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29章 □□

B大藥學專業培養計劃有六年制, 本碩連讀,今年是溫穗在B大的第六年。

當初高考成績出來時, 各大醫學院對她來說都沒門檻, 周圍人以為她一定會延續從小繼承的衣缽,去知名院校系統學習後說不定成了中醫大家, 結果,她出乎意料地選擇了藥物化學專業。

而從小一手教她中醫的師父竟然成了最支持她的人。

溫穗一直把他送她來B市前說的那句話記在心裏。

他說:“醫術沒有國界, 中西醫中西藥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丫頭,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精通中藥後選擇去鑽研化藥, 師父為你勇敢驕傲, 如果可以, 學好本領後中西醫結合研制治病救人的藥,把師父這輩子做不到的事完成。”

之所以選擇藥物化學,因為這是一個創造性的專業, 不是中醫一味依賴自然的饋贈,無數先導化合物的合成、篩選,本身也是一個充滿未知和希望的過程。

她只求學有所用,而這個專業能達成她想做的。

現在已經是四月, 她研究生課題早已收尾, 但實驗室新買進的BABI-C小鼠因為新來的師弟師妹粗心沒有分雌雄飼養,結果,一代二代地繁衍, 充分體現了計劃生育的重要性。

一大群多餘的天天啃糧的老鼠,實驗室衆人頭疼,最後是溫穗帶着一幫剛進實驗室的大一大二的孩子,做了幾個簡單的藥動藥效學實驗,讓這批老鼠光榮為科學獻身。

今天是要給這批老鼠取血的日子,粗暴的眼眶取血,加上BABI-C小鼠性情極為暴躁,同類互殘是常事,最後剩下最兇的幾只雄鼠,大一大二的孩子瑟瑟發抖,最後還得溫穗來。

戴上手套,拿好鑷子,溫穗眼疾手快,10秒取完一只。

“離心你們會吧?拿去離心,取血漿,編號後放進608的冷櫃裏。”溫穗把取好的血遞給他們,一群小崽子小雞啄米般點頭,看向溫穗的眼神滿是崇拜。

他們的學長學姐傳言,實驗室裏溫穗師姐是最冷最不易接近的存在,他們從沒見過她大笑的模樣,總是沉着冷靜,不辨喜怒,明明是江南女子好看的杏眸,卻總像蒙了一層霧,讓人摸不着也猜不透,只有在跟她相處快六年的室友待在一起時,她神情勉強多點歡快。

但他們跟她相處久了,對她從恐懼演變為敬畏。溫穗師姐是他們見過實驗操作最好,待在實驗室時間最長的人。她雖性冷,但說話不會高高在上,教他們時勤懇紮實,很敢放手讓他們親自動手,自己默默在一邊指錯,不是單純讓他們來實驗室打下手,是真的能學到東西。

看着他們操作完已經晚上十點,溫穗跟他們走出實驗大樓,一群男生女生二三成群,有說有笑,他們宿舍方向不同,分別時腼腆又誠懇地跟她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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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路上注意安全!”

“師姐辛苦,明天我請你喝奶茶!”有直爽的北方學弟,走出一百米後突然轉身朝她大喊,引來同伴的一陣唏噓。

夜色下,溫穗眼裏多了幾分柔和,大一大二的孩子滿是青春活力,跟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如果要問起她剛進大學的樣子,她發現自己快想不起來了。

回宿舍時,她還沒來得及拿出鑰匙,就聞到裏面熟悉的火鍋香味。

她們宿舍四個女生,兩個北方兩個南方,但無一例外地鐘愛火鍋。

溫穗開門進去時,大姐顧影正拍着自己的小肚子,滿足地打飽嗝,看到溫穗興奮地招手。

“小二小二,快來,給你留了菜。”

溫穗排行第二,莫名成了601的小二。

老大來自C城,嗜辣狂魔,豪爽大氣。當初四人第一次見面,溫穗給人不易接近的感覺,宿舍裏只有她最透明,也是老大念在她跟她同來自南方,之後什麽活動都不忘拉着她,這才慢慢混熟。

三兒叫程安好,人跟名字一樣乖,來自中國地圖雞冠的那個地方,天生娃娃臉,就是人有點傻。

小四慕子魚是B市本地人,自稱白富美,性格鬧騰,追星狂魔,本命韓國Wonder男團Top級人氣愛豆邊禹森,誰犯她本命立刻爆炸。

三兒抱着碗,笑得甜甜地給她讓了個位置。

小四捧着本雜志,不知看什麽看得津津有味。

“我在實驗室吃了外賣,你們吃吧。”

“對了,你們今天聯誼會怎樣?”

溫穗還是跟她們坐在一起,兩腿盤着,認真聽她們講今晚的故事。

研究生不比幻想與浪漫并存的大一大二,各個學院之間組織聯誼會提高學院脫單率是常事,學院團支部領導說的好:有了愛情,就有了紮根實驗室的動力。雖然溫穗覺得這是歪理。

今天是跟臨床醫學院的聯誼會,除了溫穗她們仨都去了。

大姐激動地拍了拍自己肥壯的大腿。

“你別說,那些未來拿手術刀的小哥哥,有些是真的質量高。”

“那修長纖細的手指,那白衣天使般的笑容,蘇死我了。”

三兒低頭嘿嘿一笑,羞澀的她難得眼泛綠光。

“有一個好有直樹的感覺。”

“二姐,你不去真的可惜了。”

小四嗤笑一聲,頗為不屑。

“一群歪瓜裂棗,有我歐巴帥嗎?連我新牆頭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溫穗淡淡說了句實話:“你要是按照邊禹森的标準去找男朋友,小魚兒,你這輩子注定單身。”

慕子魚深深看了她一眼,頗為贊許地點頭。

“二姐,我當你在誇我男神。”

大姐無力地翻白眼,突然想起什麽,警覺地問:“小四,你說什麽新牆頭?”

慕子魚指着雜志扉頁的照片,笑靥如花。

“當當當當!”

“就是他啊—C城新貴霍希光!”

“我跟你說,他的人生是真的傳奇,十八歲去國外學習管理,三年後提前修完學分歸國進入家族企業,你知道他爸是誰嗎?兩年前那個震驚全國的霍氏企業掌門人,罪該萬死的大毒|枭霍鎮庭!”

“你知道他是怎麽被抓的嗎?他兒子潛入企業內部,獲取信任,摸透他爸所有罪惡的交易鏈,然後聯合警方端了西南最大的販|毒團夥,這樣大義滅親,匡扶正義的舉動,敢問世間多少人敢!”

“他爸被處死後他消失了半年,霍氏所有財産充公,半年後他白手起家,重建霍氏,現在新霍氏的産值已經高居全國藥企第二位,而這位傳奇人物年僅二十四歲。”

“重點是,他那張猶如神造的臉,那種難得的高冷禁欲的氣質,真的太可了啊!”

“我決定了,我畢業後要去C城,我要進霍氏工作!”

慕子魚興奮地安利完後發現大家的臉色有些不對,腦子快速過一遍自己說的話,後知後覺地拍了拍自己嘴巴,看向溫穗的眼神滿是歉意。

她們宿舍都知道,溫穗的父親在三年前因販|毒的罪名被處以死刑。

溫穗垂眸,眼神中沒有刻意悲傷,倒是出奇的平和。

她對小四伸手。

“小魚兒,那本雜志,能給我看看嗎?”

三人的眼睛緊張地盯着她,只見她手指小心地摩挲着雜志上的照片,眼裏的荒涼驟被撞破,她有些狼狽地跑到陽臺。

如果她們沒看錯,溫穗厚重的劉海之下,眼睛明明紅了。

她們看着陽臺上單瘦的背影,神色凝重地嘆氣。

當初她們一起生活的第一學期,溫穗的确是最不讨喜的一個。

孤僻,冷漠,獨來獨往,不會玩笑,不懂基本的人情世故。

她們三個都來自大城市,只有她一人從南方的小鎮考到B大,進大學她剪了厚重的劉海,五官被掩蓋得平淡無奇。永遠一絲不茍地把頭發低紮成馬尾,冬天也從不披頭,沒化過妝,穿的最多的是染着各種試劑顏色的實驗服,實驗服下面就是那幾件穿舊穿破、款式老舊的T恤襯衣和淡藍色牛仔褲。她們進入大學像掙脫牢籠的雀兒,對各種事物都充滿熱情與活力,而她枯燥的生活除了學習無他,她們當初是有點瞧不起她,覺得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這個被系裏很多人瞧不起的姑娘連續三年拿下系第一,年紀不大卻有無數高質量論文傍身,他們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601的人習慣她的性格後也逐漸發現她的好。她不奉承,不迎合,看似冷冰冰,但不代表她骨子裏沒有情意。

大學很多小組作業,一開始她們四人默認組隊,後來發現只要組裏有溫穗,她絕對會把事情默默做到最好,導致她們平時成績永遠是班上前幾,到後來她們懈怠了,很多事做得敷衍,但溫穗依舊一人撐起一片天。後來班上同學嫉妒,想挖溫穗過去組隊,她們不小心聽見了,心裏愧疚,覺得她們沒有資格留她,結果這姑娘第二天二話不說默認自己是組長,提交了跟以前一樣的分組名單。

問她為什麽,她坦然直率地回:你們當然比別人好。

據說這句話被評為溫穗說過最戳心的話,都是一群沒有壞心眼的姑娘,之後算是敞開心扉,把溫穗視為601的寶。

溫穗在她們眼裏,就是天生走科學這條路的天才。永遠處變不驚,氣場強大,看起來溫良無害,其實是對無關的人和事不願付出多餘的感情。

快六年過去,她們只見過她情緒失控兩次。

一次是三年前B市的初雪,一個陌生電話打入,她喂了幾聲就沒說話了,一個無聲的電話打了半個小時,最後是那邊挂了才結束。

第二天,震驚全國的毒|枭案被爆出,她失蹤了一整天,最後她們在酒吧找到她,她酒量好,當時已經是喝到去醫院洗胃差點酒精中毒的程度了。

那天零下幾度,她奇怪地在棉襖下套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邊繡着小雛菊,她醉了,頭發散了,眼神卻難得亮着,醉醺醺地在酒吧跳舞。

她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溫穗,有少女的活潑,明麗動人,骨相極美,讓人驚豔。

還有一次是研究生開題答辯。

藥物化學專業最權威的許铤教授一年只帶一名研究生,她跟系裏另一個家庭背景強大的女生一直在競争這個名額,最後許铤教授力排衆議選擇了她。

她本科起鑽研的課題一直都很冷門,在慢病和老齡化越來越嚴重,以及化療藥物快速進展的背景下,治療這些疾病的藥物研發一直是熱點,而溫穗研究的是低成瘾性中樞鎮痛藥,也就是能取代成瘾性高的嗎|啡等阿片類鎮痛藥用于手術和癌症患者,以及比美沙|酮等藥物成瘾性更低,可用于吸|毒患者戒毒治療,回歸正常生活的藥物。

這是一個很有野心的課題,在當前幾乎很難實現,但她一直咬牙堅持在做。

開題報告那天,她講述完所有專家都十分認可地鼓掌,最後有答辯同學相互提問環節,那個女生當着全學院人的面,刻薄嚴厲地發問:“溫穗同學,最近頻上社會頭條的霍氏企業販|毒事件中,被處以死刑的毒|販顧青禾是不是你的父親?”

“你的父親背負無數罪孽,你現在假心假意地研究這個課題,不覺得很虛僞嗎?”

臺下瞬間炸了,她們三個震驚之後心疼地看着臺上的人。

講臺之後,她纖細的身體明明在顫抖,燈光下臉色慘白,她眼神灰敗,帶着稚兒般恐懼無措的眼神看臺下所有人。

許久,她沉重悲痛的聲音在禮堂響起。

“我是顧青禾的女兒。”

“我的研究不是虛僞地做戲,從我學這個專業起,我就定下這個目标。”

“父債女償,我希望我能有一個贖罪的機會。”

說完,她開始九十度深鞠躬,她的腰彎了很久,直到臺下由哄鬧轉為肅穆的安靜,她才慢慢直起身子,卻在下臺的瞬間因為腦部供血不足直直倒下。

那一個月,學校議論紛紛,她愈發沉默,一米六五的人,一度瘦到只有八十斤。

回到當下,火鍋殘局清理完,宿舍很快就熄燈了。

溫穗平時晚上還要看半小時英文文獻,今年難得直接睡了。

慕子魚覺得是自己讓她想起不愉快地事,特意挑起氣氛,想拉着她多聊幾句。

“二姐,我刷微博看到一個熱帖,問的是戀愛觀。我們中應該只有二姐沒談過戀愛了,你想不想聽一下選項?”

那邊很久傳來疲累的一句回應:“你說。”

“A.穩穩的幸福。B.幹柴烈火,看對眼就上。C.年少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背單詞的大姐吐槽:“這都什麽選項,說的不三不四的。我選B,遇見帥哥,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程安好咬咬筆頭,認真想了一番。

“我選A,我喜歡細水流長的愛情,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然後,601陷入長久的沉默,久到她們都以為溫穗睡着時,黑暗中傳來清冽的嗓音。

“年少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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