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慈坐在那兒,臉上除開難堪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周萊見她不理自己,于是更不爽了。

“你聾了?”

目光落在那瓶藍黑色的墨水上,頓上一秒後,言慈還是重複那句。

“老師說,藍黑色可以。”

周萊擰眉,不悅顯然易現。

陸陸續續更多人走進來,習慣性地圍一圈看熱鬧。

“她又咋了?”

周萊不耐煩地抓抓頭發,呼口氣,朝着衆人揚聲渲染,“我不用藍黑色,這怪物偏偏買一瓶來,你們說氣不氣人?”

“一瓶墨水而已,別這樣好嗎,周萊。”

人群外是道溫軟熟悉的女音,字字清楚地傳到衆人的耳朵裏面,那語調裏,甚至有幾分拜托的意味在裏面。

言慈和所有人一樣,看過去,微怔。

顧純薇站在不遠處,清透目光直直地看着劍拔弩張的周萊,她一臉真誠的模樣,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她的身後站着高出大半個頭的盛南。

盛南座位上站着的,是周萊。

周萊明顯愣住,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她摸着後腦勺,很疑惑地對顧純薇笑着:“純薇?你幹嘛突然幫她說話阿,怪怪的讓人很不适應。”

言慈也一動不動地看着。

“我有一瓶黑色的,你可以和我一起用。”顧純薇避開問題,還是那一臉溫溫善善的笑容,“周萊,沒必要的。”

總共喊了兩次周萊的名字。

三秒後,周萊拿起那瓶墨水,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重重地扔進去,“這次是看在純薇的面子上,饒過你,下次別再招惹我。”

周萊回到座位,不再找事。

顧純薇如釋重負般舒口氣,狀似不經意地轉身,和盛南薄涼的目光對上,“盛南?早阿,真是沒必要,對吧?”

盛南撩着唇角一笑,笑裏隐含譏诮。

他回個嗯,然後徑直越過顧純薇坐到自己位子上。

女神為何幫自己?

言慈半天都想不出一個答案,忍不住擡眼看前方顧純薇清瘦背影。

不管怎麽說,心中全是感激。

畢竟,她那樣閃閃發光的人會替自己說話。

真是所有不幸中的唯一幸運。

顧純薇不知道此刻的言慈對自己心存感激。

她的心中也滿是疑惑。

為什麽呢?

盛南為什麽突然對她笑?

笑就算了,為什麽是那樣的笑容?

第一次,她覺得男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不,準确的說,是盛南讓她感到奇怪。

盛南和尋常男生太不一樣了。

課間。

學生活躍,走道熱鬧。

經常能看見女生搭伴兒上廁所,或者是男生結隊去小賣部買零食。

此時一班門外的走道上聚滿人,擁擠極了。

基本上全是女生,參雜着個別男生。

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其他班的。

有同年級的,也有高一的學妹們以及高三的學姐們。

聽說高二理科一班新來的轉學生是個臉蛋天才,帥得慘絕人寰。

于是開學第二天,各路女校友們不淡定了,紛紛挑休息時間最多的大課間,成群結伴地來一睹風采,看看能有多帥。

第一個:“...這豈一個帥字了得?”

第二個:“簡直是頭號五官王好嗎,整個樹德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第三個:“肖戰對不起,我要暫時出軌一陣子,他好帥啊!!!”

尖叫聲、與讨論聲、女生們害羞的相互打趣聲,把走道堵得水洩不通,形成一個看不到出口的沙丁魚罐頭。

盛南知道,那些人都在看自己。

他脊背挺拔,五官如琢如磨,渾身上下又透着不食人間的清淺氣兒,實在是難以令人移開視線,自帶吸睛特質。

從頭至尾,盛南都沒有擡頭看一眼門外,在他的成長過程中,聽過太多類似的話,初時心中會覺得點點愉悅,次數一多就變得麻木不仁。

皮囊而已,不足挂齒。

看得人很多,但是有一名膽兒肥的高三學姐忍不住湧動的芳心。

她直接擠出人群,沖進教室。

停在盛南桌前,投下一道陰影。

“盛南你好,我是高三三班的學姐,叫壁葵。”

“......”

“你簡直就是我的理想型,哪兒有人敢長成這樣啊?”

“......”

“我能喜歡你嗎,不,我的意思是能和你先做朋友嗎?”

哇,這也太膽兒大了叭。

衆人佩服不已,第一次見面就敢玩這麽大。

盛南擱下筆,薄唇微張。

“學姐,我是随便長的,千萬別喜歡我。”

衆人皆沉默。

啧。

你随便長的?

那大家都是來這個世界湊數的嗎?

如果一生能寫一本書,盛南的名字如果是《我的臉是随便長的》,那其餘人的只能是《我來地球湊數的那些年》《我給随便長相的人當綠葉那些日子》《我也想随便長長》《不用太随便,盛南那樣就行》

學姐神情疑惑,她一時半會不能理解盛南的意思。

如果不是年級主任羅娜在此刻出現,這場鬧劇可能還會變的更有趣。

穿過學生們的羅娜,板着臉:“不是本班的同學請離開,還有走道上聚這麽多人幹什麽,吵得辦公室裏面都不得清淨!”

“羅老師,我們是來看你們班的轉學生的!他也太好看了,老師別這麽兇嘛,愛人之心人人都有,不能只讓你班級上的人看吧?”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簡直嘈雜至極。

壁葵走出教室的時候,還吵羅娜吐舌頭做鬼臉,“我下次還來!”

這可把主任羅娜氣得不輕。

“全部給我散了!”羅娜提高音量,無奈地看一眼教室裏面的盛南,“都沒點女孩的樣,見個好看男生骨頭都沒幾兩,誰再不走我就通知你的班主任親自把你們領回去,罰你們寫個三千字認錯檢讨!”

害,吓唬人。

但是羅娜的威脅還是起到顯著的作用,衆人作鳥獸散,朝兩端不同的樓梯方向小跑離開。

看來,誰都怕攤上寫檢讨。

這日,言慈值日。

本來是該兩個人一同打掃的,可是另外一個是孫覓。

說什麽和她一起做事會感覺身體不适,放學就走了,留她一個人。

言慈知道這是借口,但是她沒辦法反駁哪怕一個字。

在以前班級她早就習慣一個人值日了。

等擦完黑板玻璃,板凳都整齊歸位放好後,言慈準備倒垃圾。

走到垃圾桶邊上,言慈一眼就看見那瓶被周萊扔掉的墨水。

新的,都沒拆過的。

鬼使神差地,下一刻,言慈彎腰伸手進垃圾桶裏面。

都走到後校門口的盛南發現手機忘拿,原路返回。

落日餘晖将整個走道映成暗沉的紅黃色。

盛南腳步頓住,停在後門口。

前方,那背影彎着不苗條的腰,手一半都伸進垃圾桶裏。

等到直起身時,手中多了瓶墨水。

言慈撿起墨水的動作,和盛南踏進教室的動作,時間上維持着湊巧一致。

她轉頭,發現他在看着自己,目不轉睛地看着,和自己手中的那瓶墨水。

世上如果沒有巧合這件事。

言慈便不會覺得此刻難堪。

偏有,又偏讓盛南看見,她拿着那瓶墨水覺得燙手極了,收着不是,扔了也不是。

盛南抿唇,他無意撞見這一幕,也不想窺探誰的小隐私。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讀懂那黑框眼鏡下的難堪和自卑,以及慌亂無措。

她太真實。

真實得讓人看不到半分僞裝。

無視她,可能比任何言語都要合适。

盛南收回目光,大步走到自己的課桌,彎腰摸出手機和耳機線踹進包裏。

朝教室前門走去,步子比平時快。

“盛南。”

她叫住他。

這下盛南就算是想無視她,也不可能了。

他只好轉身,隔着一段距離把目光投向言慈。

言慈握墨水的手指收緊,泛出一層白灰色來,她盯着盛南漆黑的眸,“求你,求你不要說出去。”

要是說出去,她能想象能遭怎樣的對待。

盛南就那麽一歪,慵懶恣意地朝門框上椅着,和平時清冷淡漠的模樣不太像,但是他的臉上仍是沒有表情起伏。

“你覺得我會做這麽無聊的事?”

被反問一句,言慈甚至找不到詞語來回答。

她愣愣地看着盛南,“我...我...”

盛南倚在那兒,手環在胸前,無聲地看着言慈。

起碼有一分鐘,兩人都沒有說話。

安靜中透着詭異死寂。

“還是說,你覺得我像其他人一樣,對欺負弱者有病态的熱衷?”盛南再次開口時,薄唇噙着些戲谑。

“可是所有人都讨厭我,沒有例外。“言慈将墨水盒捏得變形。

然後,言慈聽盛南說了一句話,一句她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聽過的話。

盛南說:“我是例外。”

他接着說:“第一,我沒有在背後話人長短的嗜好;第二,我的生活不至于無聊到要像她們一樣,靠欺負一個弱者來獲得樂趣;第三,于我而言,你在我眼中和其他人都一一樣,沒分別。”

言慈怔在那裏。

她完全沒聽清後面三點說的是什麽,耳邊只反反複複地回蕩着四個簡單的字。

【我-是-例-外】

那日放學後的教室。

言慈感受到的,是和以往所有日子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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