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月莺飛草長,春景融融。
秦國國君蕭荀率領五萬大軍一舉殲滅邊陲鄰國魏國二十萬大軍,大捷,作為戰敗國的魏國割地賠償,并獻上二十萬白銀給蕭荀,以續兩國邦交。
秦國邊陲百姓早些年被魏國鐵騎騷擾,痛苦不堪,如今得知蕭荀平息了戰亂,各個揚眉吐氣喜悅的竟當街手舞足蹈起來。就連京城內的百姓也被這勝利的喜悅渲染,津津樂道了好幾日。
而和市井街市一牆之隔的秦宮裏的各宮娘娘卻不似外面那般充斥着戰勝敵國的優越感,逢人便得意的提起蕭荀在戰場上如何英勇,如何禦軍等,而是各個面容端肅,好似苦讀十多年的窮學生一朝到了貢院考取功名的緊張時刻,就連偏安一隅養病的冷嫔也難得的露出緊張之色。
“以前皇上也不是沒領軍打仗幾年不回宮的時候,如今他人回來了,娘娘們各個上趕着去巴結他,他忙都忙不過來,不可能留意到您到底去沒去朝陽殿給他慶功的。再說,太後今晨不是剛允許您晚上不去給皇上請安不是?所以娘娘您放寬心,就安心呆在殿裏養病。”說話的是冷嫔身邊伺候的萍兒。
“萍兒說的對,姐姐您放......”
“嗝”一聲輕響,坐與冷嫔對面的柳翩翩輕輕打了個飽嗝,這才意猶未盡依依不舍的将手裏拿着沒吃完的提子糕放下,眼露調皮的接着說:“您放寬心”。
冷嫔是秦宮的老人,身子時常病着,人早沒了博聖寵的心思,可乍聞在外打仗三年沒回秦宮的蕭荀忽然回宮,還是會悸動的想要去一見蕭荀。但她猜,如今的蕭荀可能連她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心底剛聚攏的那絲期翼又散了。她頓了頓,擡眸看說話的柳翩翩,一愣,繼而“噗嗤”笑出聲。
只因這名叫柳翩翩的淑媛,原是齊國的小公主,三年前被齊國國君送來秦國和親的,論容貌,人自然生的是極好的,蛾眉皓齒,冰肌玉骨的,尤其是臉上那雙明眸,笑起來如小月牙般清澈澄亮,若好好捯饬一番,絕對是令人一眼驚豔的大美人,若她有心争寵,必不會比別的宮妃差。
然而,壞就壞在,她似乎審美有問題,總是穿的不是白的如披孝服,就是灰撲撲的如同剛從泥地裏□□的“春筍”,毫無纰漏的将自身優點遮蓋的一幹二淨。
尤其是今晚,宮內的妃子哪個不是拗足了勁将自己捯饬的花枝招展的去見蕭荀,而她卻只穿了件青煙褐繡游鱗拖地長裙,素面朝天,整個人更似只沒烤熟的“地瓜”。
而這“地瓜”半點沒身為後妃争寵的緊張感不說,更賴在她殿內,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吃了好多塊提子糕。
要知道,那提子糕可是她從太後哪兒讨要來的,全殿也沒幾塊,還被她消滅了大半,冷嫔便忍着肉疼關切的問她:“翩翩你怎麽還賴在我這兒不去給皇上請安?”
“地瓜”仰着腦袋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想到今晚是蕭荀回宮的日子,随即狐疑的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酉時”冷嫔好心提點。
柳翩翩默了默,極其罕見的沒說話。
冷嫔以為她乍然聽到蕭荀回來,不知怎麽面對蕭荀心裏緊張,便将手放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輕聲寬慰道:“皇上在外打仗多年沒回朝,乍一回宮難免對身邊的人和事不适應,正缺個知暖知熱的人,所以你要懂得把握機會牢牢抓着聖上的心,別像我這般不争氣。”
她語氣一頓,又道:“再說,就算你不想去,可今晚也得過去走個過場,說不準到時候聖上忙着和別的妃子敘話,顧不上看你呢?”
柳翩翩眸色一亮,心想是這個理兒,可下一瞬剛翹起的唇角就垮了下去。
柳翩翩對蕭荀的不滿确切的說是從三年前初入秦宮開始的。
那時候柳翩翩剛及笄對男女□□還很懵懂,就被她父皇以和秦國和親加固秦齊兩國邦交為由趕鴨子上架嫁來了秦國。
新婚之夜,其實當時她還挺難為情的,畢竟是和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成親不是?她還沒這方面的經驗,于是,便懷着一顆忐忑悸動無以言表的心情坐在殿內靜等蕭荀來。
結果呢?她等了一夜,那蕭荀非但沒露面不說,甚至連夜還去了邊陲打仗,更甚的是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那些勢利眼的宮人慣會見風使舵,見她不受蕭荀待見,明裏暗裏給她使絆子,太後更是将她從齊國帶來的宮人全部遣散出宮,宮內的日子實在太苦了,活不下去要不得臉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忽然想起早些年在齊國聽到的傳聞,傳聞中說年少的蕭荀曾有個心頭“朱砂痣”,那女子和她長得十分相似,他曾為博那女子一笑“烽火戲諸侯”,為那女子散盡後宮,可惜那女子福薄,早早的殁了。
于是,她就大着膽子借着和那女子相似的容貌的好處,厚着臉皮和外人說:蕭荀雖不待見她,可卻念着她和那女子長得相似的一張臉,私下裏和她有來往。
那些宮人和宮妃聽聞後,畏懼她這層身份,再不敢在背地裏給她使絆子。
同時,這謊話一傳十,十傳百,三個月後等傳到她耳朵裏,就成了,她是蕭荀死而複活的“朱砂痣”,蕭荀能為她生為她死......
她聽聞後,第一反應要完。
原想着蕭荀若聽了這傳聞,估計會氣的立刻從邊陲殺過來,手起刀落的摘掉她的狗頭。
然而.......一年一年過去,蕭荀那邊竟毫無反應。
漸漸的,她也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慢慢忘了這件事。
如今蕭荀打完仗回宮,若他聽了這傳聞找她算賬,她.......
試想了下自己活命的幾率有多大的柳翩翩打了個激靈,覺得後頸涼飕飕的,她忙将正要抓提子糕的手縮了回來,擡眸,觸到冷嫔投來關切的目光,硬生生的将喉頭那句“她一點都不想去見蕭荀的話”咽下去,彎唇笑道:“那我再坐一會兒。”
冷嫔一臉無語的默默将那盤提子糕藏了起來。
“......”
在冷嫔這賴不下去的柳翩翩,掐着點趕去蕭荀所在的朝陽殿,一路上還不忘念叨着:到地方後,我一句話不說全程做隐形人,蕭荀肯定注意不到我,我權當是去蹭吃蹭喝。
而老天爺似乎也聽到了她的祈禱,竟破天荒的仁慈一回。
蕭荀人壓根沒出現在朝陽殿,至于其他宮的宮妃為何還賴在朝陽殿不走,八成是想等蕭蕭荀來。柳翩翩想通後便安了心,在殿裏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邊趁機打量了殿內情形。
因蕭荀并未立後,于是,暫時掌管後宮事物的九嫔之首的淑妃和她打完招呼後,便坐在與宴妃子的最顯眼的位置,其餘的妃嫔皆坐在淑妃左右側,笑着和淑妃話着家常,似乎絲毫沒看到她。
“有些人就是愛仗着盛寵端架子,事事來的遲,顯擺什麽。”柳翩翩剛坐下,就聽隔壁桌的胡淑儀冷哼一聲。
柳翩翩狐疑的看向周遭,發現除了她晚到外,別的宮妃都早早的到了。
敢情......一向和她不怎麽對付的胡淑儀在罵她?
記得來秦宮之前,她七皇兄給她說:別看秦宮的妃子整日趾高氣揚的,不過是群被拔了牙的老虎,沒了聖寵她們連紙老虎都不是,所以翩翩你無需怕什麽,她們欺負你,你盡管欺負回去。當時的柳翩翩不過十三歲,聽了這番話,一時間對他七哥的仰慕之情飙升到了難以企及的高度,并深以為是真理,以至于忘了一句詞叫“紙老虎她也是只老虎”,欺負人時還會很疼,等吃了很多虧後才悟出這個道理,于是,秉着不想惹事的想法,柳翩翩只笑笑沒答話。
“不就是個齊國來的人質嗎!有什麽好嘚瑟的。”見她不接話,胡淑儀卻是将柳眉一豎,重重的酒盞按在桌案上,卻是更氣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欺負胡充華了。
柳翩翩忍了忍,偏生沒忍住,她特認真的說:“淑儀娘娘您說錯了,人若嘚瑟得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先獲得聖上的青睐再說。”
“柳翩翩,你......”胡淑儀進宮幾年,非但沒侍過寝,甚至連蕭荀的面都沒見過,當即惱羞成怒如點燃了仗炮般,蹭的一聲站起來。
遠處正和妃子敘話的淑妃察覺到胡淑儀的異樣,仰臉看向這邊斥她:“胡淑儀你做什麽?”
“臣妾.......臣妾......”被淑妃這麽一問,胡淑儀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回娘娘,胡淑儀不知吃了什麽,忽然覺得腹痛如絞,這才冒然失了禮,您別責怪她。”這時,剛才被她罵的柳翩翩從坐榻上起身,乖巧的笑着幫她解圍,好似剛才惹自己失了禮數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舒服就回殿內歇着,別站在這等會兒礙皇上的眼。”
“臣妾忽然又好了。”被欺負的人解圍,自認丢了面子胡淑儀更氣了,狠狠瞪柳翩翩一眼,這才忐忑的對淑妃道。
這殿內的妃子明争暗鬥都是抱着什麽心思,淑妃一清二楚,她也不甚在意,便睜只眼閉只眼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注意儀态,胡淑儀這才小心的落座,還不忘了鼻孔朝天冷哼一聲加重存在感,可卻是再不敢為難柳翩翩了。
柳翩翩也懶得和她繼續周旋,落座後正要喝杯酒緩緩,忽聞守門的太監驚呼一聲:“皇上。”
殿內的衆宮妃面上俱是一喜。
卻是蕭荀從外面大步流星的進了殿,在他身後守門的太監宮女如同下餃子般“撲通撲通”跪了一地,淑妃最先反應過來,忙朝蕭荀作揖“臣妾恭請皇上聖安”,接着,衆位嫔妃立馬跟着附和。
柳翩翩回過神來,一下子攥緊了衣袖,站起來低垂眉目跟着附和:“皇上聖安”。
一片喜不自禁的請安聲中,忽聞殿中響起一道頗為刺耳的抽氣聲,緊接着,所有的聲音倏然嘎然而止,殿內靜的聞針可落。
柳翩翩攥緊已然汗濕的掌心,想要看看發生什麽事,還沒擡眸,一雙玄紋繡着金絲線的靴子冷不丁的停在她面前。
她霎時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感從頭頂洩下,柳翩翩心裏咯噔一聲。
淑妃輕笑的聲音傳入這邊:“淑媛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給皇上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