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合歡
下了高鐵, 他們坐的最便宜的大巴趕到辛夷鎮。一路颠簸,他暈車很嚴重, 靠她帶的清涼油頂着。
他把靠窗的位置讓給她, 自己坐在過道邊。鴨舌帽遮了他半張臉,但凜然獨特的氣質加出衆的相貌依舊惹來車上女生注意, 有個姑娘執着地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找他,主動搭讪:“你好, 我是來辛夷鎮旅游的, 你也是嗎?”
霍希光雙手抱胸,眼都沒擡。
“第一排坐着舒服很多, 我跟你換位置吧。”
她看出他暈車, 熱情地提議。
“不用。”
這回他倒是回了她, 只不過一個眼神都沒給, 腦袋一偏,落在溫穗的肩膀上,明目張膽地閉目養神起來。
那女生睨了溫穗一眼, 臉色不太好看地回到自己座位。
溫穗一臉莫名其妙地推他腦袋,他就像長在她肩膀上一樣,死活不動。
“我難受。”低啞又略帶委屈的嗓音。
溫穗嘆氣,只好由他, 不過之後偷看他們這邊的人倒少了不少。
很快到了辛夷鎮, 上次電話裏小旭說他最近喜歡上拼積木,他的同學都喜歡玩,還會比誰的積木多, 他說他技術最好但積木最少,小男孩懂事又有點委屈,不敢跟姐姐說他想要積木,但溫穗主動給他買了一大盒積木。
溫玉梅一直有貧血的毛病,她自己去藥店裏選了一斤阿膠帶回來。
一路上,霍希光幫他提東西,路過幾戶相熟的人家,他們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溫穗笑着解釋,說他是她在C城的同學,暑假來辛夷鎮玩,他們聽了連連點頭,說這小夥子長得真俊。
溫穗沒想到推開自家院門,看到她媽坐在庭前,拉着一姑娘的手有說有笑。
那人的臉莫名熟悉,溫穗驀然記起,她不就是在大巴上跟霍希光搭讪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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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旭最先看到她,小臉馬上笑開花,朝她飛奔過來。
“姐姐!”
抱完她,他又笑嘻嘻地沖到霍希光面前,甜甜地喊了一聲“哥哥。”
原本緊張得冒冷汗的少年笑了,伸手把小旭舉高,抱在懷裏。
溫玉梅看到她嘴角不易察覺溢出點笑意,但看到她身後的人,整張臉瞬間垮了。
“溫姨,這就是我穗穗表妹嗎?”那個女生站起身,主動對他們微笑。
“嗯。”溫玉梅冷着臉點頭,語氣冷淡,“這是辛紅,你在S市的表伯的女兒,她在S市讀大學,聽說我們這風景好,特意來玩幾天。”
溫穗禮貌笑笑。
這個表伯做房地産發家後舉家搬去了S市,溫穗從小到大沒見過他幾面,更別提他女兒。
溫穗本來還在祈禱這個遠房表姐不記得他們,結果辛紅下一句直接平地驚雷。
“穗穗,後面是你男朋友嗎?剛才我在車上都看見了哦。”
“現在就帶人來見家長,有點太早吧。”
辛紅一副娃娃臉,說這話時還撒嬌般的眨了眨眼睛,不過視線略過溫穗,直接落在霍希光臉上。
聽這話溫玉梅瞬間炸了。
“溫穗,你個小不要臉的丫頭!”
“你忘了你哥是怎麽死的嗎?你忘了你爸是怎麽受制于人嗎?你還不要臉地往別人身上貼!”
“你生這幅臉就是克親人,勾引男人的嗎?”
“你圖他什麽?是圖那張臉還是圖人有錢?你他娘的說話呀!”
溫穗知道溫玉梅年輕時也是辛夷鎮說一不二的火爆脾氣,嫁人二十年,生了三個孩子,她的性格被打磨得平順很多,這次突然爆發,溫穗知道,她是隐忍了很久,她是恨又無能為力,她懂那種感覺。
她沒有解釋,沒有反駁,只隐忍地低頭,回了一句:“媽,對不起。”
暫時,她只能回她這句話。
溫穗氣紅了眼睛,她沖過去把自家院門合上,家醜不可外揚,然後一手拿起門邊掃地的笤帚,朝她狠狠甩過去。
“讓你犯賤!讓你不學好!我生你養為了什麽,啊?”
小旭吓得嚎啕大哭,辛紅看傻了,她沒想到因為她一句話會變得這麽不可收拾。
溫穗眼睛閉上,多疼多痛她咬牙準備都受了,不成想身後的人突然從後面抱住她,結結實實,替她擋了這下。
少年胸膛單薄但溫暖,她能感受他挨打時不自覺的悶哼。
溫玉梅愣住了,那麽重一下打在別人身上,她慌亂地扔了笤帚,惡狠狠留下一句:“丢人現眼!”
然後沖進了屋裏。
中午吃飯,溫玉梅虎視眈眈地盯着門口,霍希光自己也不願意進來,他笑着說他想寺裏的老住持了,去那裏讨一碗齋飯就好。
溫穗看着他離開時落寞的背影,望着地面,心裏很不是滋味。
傻子,佛光寺的住持摳門得很,哪有對外人的齋飯。
在飯桌上,小旭拿着機器人玩得不亦樂乎,溫玉梅拍桌子警告他:“好好吃飯!”
小旭癟嘴,不服氣地說:“我不餓。”
“霍希光哥哥上次送給我的機器人被我弄壞了,剛才他在外面幫我修好,他那麽好,媽媽你還不讓人家進來,你是壞人。”
溫玉梅皺眉瞪眼就要發作,溫穗趕緊把菜夾小旭碗裏。
“乖,吃飯,等會姐姐帶你去找他。”
“你去哪找他!他不是我們家的,他的死活不用我們管!”溫玉梅對她大喊。
溫穗沒說話,她随便吃了幾口,從廚房拿來她從前上學時用的飯盒,打好飯,夾了許多菜,把飯盒裝好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溫玉梅叫住她。
“人是我帶來的,我得負責。”溫穗語氣堅決。
“站住。”溫玉梅把筷子放下,突然走到她身邊,把她手裏的飯盒搶過。
溫穗皺眉,以為她要阻止,不成想她語氣沉沉地問:“他在哪?我去送飯。”
她剛好有話問他。
溫玉梅走到佛光寺時,就看到那個漂亮的少年跪在佛前祈禱,見到她,眼裏閃過錯愕。
她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生,光憑一張臉就足夠招惹那些小女生,想到這她臉色愈發冷漠。
霍希光打開飯盒開始扒飯,明明是幾道最尋常不過的家常菜,他卻狼吞虎咽,像吃到什麽絕世美味,着實不像有錢人家的少爺。
“你倒不挑食。”比小旭還好養活。
自己的飯菜他這麽喜歡,溫玉梅的臉色稍緩。
“溫穗的好廚藝應該遺傳阿姨。”霍希光自然地感慨。
“你這麽說,她還經常給你做飯?”她沒好氣地問。
聽這話霍希光不出聲了,眼睫顫了顫,默默把米飯吃幹淨,合上了飯盒。
溫玉梅冷笑。
“你也別瞞我,她爸告訴我溫穗離開你們家自己跟同學合住在外面,但他死活不肯告訴我那個同學是誰,我猜,是你沒錯吧?”
“我想問問少爺你要幹什麽?我家穗穗是普通人家的女孩,高攀不起你們這種家庭,她要有什麽非分之想我打死她也會讓她消了不該有的想法,但要是你纏着她,算阿姨在這裏求你,我一個兒子已經沒了,我不想她有事,求你放過她。”
霍希光慌亂地起身,扶住要對他彎腰的溫玉梅,如玉純粹幹淨的眼,填滿無奈和決絕,他望着那尊巨大的佛像,苦澀一笑。
“阿姨您錯怪溫穗了,她跟我只是普通朋友,也從來是我想纏着她,您剛才生氣說的話,都不該對着她。”
“她很好,阿姨您把她教得很好。”
溫玉梅哼氣,心想這還用你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每次都來佛光寺嗎?我想還願來着。”
他驀然笑了,紅唇淺薄,白牙明淨,一剎若萬物失色。
“上次我許願溫穗留在我身邊一段時間,哪怕一周,一個月都可以,然後佛祖憐憫我,應了我這個願望。”
“這次我又來許願,但我變得貪心了。”
說道這,他目光灼灼,語氣驟變沉重。
“阿姨,雖然在你眼裏我可能是個孩子,雖然我知道你可能恨着我們家的一切,但能不能請你信我一回。”
“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對溫穗,我會一直保護她,等待她追逐她想要的一切,我不是心血來潮,也沒有心存歹念,我單純地認定溫穗,想跟她過一輩子。”
溫玉梅被少年眼裏的果決和真摯震撼,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再開口,聲音在抖,覺得無奈又可笑。
“你們現在年紀小,知道什麽是一輩子嗎?柴米油鹽,繁瑣家事,你以為是小孩過家家嗎?”
“我知道。”他答得毫不猶豫。
“我今天在阿姨和佛祖面前起誓,若幹年後,無論她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只要她願意,我非她不娶。”
***
下午,她去了師父那一趟,簡單地寒暄後,她問他要了許多藥材,都是之前在電話裏說好的。
“生附子,野豆草,生狼毒,洋金花,相思子……”景天楊邊打包邊嘆氣,“給你弄這些有毒的中藥,可費了我好些功夫。”
藥材都準備好了,但老爺子把所有藥包遞給她時手裏卻緊緊攥着麻繩不肯放,他看着溫穗,悲痛地別過臉。
“我景天楊收你做關門弟子,丫頭,你還記得我跟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麽嗎?”
溫穗跪在地上,朝他重重磕了一個頭。
“記得,醫者仁心。”
“師父,從我選擇這條路起,以後我必不敢自稱是景天楊的徒弟。”
老爺子皺眉,憤怒地把藥扔在地上,甩手而去。
“藥你拿去,以後別來見我!”
溫穗朝他離去的方向再磕了一個頭,額頭抵在炙熱的地面,半天未起。
她在叩謝師恩。
從醫館出來,路那邊有一棵合歡樹,合歡樹下,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合歡夏日花開,一束碧葉,滿樹紅霞。細密的花絲簇在一起,茸茸的像粉撲,有風時如在心間拂動,綿綿癢癢,讓人忘卻酷夏的炎熱。
《神農本草經》寫道:合歡,味甘平。主安五髒,利心志,令人歡樂無憂
它如其名,古時又象征美好的愛情與婚姻,予人歡好,歷來受人喜愛。
那邊圍着一群來旅游的人,他們的車路過這棵合歡樹,一時驚豔,從旁邊人家搬了木桌和椅子,有些人舉着相機拍照,還有幾個在木桌前提筆論詩起來。
一看就是大城市過來的文化人,才有這樣好的文人雅興。
他站在那群人身邊等她,看到她過來,溫爾一笑。
溫穗抱着藥包,閃躲他的眼神,突然眼睛紅了。
中午時她讓小旭偷偷跟去佛光寺,回來時小旭滿眼歡喜地告訴她:哥哥說了一堆她聽不懂的話,但最後一句他聽得很清楚。
他要娶她。
他默默想好了未來,想好了跟她的一輩子。
溫穗眼淚突然湧出,猝不及防,淚珠一滴滴墜得很兇。
霍希光吓到,他幾乎沒見過她哭,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
“這是怎麽了?你師父兇你了?”少年低頭,從未給予他人的溫聲細語。
“不是,合歡花飄進眼睛裏了。”
他笑,無奈地揉了揉她發頂,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心疼又心動,忍不住,低頭,稚嫩的唇吻在她額間,滾燙的溫度,久久未消。
那邊,一個老學者揮動墨毫寫下元好問有名的一句:“向道相思,無路莫相思。枉繡合歡花樣子,何日是,合歡時。”
行筆流暢,他滿意地朗讀出來。
他的太太,舉着相機拍合歡花拍得正興起,突然換了方向。
鏡頭聚焦在那對少男少女身上,少年珍重地捧着少女的臉,閉眼,青澀而甜的額間吻,美成一副畫。
太太笑了,酒窩如蜜。
她感慨一句:“此時是,合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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