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都知道。”
顧純薇雲淡風輕地吐出四個字後,沒管言慈眼底發生着如何的天崩地裂,只是慢悠悠晃到窗邊拉開淡藍窗簾,從校服外套裏摸出一根香煙來咬在嘴裏,“不介意我抽煙吧,畢竟你也不是什麽大病。”
她從不知道看上去清純無比的校花也會抽煙。
病房裏漫出沙啞又低沉的笑聲來,令顧純薇點煙的動作一頓,她微微蹙眉:“你笑什麽?”
言慈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燈泡,止不住地發笑,笑聲簡直像沙漠裏有風刮過,“那你怎麽不繼續裝下去?”
“因為懶得。”顧純薇重新點上煙,像有瘾似的深深吸上一口,窗外夕陽的餘晖将她一張清純的臉分割,上半部分露在餘晖裏,下半部分匿在陰影裏,像是兩個極端。
言慈唇角譏诮:“我猜,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豐厚的籌碼,是不會就這樣暴露自己的,對嗎?”
顧純薇朝着窗外吐着煙圈,風吹過,青白色四散開。
她背對着言慈,說話時還是能讓言慈聽得清清楚楚:“周萊那群人表面羨慕我恭維我,私底下卻怕我、畏懼我,個個都搶着巴結我替我做事,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言慈沒搖頭,也沒點頭。
顧純薇就面朝着窗外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确診我為極度自戀型人格。我覺得我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需要其他女生來襯托我、恭維我,尤其是像你是這樣越醜的越好,能愈發襯出我的美。”
“我需要極度的恭維,也應該得到特殊待遇;最重要的一點是,像我這樣的人一旦對什麽東西或者是人感興趣,就一定要達到自己的目标,哪怕不擇手段地操縱別人也可以,畢竟我對任何人都沒有同理心。”
言慈靜靜聽完,像在聽離譜的電臺節目。
她曾在一本書上看見過關于自戀型人格的介紹,有兩點典型特征:
1.對自己的高度關注
2.對他人完全莫不關心。
過往的細枝末節如走馬燈,飛快在腦中幕幕穿過,言慈突然明白過來,她掙紮着撐手從病床上坐起來:“顧純薇,你根本就不喜歡盛南!”
可以說完全和喜歡這種感情無關。
“咳咳咳咳咳——”
情緒過于激動,引出一連串要命的咳嗽聲,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等她咳完,顧純薇吸完最後一口煙,随手将煙頭往樓下撇去,沒滅的煙頭正好落到一個青白頭發老人的肩頭上,老人下意識地擡頭找抛物者,顧純薇惡趣味地對着老人挑釁一笑,然後關上窗戶一把帶上淡藍窗簾。
“我們接着聊。”顧純薇兩只手肘放在窗臺上,整個人懶洋洋地睨着言慈,“噢對......說到她們為什麽對我的話唯命是從,你來猜猜看?”
真愛賣關子,賣弄聰明,但是言慈完全不感興趣,只是執著地說着自己的:“從一開始,你對盛南的感情就不是喜歡,只是為了滿足你膨脹的虛榮心,畢竟盛南是公認的男神,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怎麽能對校花視若無睹呢?于是你拼命地散發着魅力,拼了命想要将盛南納入自己的粉絲陣營。”
“可是他對你沒有任何興趣,身為校花又是自戀型人格的你自然是忍受不了這種挫敗。見慣高捧你的人,突然冒出盛南這麽個異類,你當然不甘心,所以從一開始,你都只是想要證明你的魅力,根本不是喜歡,我分析得對不對?”
對一個人的喜歡,怎麽能有算計。
盡管她說得頭頭是道,顧純薇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扯着緋色雙唇淡淡問一句:“所以呢?”
“所以?”撐坐在床上的言慈頭暈目眩的,她喘着氣看窗邊懶散得與在校園裏清純截然不同的顧純薇,“你還想要什麽所以?”
“所以我覺得無所謂。”
“無所謂?”
“是阿,喜歡和想得到兩碼事。比方說,我不喜歡盛南又怎麽樣,但是這并不影響我想得到他。”
“你——”沒來得及說什麽,言慈卻被陣陣攻心的急促帶出劇咳來,咳得她原本慘白的臉上彌上一層不正常的紅,瘦下來的脖頸也漲出好幾根肉眼可見的青筋來。
她分析得對,但是顧純薇覺得無所謂,如雞同鴨講,天馬行空。
顧純薇邁着修長白皙的雙腿走過來,那張臉還是那張臉,但是已然沒有任何單純可言,她挑着眉眼伸手落在言慈的肩膀:“別激動氣壞身體,氣壞了就沒辦法幫我追盛南了呢。”
你做夢。
言慈胸口劇烈起伏:“你覺得,我在知道你內心的真實想法見過你的真面目後,還會幫你去追盛南嗎?”
顧純薇無所謂的笑笑,攀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一寸一寸挪動,最終停到言慈滿是青紅傷紫的臉上:“你這傷疤都還沒好呢,就忘記疼了?你幫不幫我追盛南,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哦。”
昨晚顧純薇她也在場......
她擡頭,在白色燈光下對上顧純薇的視線:“你準備拿昨晚的事情威脅我?”
“準備?”顧純薇重複她的字眼,旋即糾正她,“不是準備威脅你,是正在威脅你。”
望着面前這張美麗熟悉且富有青春氣息的臉龐,言慈頓悟過來,原來一個人真的能有這麽徹底的兩副面孔。
言慈努力抑制住身體的顫意,擡手欲打開顧純薇摸着自己臉的那只手,鮮紅的血液漸得到處都是,刺目的紅。
哪裏來的血?
劇痛是随後傳來的,她怔怔地低頭看手背,針管因揮手弧度挑破血管撕破血肉而出,此刻正滋滋往外冒着血。
竟沒反應過來是她的血,流滴在面前白色被子上,像是白雪綻放的紅梅,刺目得很。
顧純薇無動于衷,更沒有幫忙按鈴叫護士的想法,反而譏诮笑着往後退兩步,生怕血漸到自己的身上。
“言慈,生氣也沒有用哦,你會幫我追到盛南的對吧?”
“我要是拒絕呢?”
“拒絕的話......我就把你昨晚的視頻發到校園貼吧裏,再一不小心讓人轉發到各個校園群裏面,這樣你就變成三中的出名人物了,期待嗎?”
手背上的疼痛遠遠比不上心裏陰郁,言慈明白她的意思:“你僞裝得真好,讓看不出你居然是這麽個低劣卑鄙的小人。”
“又如何呢?”顧純薇仿佛不在意對她的言語攻擊,散漫說道,“你就是得向我這種人低頭,你沒得選哦,對了,你媽媽是在清林路那邊擺攤買麻辣燙對吧?”
提到媽媽,言慈的心咯噔就提了起來。
她哆嗦着蒼白的唇,問:“顧純薇,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要盛南阿。”這回答十分言簡意赅,語氣中透着勢在必得,“你一直拒絕我,我會生氣的哦,到時候你再跪着求我,我的态度不一定有這麽好,還說不準壞心眼兒地去光顧你媽的路邊攤,親自把她女兒精彩視頻放給她看,你說你媽到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有人說:永遠別去想象人性的劣根性。
十七年的人生中,在這一天,言慈的三觀乃至世界觀都徹底被刷新,以往她以為的黑暗都只是鋪墊,今天所面對的才是深淵。
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回流,她低頭目光下落。
手背上血肉模糊;
手心裏水光遍布。
整個病房裏都非常安靜,安靜到能聽清外面的鳥叫聲,以及自己微急的呼吸聲。
顧純薇的聲音涼悠悠地飄到耳朵裏面:“幫我嗎?”
言慈內心像是一團麻,有無數線攪亂在一起,分不清頭尾,她只能看着那些線越來越亂。到最後,她低低吐出三個字:
“我幫你。”
她不能讓父母看見那些視頻。
對于言慈的妥協,顯然也在顧純薇的計算中,她對自己的謀劃頗得意,臉上興奮也愈發明顯,再次主動開口:“你真好言慈,既然你也答應站在我這邊幫我,那我也不計前嫌地告訴你關于周萊她們幾個為什麽幫我的原因。”
言慈并不關心:“請你出去,我需要休息。”
顧純薇做作地瞪眼:“你這是在趕我麽?”
“你到底還要怎麽樣?”言慈深深吐着氣,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都說了會幫你,為什麽還要在這裏,難道你就這麽喜歡看他人受折磨?”
什麽變态?
簡直不能想象。
“什麽呀?”顧純薇嘟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我想跟你分享我的秘密呀,大家都是好姐妹,你這麽不識擡舉。但是沒關系,我還是願意告訴你。”
言慈又開始咳嗽,停不下來。
顧純薇不在意,只顧自己開口說:“李冰呢,她爸爸會在每次考試前濫用職權把考題洩露給她,但是就算這樣,李冰也只能勉強保持在年級前二十擠進一班,你說可笑不可笑?”
“周萊的話,就是個援/交妹。她每周末都會去伺候老男人,一次六百,價格我都摸的清清楚楚,所以言慈,你說我知道這麽多,她們憑什麽不怕我,不按照我說的去做。”
副校長洩考題......
周萊兼職援/交......
無論哪一條放到學校裏面去,都會像是深水炸彈般炸出無數的水花。言慈終于明白,眼前這個樣貌清純人人追捧的三中女神,手腕狠得可怕。
“所以——”言慈彎唇笑笑,“你就像剛才威脅我一樣,去威脅她們每一個人了,對麽?”
聽到她的話,顧純薇皺眉,仿佛是不滿意她的措辭,“我沒有威脅她們,她們可比你聰明知趣得多,只用稍稍提醒,就明白自己該做什麽。我希望你也能聰明點,知道自己的定位,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情,明白麽?”
她還有得選麽,她敢說不明白麽?
言慈沒有說話,一切情緒都隐藏在沉默裏。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人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