次開口打破沉默,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起,溫穗眼裏終于有了一點笑意,她回:“你先說。”

霍希光昂頭,語氣義正言辭。

“我不喜歡打雷的下雨天,今天晚上我們都睡客廳的沙發上成嗎?”

“你別多想,你這麽難看,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麽。”

“我是看你心情不好,今天文熙又不在,大發慈悲想陪你舒緩心情,免得你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

等他絮絮叨叨說完,溫穗低頭,為他別扭的樣子忍俊不禁。

在他期待又緊張的眼神下,她把身上的毛毯分他一半,輕嗯了聲。

她剛才想說的話,已經不重要了。

這個注定悲傷的夜晚,因為他的陪伴,多了點溫存和暖意。

霍希光屁颠兒把兩個長的真皮沙發拼在一起,為了尊重女生,倆沙發間隔了二十厘米,他還把舒服的貴妃榻讓給了她。

半小時後,等他洗完澡把被子枕頭搬過來時,旁邊的人兒已經睡着了。

溫穗的臉面對着他,呼吸很淺,睡臉安然文靜,她的睫毛長但并不怎麽卷翹,直而密,很像她這個人,倔而軸。

霍希光躺下,面朝她,伸手溫柔地把她臉頰的發別過去,腦海裏想起她方才說要去警局的神情。

悲痛的,無力的,認命的,令他心疼的樣子。

他慘然一笑,揉了揉她眉心。

“溫穗你丫真不給我面子,我已經給你準備好睡前故事了,結果你先睡着了。”

“雖然你聽不到,但我還是想跟你說。”

他望着正前方挂着的,被他用布遮住的全家福,聲音逐漸深沉。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長得很像他的媽媽,別人都說他好看又讨人喜歡,可是他媽媽卻不喜歡他,媽媽被關在一個房間裏,男孩偷偷去看過她,每次醫生拿藥和針進去她就會很興奮,打完針後看他的眼神就會變得溫柔親切。男孩小時候覺得那是可以讓媽媽多愛他一點的藥。”

“男孩的爸爸很愛他,怕他孤單給他找來了一個比他大四歲的玩伴,他把他當作親哥哥,哥哥對他一直都很好,直到哥哥成年,男孩變成少年,他在外面有了自己的朋友,不再喜歡陪在男孩身邊,而且變得易怒,他經常沒經過男孩同意就拿走男孩的錢,男孩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最後還是被他爸爸發現了。”

“爸爸把哥哥跟男孩的媽媽關在一起,隔音牆效果很好,男孩依舊能聽到裏面悲慘的嚎叫聲,醫生進出房間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男孩害怕爸爸傷害他們,他用梯子爬上房間的窗戶,他躲在窄窄的窗臺上,終于看到了裏面的一切。”

“他們渾身發顫,流着口水,醫生扣住他們的手臂,又粗又長的針管紮進去,一管藥液打完,他們臉上露出癫狂的表情,邊顫邊笑,然後瘋了一樣開始托對方的衣服,男孩看着陪自己長大的哥哥和媽媽抱在一起,糾纏在一起,尖叫、shen吟充斥他的耳膜,他害怕得哭了。”

“那一天他知道了什麽是毒|品,而他的媽媽和他最喜歡的哥哥,都是受人唾棄的瘾|君子。”

溫穗不安分地踢了被子,霍希光紅着眼,給她蓋好,笑着繼續說道:“你剛才是不是想嘲笑我一男的還怕打雷的下雨天?”

“其實以前,我是不怕的。”

“十五歲生日那天,男孩的爸爸出差,男孩看着桌上的三層大蛋糕,很想他的媽媽和哥哥能陪自己過生日,他偷了醫生白大褂裏的鑰匙,把媽媽和哥哥放了出來。”

“可是啊,他們連一個眼神也沒給男孩,哥哥用繩子把男孩綁起來,然後他跟男孩的媽媽到處找家裏的藥箱,他們終于找到了,他們笑着說要玩點刺激的,他們吸了藥,從對方的頸動脈打進去,沒有一分鐘,他們就開始捂着心髒躺在地上發顫,他們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瀕死的痛苦。”

“男孩在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救命,可是沒人聽到,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兩個人逐漸變成冰冷的屍體,他們蒼白的臉,瞪大的眼睛,就朝着男孩,盯着他一整晚。”

“那天的雷聲和雨聲,比今天要大。”

天空又一聲驚鳴的雷聲,閃電映照她的臉,露出凄異的光芒,霍希光越過那二十厘米的距離,一把合着被子抱住她。

她依舊在熟睡,他咬牙,後背的冷汗濕透了睡衣,他在顫抖,他用力嗅着她身上淺淡的栀子香來壓制心底猖狂的恐懼。

俊秀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悲痛的,無力的,認命的神态。

在睡意襲來前,他還有幾句想讓她聽見的話,留在了心裏。

我親愛的姑娘,我憎惡你所憎惡,刻之入骨,不減分毫,你知道嗎?

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盡管,這些罪孽,非我之願。

如果有一天你要恨我,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歸為無惡不赦之類?

因為你是我第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孩。

之前查過資料,頸動脈和股動脈注射是成瘾嚴重的人會用的比較刺激的吸|毒方式,叫“開天窗”,動脈直通心髒,容易猝死的後果也可想而知。

總而言之,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少爺是很可憐的

穗穗不僅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孩,還會是最後一個

是救贖還是毀滅,敬請期待。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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