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約八點時,江渡醒過一次,時間很短,準确來說沒有超過十分鐘。

江渡睜眼時,言慈正趴在床沿上小酣,她的臉上還有淚痕,秀眉緊緊皺在一起,他微微一動,言慈就醒了。

“江渡......”

言慈下意識地爬起來坐好,看着江渡直直望着自己,唇是蒼白的,那麽虛弱的樣子令眼淚一下就崩不住了,不過她還是盡量憋着,江渡不喜歡看她哭。

眼眶還是紅了。

江渡靜靜看她一會,竟還出言調侃她,“小孩兒別哭,我沒事。”

言慈死咬着下唇憋着,憋一會兒,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來,“你知道你什麽病麽?”

“知道啊,”江度的嗓音聽上去比平時更啞,他還是一臉輕松的樣子,“小孩兒,我真沒事兒,我見不得你掉眼淚。”

他這時候都還這麽關心自己,那眼淚,啪嗒啪嗒地就開始掉。

此時門被推開,沈妮正好進來了,她一看江渡醒了情緒格外激動,“阿渡!”沈妮一邊喊着一邊撲到病床前,“有沒有好一些?你有沒有好一些?”

怎麽可能會好。

言慈默默起身,退到一邊,背過身去悄悄摸着眼淚,江渡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話是對沈妮說的,“我沒事,你叫言言不要哭。”

沈妮格外委屈,她也紅了眼眶:“你為什麽總是只在意她阿,她都不願意救你,言言長言言短的,現在你病得要死你看她作為嗎?”

言慈淚水流得更兇,無聲的。

她很想救江渡,也不想眼睜睜地看着江渡在自己面前死去,但是她只要一在腦中想到盛南那張臉,他會有的神情、反應,她就做不到。

江渡虛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在勸沈妮,“言言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也不要強人所難。”

頓了頓,又緩慢地說:“我好累。”

江渡再次陷入昏睡。

言慈對着牆角,捂着嘴蹲下去,安靜的病房裏能清楚聽見極力壓制的抽泣聲,聲聲絕望。

沈妮撲在床沿上連喊好多聲江渡,江渡都沒有再睜眼,她大為光火,又傷心又難過,轉身走過去一把揪着言慈的衣領,将言慈整個人都提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阿你!”

沈妮伸手推了言慈一把,動作幅度很大,大到沈妮的頭發都在身後亂甩。

病房裏一聲沉悶的響,言慈的後背重重地撞上身後冰涼牆壁,她看着又氣又急的沈妮,她眼淚在流,但是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說話阿你!”

沈妮聲音很大,不怕吵醒江渡,畢竟現在江渡真的醒不過來,也沒有辦法再幫她說話。

消毒水味在鼻息間游走,咆哮質問在耳朵裏亂竄,盛南的臉在腦子裏不停播放......這一瞬間言慈甚至有個惡毒的念頭,要是能五識盡喪該多好,她不用聽不用看也不用想,那也不會難過和痛苦。

沈妮最讨厭言慈沉默得像個啞巴的樣子。

她逼近,用手指重重地戳着言慈的左邊胸口,“言慈,你有沒有心的?”一下比一下戳得用力,“說說看,你心呢?”

......

言慈低着頭,眼淚順着臉頰流到下巴,再一顆一顆砸到白色地板上,她覺得很冷,但是鼻翼額角都是細細密密的水光。

沈妮開始細數她的罪過,聲音在病房裏放大好幾倍。

“要不是江渡,你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一個殺人犯,是江渡救了你幫了你,不然你以為你現在能夠聲名大噪光鮮又靓麗地成為出名漫畫家嗎?我告訴你——言慈,你不能,你什麽也不是!”

“那年你出嚴重車禍,五官多多少少都有毀損沒一處好的,是江渡掏了整整六十萬給你做修複術以及整容術,他說希望那小孩變漂亮後能少哭一點......你自己也知道,當時你家是什麽情況,別說六十萬,就只是六萬也拿不出來。”

沈妮手指重重戳在左邊心窩,沒有再動,就那麽戳着。

有痛感傳來,左心房。

言慈仍舊是像個沉默的木偶人,低着頭,沒有說話,淚水也沒停。

“沈妮......”

她想說點什麽,唇翳了翳又什麽都沒說。

沈妮字字珠玑,“沒有江渡,就沒有今天的你,不求你懂恩回報,你起碼不能見死不救阿對不對?”

對,沈妮是對的。

“言慈你自己說,七年多的時間裏,你有麻煩有事情的時候江渡哪次不是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誰還能為你這樣?”

“......”

沈妮後續又說了許多關于江渡如何對她好的事情,言慈沉默聽着,沈妮沒有誇大事實,她說的都是真的,一直以來,江渡對她......是真的好。

所以,當言慈真真正正站在盛家別墅門外時,像在做夢一樣。

在黑色雕花大門前來來回回地,躊躇好幾遍,都鼓不起勇氣去摁鈴,直到裏面正在修剪的園藝工發現她,跑過來問,“小姐,請問你找誰?”

“我.......”

言慈磕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我沒事我沒事。”

園藝工很奇怪地打量着言慈,看兩眼後,說句好吧然後拿着剪子轉身,走出去沒兩步,又聽見言慈在後面叫,“等等。”

園藝工拿着打剪子重新轉身,“小姐你到底找誰?”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言慈不由自主地握緊包帶,有些緊張,“我找盛先生,他在家嗎?”

園藝工目光警惕了,他上下打量言慈兩回,皺眉:“在是在,但是你和盛先生什麽關系?”

女朋友?還沒有到那一步。

朋友?不會讓她見。

言慈糾結好一番,對園藝工說:“你就幫我轉達一下,我叫言慈,他會見我的,請你幫幫忙,謝謝你。”

園藝工将信将疑的,不過還是進去幫她問了。

十分鐘後,有人來開門,透過黑色雕花大門的間隔,言慈目光捕捉到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緩步走過來,他竟親自來了——他踩着鵝卵石小道一路走過來,穿的是居家長袖白t和黑褲,陽光下的眉眼生輝,周身氣質趨于清冷,但是他看過來的目光,是暖的。

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黑色雕花大門緩緩打開,盛南表示對她的到來有些微訝,他單手踹包靠在門邊兒上,低頭看着站在臺階下的她,

“我沒想過你會過來。”

言慈仰頭看着上方的男人,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着,無規律,連帶着身體無自主意識地連着後退......

後方是數級臺階。

男人撚住眸光,動作很快,在她後仰的時候一把拉住她胳膊,輕而易舉地就往自己身前帶。

溫熱襲來;

她撞進男人懷裏。

那一瞬,周遭都被清新味籠罩住,都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溫熱的手掌就落在肩頭,将她帶着直接往別墅裏面走,“進去說。”

【他那樣的貴公子怎麽可能随便捐骨髓阿】

走着,耳邊不停地響着宋老醫生的話,她轉頭,就看見男人弧度分明的下颌,薄唇勾着心情不錯的樣子。

她如何開這個口。

鳶尾花開一路,看得出來被精心打理着,快到大門時,言慈突然停住從男人懷裏面小心退出來。

盛南同時頓住,“怎麽了?”

言慈穿着米白長裙套一件牛仔外套,風正好吹來時裙擺款款而動,再後退,就從鵝卵石道上退到青草坪上,她還在退。

盛南收住笑意,面容恢複往常清冷,靜靜看她,“有事就說。”

言慈實在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盛南就那麽平靜地看着她,她躊躇半晌,說,“我......我想說......我......”

我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

盛南年少時耐性就不好,他長腿一邁拉近兩人距離,低聲說:“不知道說什麽就別離我這麽遠,明白?”

言慈緊張得又試圖後退,卻被他握住手。

下一秒,他皺眉問:“這麽冰?”

現在烈陽高照,七月天氣熱哄哄的,偏偏言慈的手握上去就跟死人沒什麽兩樣,涼得驚人。

“我沒事。”

盛南沒多問,直接拉着她往別墅裏走。

踏進門那一刻,言慈手心裏水光一片,濕窪不堪。

這就是百年名門的盛家——空氣中仿佛都彌漫着金錢的味道,古玩字畫随處見,裝潢高格有品,結合英風和中國風,并不混亂反倒顯出另一種美。

那是孫阿姨第一次見到先生帶人回家——那個姑娘面有懼色,眼露膽怯地站在門口遲遲不敢進,還是盛先生親自拉着那姑娘進門,是的,手拉手。

孫阿姨放下手中盤子,迎上去笑着:“先生,客人嗎?”

“不是。”盛南松開言慈,看一眼她,然後向孫阿姨淡笑着介紹,“小女朋友。”

言慈霍地擡頭。

她看見盛南在說這話時,唇角微微挽着,看來他單方面決定她是他女朋友了。

孫阿姨笑呵呵地備茶。

偌大的別墅客廳,只餘兩人。

言慈沒進過這麽大的別墅,哪怕現在她不是從前那個自卑小女孩兒了,但是眼下看上去還是會有些促狹。

她在最邊上的暗紅沙發側翼上坐下。

盛南手機響個不停,他掏出來挂斷,關機後随手扔在面前茶幾上。他走到言慈旁邊,剛準備坐下的時候,就聽見不遠處的旋轉樓梯上傳來聲響。

那腳步聲,沉穩緩慢,一步一步地。

在言慈聽來,像是聲聲不詳預兆,她僵硬地轉頭死死盯着旋轉樓梯口,那裏邁下一只腳,視線往上移,再往上——

便和盛印冷漠目光對在一起。

盛印立在倒數第三階的位置,居高臨下地,臉上有少許細紋帶出一種強力的壓迫感,他看着言慈,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兒子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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