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陰雨不絕,潮濕微冷。

周一早晨的升旗儀式和開學大會,通通取消。

改為大廣播直播,學生們自是高興,終于不用死站在操場上聽禿頂老頭兒的喋喋不休。

樹德校長聰明絕頂,以至于頭上沒有一根頭發。

此時,校長在廣播裏訴着演講詞,和以往的每一年都差不多。

說着我校引以為傲的升學率,也說過往學子的輝煌成績,某高級研究所核心人員、某政府高層人員、亦或是某企業集團老總。

啧,個個兒飛黃騰達,平步青雲。

聽完廣播後,循規蹈矩地上完幾堂課。

午休時間到。

班上同學尤數下午放學和這個時候最為積極,紛紛出教室往食堂方向跑去,典型的“上課風都吹得倒,下課狗都追不到”。

很快,教室裏只餘寥寥幾人。

言慈從不在學校吃午餐。

原因有二,一是樹德食堂價格偏高,二是盡量避免出現在人多的場所。

她在人多的地方,總會覺得自己是一種和別人不一樣的生物,收到的目光紛紛全是異數。

顧純薇收拾好文具袋,放進抽屜裏。

周萊三人在門口等她一同去食堂,瞧她半天不出來,急道:“純薇你趕緊呀,不然等下要排很長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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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就來。”

少女動作仍是慢吞吞的,拉開椅子起身。

她從盛南後方走過,猶豫着,還是停下保持着得體的微笑詢問:“盛同學,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食堂,也順帶可以帶你一起熟悉下環境。”

盛南長睫微擡,看她一眼,淡道:“不用,我在校外吃。”

言慈剛好擡起頭,從她位于後方的角度看過去,她能清楚看見顧純薇的笑容滞在唇角。

不知怎的,顧純薇話鋒一轉,朝着言慈迎面抛去,“你呢,言同學,為什麽也不去食堂,也像盛南一樣去校外吃嗎,好羨慕。”

樹德後街餐廳不少,但是比食堂還貴。

她不可能去的。

突然被Cue,言慈略慌,周圍人都知道她家庭情況不好。

顧純薇不知道嗎?

也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為什麽要關注她這種人呢?

言慈拘謹地推着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輕言細語地回答:“我...我不太餓,我...”

“好吧,那我先去食堂了。”顧純薇那張臉上漾着甜美笑容,她說完就朝着教室門外走去。

見顧純薇過來,牧年年第一時間就迎上去,她是顧純薇的頭號女粉。

牧年年親密地挽上顧純薇的胳膊,神秘兮兮地:“純薇呀,我看你剛才,好像是被咱們新同學拒絕飯邀了哦?”

要知道在樹德,想和女神同桌吃飯的人,能從前門繞個彎排到後門。

走廊外方陽光漾在顧純薇臉上,更白了。

她一臉訝異的樣子,盯着牧年年:“我剛剛算是飯邀他麽,不過是随口一問,不必放在心上拉。”

“對哦,說得也是。”周萊點頭認可。

四人說說笑笑地朝樓梯走去。

于是,只餘言慈和盛南兩人。

黑板上方的挂鐘聲音滴答,在空曠的教室顯得清晰。

下午英語課老師會講新單詞,言慈翻出英語課本提前溫習。

嘭嗒——

前方椅背輕輕碰上自己桌子,是少年的起身,見他随手合上課本。

盛南準備從後門出去,途經言慈。

言慈握筆的手輕微發抖,在他剛好快要走過去的時候,輕聲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教室裏沒有第三人。

盛南頓住腳步,剛好停在她的桌邊。

臨窗座位的光線尤為充沛,少年一張薄隽的臉如渡清光。

他微微偏頭,視線落在她緊張得不停發顫的雙肩上,“為什麽?”

一般來說,對不起換來的回答只有兩種。

①沒關系。

②道歉如果有用的話要警察幹什麽?

言慈在心裏演練過無數種盛南的反應。

要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說句無所謂,要麽幹脆像無視別人一樣也無視掉。

但是...他問一句為什麽?

在驚訝和好奇的沖擊下,言慈下意識地擡頭,撞進他的雙眼,那裏是一汪平靜的清潭。

她還是忍不住輕微發抖,“什麽為什麽?”

盛南左手插包,戴表的右手擡起指着她的肩膀,“為什麽和人說句話都在發抖?”

沒想過會有人問她這樣的問題。

言慈腦袋空白一秒,旋即尴尬地想要露出一絲笑容,沒想到面部笑肌跟着小頻率痙攣,她忙用一只手捂着臉,重新埋下頭,“你這種人是不會理解的。”

她總不可能赤/裸地回答,是因為自卑。

盛南确實不能理解,但是聽到這回答,他忍不住反問一句:“我是哪種人?人就是人,也只是人,所有人都一樣。”

所有人都一樣?

對于這回答,言慈不敢茍同,但是她也沒有和他争論的念頭,“我只想為不小心撞到你道歉,沒有別的意思,你先去吃飯吧。”

盛南收回視線,無聲看着她持續在發抖的身體,兩秒後,擡腳離開。

待他走後,偌大教室裏只有言慈一人,靜得她能聽見自己呼吸。

言慈反複咀嚼着盛南說的話。

【人就是人,也只是人。】

【人都一樣。】

怎麽就都能一樣呢?

有人生來就被人叫少爺,有些人卻一生被踩在泥沼裏。

生活和生存,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中午休息時間為兩小時,學生們紛紛返回。

言慈正趴在桌上小憩,臉深埋在臂彎裏面,黑摘下的黑框眼鏡放在手邊。

周萊一手挽着顧純薇胳膊一手拿着新買的墨水,剛到後門口,一眼就看見趴在桌上睡覺的言慈。

周萊停住,轉頭問:“啧,純薇你不覺得她的後背像個黑熊??”

顧純薇知道周萊在說誰,但她只是歪着腦袋笑眯眯地反問:“誰啊,誰像黑熊?”

盛南拎着瓶喝到一半的可樂出現在兩人身後,路被二人堵住,他也跟着停下等待。

教室人大半到齊,聽到女神的聲音紛紛回頭。

周萊見同學們的目光都投來,得意地大聲:“純薇你怎麽呆萌呆萌的,全班女同學除了言巨獸誰會像熊啊。”

“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裏爆發出笑聲來,像是陰雨天煮開的一鍋水。

盛南見兩人笑得開心,站着沒動,轉身準備從前門進教室。

他剛轉身,就聽見後方傳來同桌顧純薇的問話音。“阿...言慈怎麽會像黑熊呢,黑熊那麽醜還招人讨厭。”

“巨獸也醜也招人讨厭啊。”

“阿,怎麽會呢?”

“她比黑熊還招人讨厭號好嗎,純薇你清醒點。”

“......”

再後面的話,盛南聽不見了。

他從教室前門走進去,裏面還是哄笑的狀态。

言慈懵滞地在吵鬧聲中醒來。

剛從臂彎裏擡頭,就聽見腳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看像自己腳邊,烏黑的一灘液體和墨水玻璃瓶的碎片,星點地漸在自己的白鞋上和校服褲腳上。

站在面前的是周萊和顧純薇,前者一臉不善,後者一臉無辜。

周萊發聲,張口就是質問:“言巨獸,你眼睛瞎是不是,這麽寬的過道你非要把我手裏面的墨水撞掉?”

她撞掉的?

言慈一把摸起手邊的眼鏡戴上,清楚地看着周萊的臉小聲解釋:“不是我,我剛剛才醒,一直趴在桌上睡覺的。”

周萊冷笑:“誰叫你長這麽胖,就是你起來的時候手肘撞掉的,難不成我還會冤枉你,你說對不對純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言慈學過這句話,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還是懷有希冀地看向天使般的顧純薇。

太過直白訴求的目光,令顧純薇渾身都不自在,只能咬着粉唇解釋道:“可能言慈不是故意的阿......”

明明不是她啊...

看似在為言慈辯解,實則是把罪名釘死板上。

那種喉嚨發緊的感覺,再次鎖住言慈。

此時,上廁所回來的孫覓和牧年年,看見言慈桌邊圍着好友和其他幾個同學,也跟着湊上去,詢問什麽情況。

有人說:“她撞掉周萊的墨水,還不承認。”

孫覓盯着一臉慌張的言慈,忍不住爆粗口:“我靠,巨獸你臉皮這麽厚的嗎,還是說你家窮得連瓶墨水都賠不起?”

于是,言慈在聲聲讨伐中,再次控制不住地發抖。

旁觀者中,只有盛南一人縱觀事情全經過,他剛才前門走進教室準備回自己桌位,就看見那個叫周萊的女生将手中墨水順着言慈桌邊扔下,剛好碎在言慈腳邊,看似無意,實則處心積慮。

他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

但是盛南一向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他撥開人群,在一幹女生愛慕的目光中坐好,對大家湊熱鬧的事情漠不關心。

言慈桌邊圍着的人越來越多。

要她道歉,要她賠墨水,要她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恨不得摁着她的頭說她該死。

她像是一頭動物園裏被人們圍觀的動物,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慌亂間,言慈透過縫隙瞥見時鐘馬上要到兩點半。

老師快來了,一定會罵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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