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銀杏
運動會最無聊也最痛苦的一項就是三千米長跑, 每次都安排在第一天的最後一項。
臨近傍晚,天色突然陰暗, 操場刮起了風, 許多女生不得不拿校服外套蓋住腿。溫穗按住膝蓋上被風吹得不停翻頁的《作文素材》,暗自竊喜。
穿得厚還是有好處的。
三千米長跑馬上開始, 班長卻突然走進他們休息的場所,抱着腦袋, 四處看了一圈, 急躁地跺腳。
“班長,怎麽了?”有人問。
“咱班女生組三千米的葛蕙突然那啥來了, 跑不了, 三千米報名的人本來就少, 老師讓我找個人頂替。”
班長是個高壯直爽的男生, 他濃而粗的眉毛皺成一團。
在場所有女生聽完後不自覺埋下頭。
“溫穗可以啊,她800米可是全班第一,長跑一定沒問題。”
魏紫突然退學後, 曾經跟她交好的幾個姐妹莫名開始針對溫穗,班長的話說完,她們中的一人熱心地提議。
溫穗從書本中擡頭,淺淡眸光冷冷落在那女生臉上, 她心虛地別過臉。
最後不忍班長苦苦哀求的眼神, 溫穗把校服外套脫下,起身,認命地向賽道走去。
三千米槍響, 沒有百米比賽排山倒海的歡呼,廣播站的溫柔女聲扯着嗓子讀着激勵人心的廣播稿,但對于冗長無聊的三千米,帶動氣氛也是徒勞。
霍希光還是跟他們坐在一起,他們從小賣部買了很多零食擺在樹蔭下的石桌上,霍希光就拿了一杯熱奶茶,默默放在一邊。
他不愛吃甜,但她似乎很喜歡那種有甜甜奶味的東西。
他低頭算着一道導數題,秦浩最近又欠收拾地找他比拼壓軸題解法,剛才路過硬塞了一張紙給他,霍希光想直接扔垃圾桶,結果那貨欠揍地說他找了溫穗當所謂的“公證人”,霍希光後牙槽磨了磨,默默掏出鉛筆在大風中算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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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太投入,文熙走到他面前也沒發現。
“穗穗讓我把校服外套給你,天涼了,叫你穿上別感冒。”
他“嗯”了聲,面無表情地結果,下一秒繼續算題。
文熙翻了個白眼。
“少爺,穗穗被人趕鴨子上架去跑三千了,你連聲加油都不給她喊?”
她後面那句“算個屁的朋友”還沒說完,眼前的人把外套和草稿紙一扔,嗖地不見了。
頂着大風跑三千,累人不讨好,難怪那麽多同學臨時退賽,賽道邊也空空蕩蕩,連個加油的也沒有。
溫穗畢竟打小在辛夷鎮野慣了,耐力自然比城裏的女生要好,第三圈的時候她已經穩居第一,甩了第二半圈。
班長和圓圓一直在邊上給她加油鼓勁,既然參加了比賽,溫穗從小到大就沒有沖擊第二的習慣,按現在的形勢,這個第一應該是穩穩當當。
不成想第四圈的時候,賽道邊開始圍了密密麻麻的人。
每個學校都會有與衆不同的群體,或富或貴,或容貌出衆或才華優越,霍希光跟江茗森那群人就屬于這裏獨特的存在。
所以當幾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走到賽道邊認真開始看三千米的比賽,休息區的同學不淡定了,溫穗後面的女生不淡定了。
江茗森笑着高聲喊了一句:“七中的女超人們,加油哦!”
然後,周圍震耳欲聾的加油聲如炸|彈瞬間炸裂,溫穗感覺自己身後襲來飓風,在向自己靠近,一回頭,果然,第二第三像吃了興奮劑不要命地追,已經追到她身後。
霍希光站在那群人中間,依舊是最惹眼的那個。他沒看任何人,眼神專注地落在暫居第一的女生身上,她冒着水汽霧絨絨的眼睛,看他的眼神,居然是抱怨和嫌棄?
少爺難以理解地皺眉,卻還是在她跑過時,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加油。”
溫穗可不難受嗎?原本輕輕松松能拿第一的事,這幾尊大佛來了,她得跟那群打了雞血的女生拼命。
好在,最後兩百米沖刺,溫穗憋着的那股耐力爆發了,跟緊追其後的第二名拉開了很大一段距離。一擡頭,她就看到文熙和圓圓在終點手舞足蹈,就連霍希光也難得咧嘴笑了。
皆大歡喜的一場比賽,不成想就差五米到終點時,跑道邊密密麻麻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扔了滿滿一瓶礦泉水在賽道,溫穗眼睛光盯着前方,晃神,一個趔趄,她疼得雙拳緊握,身後的人就要追上,她咬牙忍着痛跑到終點。
裁判的旗子舉起,她松了口氣,文熙剛要扶住她,腳腕鑽心的腫痛蔓延,她站不穩直楞楞摔在地上。
班長看溫穗帶傷給班級拿下第一,心裏一片火熱,紅着臉正準備扶地上嬌小的姑娘起來,背她去醫務室,不想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讓開。”
如墜冰窖的語調,班長汗毛一豎,樸實憨厚的臉瞬變蒼白。
“疼嗎?”
他蹲下,詢問的語氣柔和許多。
溫穗還沒來得及回答,眼前的少年不容置喙地扣住她手腕,搭在他肩膀上,彎腰,結結實實的公主抱。
少年身軀單瘦,抱起她手臂的青筋盡顯,但走的每一步都很穩,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木已成舟,人在他懷裏,溫穗也就認命地把頭靠在他胸膛,她感覺他輕笑了聲。
一黑一白的身影,交疊,泯然于衆人視線,像電影裏最慢最長的鏡頭,也最值得回味。
後來許多畢業的人,被問起在七中的高中生活是不是只有試卷和題目?他們都會驕傲地搖頭。
他們青春期不敢做或渴望做的事情,有人勇敢地一馬當先了。
你有沒有試過在操場當着無數人面,抱起那個心儀的女生?
你敢不敢應了骨子裏頑劣少年的要求,跟他一起穿上情侶衛衣?
他們不敢,但他們見過。
美好得很。
圍觀人群背後,江茗蘭煩躁地甩開江茗森的手。
“你拉我幹什麽?”
江茗森一臉嚴肅,被她的愚蠢氣得眼裏冒火。
“江茗蘭,你以為你耍的手段別人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你他媽別去惹溫穗,霍希光骨子裏瘋得很,你別看他自己什麽都不在乎,沾上溫穗的事,他較起真來誰都保不了你!”
“齊晴家那麽快破産,一分錢都借不到。霍希光請了一個律所對付魏紫的案子,她十年有期徒刑一天沒跑。這些血淋淋的教訓你沒看夠嗎?”
江茗蘭後退一步,臉色驟然蒼白。
“我到底哪裏不如溫穗?”她蹲下,捂着臉,聲音帶着絕望的哭腔。
江茗森無奈地笑了。
“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要讓霍希光放棄溫穗,除非溫穗主動離開。”
運動會那出最後還是鬧到老師那去了,吳師太把他們兩人叫到辦公室,作業本被她砸在桌上,她惡狠狠地盯着兩人,質問他們是不是在戀愛。
霍希光勉強搖了搖頭,溫穗果斷否認。
吳師太又怒了,問他們沒談愛穿什麽情侶衣,以為老師跟同學瞎嗎?
霍希光不說話了,他察覺到溫穗餘光剜了他一眼,畢竟他惹出的事不是?他決定無論她等會胡編亂造什麽,他都沉默點頭就好。
結果溫穗笑容又乖又甜地回:“穿成套衣服地又不一定是情侶,姐弟裝也可以呀。”
說完還踮腳揉了揉霍希光的腦袋。
“其實他是我遠房表弟,照顧我們的阿姨圖省事,就幫我們買了一樣的衣服。”
說完,笑容真切,不帶一點兒摻假。
吳師太的眼神審視了一圈,畢竟是花名冊上響當當的學生,她也不好太駁面子,決定之後再觀察一段時間,就放他們走了。
出了門,霍希光臉黑成了鍋底,他跟她冷戰了一個下午,外加絕食了一個晚上。
溫穗也才知道他這麽讨厭被叫弟弟,哄着他說給他精心準備了生日禮物,他才罷休。
很快,十一月到了,冬的步伐悄然而至。
C城秋冬最有名的就是銀杏。扇形小葉由深綠變為明黃,成熟的果子落在金色的海洋裏,一踩,果漿清脆,仰頭如果有藍天白雲,紛繁的色彩最是讓人享受。
霍希光的生日在周六,中午跟一幫發小吃了午飯,收了許多禮物,他嫌麻煩先讓開車過來的江茗森暫時保管,收到短信後眼裏星星點點溢滿笑意,很快離開了。
“有異性沒人性。”江茗森嘆息。
溫穗沒見過C城的秋冬,他們約好,他生日這天一起逛C大醫科校區,那是C城有名的銀杏打卡處。
今天陽光晴朗,金色的暖陽撞上金黃的銀杏葉,陽光吻上樹葉的紋理,清風為樂。霍希光到時就看到她坐在荷花池前的長椅上,舉起一片銀杏葉,遮住一只眼,仰頭對着藍天淺笑,靜谧美好。
她今天披散着長發,粉色毛衣配牛仔褲,還圍着米色的圍巾,格外的青春明麗。
霍希光坐到她旁邊,見他如約而至,她穿着小皮靴的腳歡喜地搗了搗滿地落葉。
旁邊是來拍照的一家人,調皮的孩子踢了踢銀杏樹的樹幹,一剎,落葉紛飛。
兩人傻傻地伸出手去接,溫穗手裏抓了一大把,霍希光一片都沒捕到,她忍不住笑他。
賞夠了銀杏,溫穗微微偏頭,笑眼兒落在少年淩厲的側臉。
“霍希光,我聽我媽說過,我家那邊以前有一個習俗,每戶人家嫁女兒時都會在婆家移植一棵銀杏,你知道是什麽寓意嗎?”
他搖頭,雙手交叉放在兩腿間,垂眸認真聽。
“一是希望女兒在新家紮根,開枝散葉。二是也為女兒準備了一個小金庫。”
“因為銀杏是‘公孫樹’,爺爺種,子孫收,從種下到收獲需要20年的時間。女兒有了娘家陪嫁的搖錢樹,後半輩子的生活就像有了依靠。”
說到這她撚了撚手裏的銀杏葉,停頓了。
“我知道這個習俗延續下去為什麽這麽難了,現在大城市寸土寸金,哪能随便種棵樹。”
“可惜了,種樹育人,我覺得這個習俗很純樸,也很有詩意。”
她話音落下,身側的少年突然轉過來,眼神飄忽着,卻有明明晃晃的溫柔和篤定。
“你喜歡銀杏哦。”
“那等你出嫁那天我把C城最漂亮的銀杏買了送你,當是聘禮好了。”
“但前提是嫁給我。”後面這句,他嘟囔着,聲音故意變小。
溫穗噗呲笑出聲,她拉住他手臂。
“霍希光,最後一句,你再說一遍?”
他低頭,微惱地踢了踢地上的葉子,不肯。
溫穗無奈地搖頭,笑着從旁邊的口袋裏拿出一條黑色的圍巾,輕柔地給他圍上。
純手工的毛線圍巾,跟她戴的這條出自同一人之手,她每次做完作業就着昏暗燈光織了快兩個月。
沒有線頭,織法緊密結實,毛線柔軟,很舒服也很好看。
圍巾一頭繡了一只灰色的小貓,是歲歲,寓意他歲歲平安。
“生日禮物嗎?你親自織的?”他一只手緊緊捏着圍巾,眼裏滿是驚喜。
溫穗點頭,看他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她笑容未停。
“溫穗,禮物送了,你是不是忘記說什麽了?”他挑眉,少年的笑,三分痞七分柔。
溫穗嘴角的笑意加深,她的手突然握住他的,自然地交叉垂于膝上。
下一秒,她伸腰,猝不及防地,貼上少年冰涼的唇。
溫暖與柔軟,在彼此炙熱的鼻息間交融。
單純的,唇貼唇的親吻,只停留了五秒。
分開後,溫穗對那個呆滞傻眼的少年笑,杏眼兒彎彎。
她說:“霍希光,十八歲生日快樂。”
屬于十八歲的你的專屬禮物。
之前她沒計較,但總不能每次都是他占她便宜不是?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她得讨回來。
那時,銀杏兒美,人也美。
更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