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案發後第三日早晨,蓮城警署接到一位投案自首的人,點名指姓要見江渡。

江渡忙于案子,青色胡茬沒來得及打理,他拿着案件資料一邊翻一邊走到等候室,一眼就看見座椅中間的顧純薇,她也正看着江渡,依舊美麗,但是神色少了很多驕縱多了幾分憔悴無力。

對此,江渡表示驚訝。

江渡合上材料,椅在門框上看顧純薇,“有何貴幹?”

純薇沒有正面回答江渡的問題,只是說:“讓我見言慈。”

江渡漠然,“恕難從命。”

顧純薇站起來,走到江渡面前,說:“你讓我見言慈一面,我立馬投案自首,否則你就慢慢查找你想要的證據。”

江渡默默看着她。

顧純薇如願,隔着一扇玻璃見到了言慈,言慈身上穿着囚服,面色蒼白,額上紗布已經泛出淡黃,她一看是顧純薇立馬就站起來想走,卻被顧純薇叫住。

“言慈。”

言慈重新坐下,說:“難不成看我這幅樣子,你都還要來威脅我?”

顧純薇說:“我來自首,換你自由。”

言慈豁然怔住。

言慈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殺了周萊?”

“......”

“為什麽殺周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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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為什麽殺了周萊。”

在言慈準備追問第四遍的時候,顧純薇輕輕擡起下巴,唇角淡淡挽出一抹笑容來,她說:“因為周萊不聽我話。”

言慈:“就因為這個?”

顧純薇說:“那天放學,我看到你跟着周萊,于是我也跟上去。我躲在樓層拐角處偷聽到你們的談話,我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大。在你走後,我對周萊說做得好,但她仿佛不是很高興也仿佛受夠對我的言聽計從。她居然開始搶我的手機想要删除關于她的把柄,我沒想過殺她,但是她情緒變得過于激動,我們在推搡間,我失手把她從過道陽臺上推了下去。”

然後,周萊死了。

言慈靜靜聽完,然後把雙手舉起來,手腕上是銀色的手铐。

言慈對顧純薇說:“看見了麽?它會屬于你。”

顧純薇的目光掃過手铐,沒有意外更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你不必洋洋得意,如果沒有人幫你,我是不會坐在這裏的。”

有人幫她?是誰。

言慈無論怎麽想,都只能想到江渡一個人。

言慈抿抿唇,說:“是江渡麽?”

顧純薇究竟是出于何種原因,又或者頂着何種壓力才會來自首,言慈不得而知,即便她非常好奇,顧純薇也絕口不提。

談話最後,顧純薇挺直脊背起身,用那張美麗的臉低低睨着言慈,注視良久,扔下一句——

“生一張爛臉,卻天生好運。”

那是言慈聽顧純薇說的最後一句話。

言慈目送顧純薇離開,前腳剛走,後腳江渡就踩進來了

江渡大步走到玻璃面前,雙手撐在臺上看言慈,說:“小孩兒,你還好吧?”

言慈擡頭,“我還好。”

江渡沒有食言,江渡說到做到。

她沒有信錯人。

經過幾日奔波勞累,江渡臉上有幾分疲憊,但他和言慈說話時口吻輕松愉悅,“你放心,很快水落石出,你就能出來了。”

“我沒事我能堅持。”

言慈擠壓已久的委屈難受,看見江渡時難免控制不住,到底是紅了眼眶。

江渡安慰她,“別哭,最見不得你這小孩兒哭——”

“江隊!”

有人叫江渡。

“诶——”

江渡回頭應一聲,然後對言慈說:“放心,乖乖等我。”說完後大步流星地離開。

獄警帶言慈回自己房間,路上看她在哭,倒忍不住唏噓:“你知足吧小姑娘,要不是江隊打過招呼讓我們照拂照拂你,你指不定在這裏被欺負成什麽樣呢?你不知道吧,老犯最喜歡欺壓打罵新犯,但你看她們敢動你麽?她們不敢。”

言慈抽兩聲:“是麽?”

“那可不。”獄警啧兩聲,“所以你就別矯情委屈拉,有啥好哭的,真兇落網水落石出,江隊還這麽護你知足吧小姑娘!”

言慈被無罪釋放那天,有很好的天光,暖陽滿灑。

言慈被明晃晃的日光晃得睜不開眼來,擡手覆在額頭虛擋着,看見爸媽正滿臉激動地從遠處朝自己跑過來。

“爸爸媽媽。”

張春燕跑在前頭,沖上來一把拉住言慈的手,“媽媽的好女兒,委屈你了!”

言大國跛腳,不能說跑,只能說用他所能到的最快速度邁着腿,咬着牙冒着汗朝前奔着,朝自己心心念念受盡委屈的女兒。

爸媽臉都瘦了好大一圈,神色亦是憔悴。

言慈心中內疚,說:“對不起,是我害你們擔心。”

爸媽抹着淚搖頭說着沒事,言慈舔了舔唇角,“媽,我想和你煮的南瓜湯了。”

在那裏面被關着,連水喝起來都是苦的。

張春燕連連點頭,“咱這就回去。”

一家三口互相攙扶着往外走,一名唇紅齒白的小女孩跑過來,對着言慈喊:“姐姐,姐姐。”

言慈停住腳步,低頭去看那小女孩,“你認識我麽?”

小女孩約六七歲的模樣,她重重點了下頭,說:“姐姐你能不能跟我走一趟阿,有個哥哥說想要見你。”

“什麽哥哥?”

小女孩說:“就是一個很高很帥的哥哥。”

言慈甚至都不用在腦海裏面想像,都能知道這小女孩兒說的是誰。

言慈拉着小女孩的手,慢慢蹲下去,還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小女孩兒追問:“姐姐,去不去呀?”

“你幫我轉告他——”言慈輕挽唇角,淡笑着,“我不見他,永遠不。”

小女孩兒一愣,然後掉頭跑走了。

等言慈再度站起來時,像是被人偷空力氣似的疲乏。

言慈攏攏肩膀上的外套,呼氣時一團白霧在面前散去,速度很快,就像是抓不住的過去也像是捕不到的未來。

“好累阿。”她嘆。

父母只當她這幾日身體勞累,于是催促快些回家。

再往外走,一眼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UV。

江渡習慣性地單腳支地靠在車門上,他看見了言慈,一下就收腳站好,就像是一根筆直的桅杆。

“小孩兒!”

江渡擡手揮了揮,給言慈打招呼。

暖陽下,江渡的臉胖少了些冷銳,平添幾分柔和,連眉骨上那道疤痕看起來都親和了不少。

言慈挽着淡笑走向江渡。

江渡本想給這小孩兒一個擁抱,鼓勵安慰她,沒想到卻被言慈搶先一步。他很高,言慈抱他時還要墊墊腳才能夠到,下巴放在江渡的肩窩裏。

言慈抱着江渡,說:“叔叔,謝謝你。”

叔叔?又是叔叔,明明他比她大不了多少的。

江渡哭笑不得,問:“你為什麽叫我叔叔?”

言慈的聲音是從江渡耳畔傳來的,很輕很清,她說:“因為你叫我小孩兒。”

江渡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

江渡能夠肯定的是,他這一生後悔的事情不少,後悔讀書時期沒能更努力,後悔年少時的叛逆,後悔傷過不少女孩的心。

但是江渡肯定不會後悔的是,他選擇那天晚上重返原地,救下了這個叫他叔叔的小孩兒。

二十米開外,馬路轉角處停着一輛寬敞保姆車。

後座車門是打開的,能看見少年右腿還打着石膏,他靜靜坐在那裏唇色有些蒼白,從他的角度看去,正正好好能看見瘦削少女撲進年輕男人的懷裏。

不用旁人說,光是他自己都能感受到兩人的親密。

陳白坐在副駕的位置,他轉過頭對少年說:“少爺,要不咱們還是回去把,您這樣沒意義對不對,況且腿傷未不宜奔波勞累的。”

少年置若罔聞。

盛南始終靜默看着相擁的二人,好半晌後,他問一句,“那男人是誰?”

陳白說:“是個刑警大隊長,是圈裏的新貴紅人,勢頭很好。”

盛南連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已經緊緊握成拳,掌心裏全是冷冷水光。

“叫什麽名字?”

陳白:“他叫江渡。”

江渡。

他默默在心中念這個名字。

“大哥哥!”

小女孩從遠處啪嗒啪嗒地跑來,小紅裙子擺蕩開。

盛南用雙手把右腿提起,吃力地将身體轉個方向,使自己能面朝開着的車門這邊,他伸手去接跑過來的小女孩,“那姐姐怎麽說。”

小女孩睜着黑溜溜的雙眼,努力思考。

盛南握着小女孩的手,“告訴哥哥,那姐姐說什麽了。”

小女孩還在想。

明明不過三十秒的思考時間,卻令盛南度日如年,分秒穿過空氣,穿過經脈,穿過血液,獨獨穿不過他的心髒。

胸口一陣堵得慌。

“我想起來拉!”小女孩說。

盛南黑眸一亮,卻聽見小女孩一字一句緩慢地陳訴——

“那個姐姐讓我告訴你......她不見你,還說永遠不。”

那一瞬間,盛南覺得自己身體很奇怪,像是所有血液都一下子回流到心髒,四肢發麻,他只落下個骨血冰涼的下場。

小女孩晃了晃盛南的手,天真地問道:“哥哥,永遠是什麽意思阿?”

永遠。

不過十二筆就能寫完的字眼,怎麽這麽折磨人。

遠處,兩人相擁的畫面很刺眼,刺得盛南渾身不适,他用手捂住胸口唇色開始泛出慘白,“陳叔,我不行了。”

不行了是什麽意思?

陳白臉色一變幾乎也跟着失去血色,他一邊大聲叫司機開車,一邊問:“少爺你沒事吧,少爺!”

盛南不能形容那種感覺,很難受也很窒息。

他虛弱無力地靠在那裏,喘着,大口呼吸着,艱難地說:“她說她不見我,永遠不,我一下就覺得我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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