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陶:本章沒有我
◎“陳傲文失蹤了。”◎
表演課的老師認為喬慎好就好在從小拍戲, 壞也壞在從小拍戲。
《苦葡萄》是他第一部 擔綱主演的電視劇,也因此受到最多的指點。那時候年紀小,導演和前輩演員說複雜了他也不懂, 于是他們采用了更方便的解釋方法:需要喬慎抽泣時, 告訴他“你的小狗不見了”,需要喬慎大哭時,告訴他“小狗被車撞死了”, 需要喬慎發愣憂愁時,告訴他“小狗會變老,等你長大了它就不在了”……小狗,小狗, 都是小狗。
喬慎那時候确實養了一只小狗。他出生時隔壁鄰居正好有幾只小狗落地,喬堅毅買回一只, 送給喬慎當出生禮物。那小狗是他從小的玩伴,和他一起長大, 很早就學會保護喬慎。
用小狗來引起喬慎的情緒, 這是最簡單好用的辦法。
喬慎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那也是最殘忍的辦法。
他就這樣一部接一部地拍戲,哭哭啼啼的, 嘻嘻哈哈的。他還不太懂悲歡離合的時候, 就曉得什麽時候哭,什麽時候要開懷大笑,什麽表情能獲得贊許,什麽動作姿勢最上鏡。
他後來漸漸不樂意哭, 星途急速黯淡, 開始有人評論:喬慎簡直就是牽線人偶。
他的演技老早就打下了歪斜的基礎, 想要修改, 難如登天。
導演問他“憤怒,知道什麽是憤怒嗎”,他知道。但他的憤怒是在心裏燒一團悶火。被瞿雁掐得半死,險險救活後又應激一年,他清楚自己仍受影響,而一旦陷入失控的情緒,當日的恐懼便沉渣泛起。
憤怒令人猙獰,令人兇猛宛如野獸。喬慎從瞿雁身上學到這一點,每每想到這種情緒會讓自己面目也變得如瞿雁一般扭曲,他心裏有下意識的拒絕。
最後,“沈滄溟”的狂怒用上了喬慎習慣的表演方法:他皺眉,控制呼吸,讓自己面龐因為缺少氧氣而變紅,眼睛瞪圓,用惡氣洶洶的語氣說臺詞。
導演甚至不敢給他長時間的特寫。任何人都看得出喬慎盡力了,但也仍舊緊繃着,他依照模板去演戲。
劇播出後,果然在最高潮的時刻,觀衆有了争議。
看劇的人太多了,除卻喬慎的粉絲,許多人察覺他演技水平時高時低,均攤下來只能算“一般”。最激烈的一幕中,他的情緒像畫在臉上一樣僵硬,滲不進皮肉裏。英俊固然是英俊的,但與投入得涕淚橫流的對手戲演員相比,從他眼裏滾落的眼藥水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說到這些,喬慎很坦白。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演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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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池幸點點頭,“我知道你很喜歡演戲的,是不是方法沒找對呢?”
她認真思索起來。
池幸是天賦型演員,本身才華出衆,又有敏銳感受力,演什麽像什麽,很能打動觀衆。喬慎沒料到她居然認真為自己思考這種事情,瞬間羞愧得無地自容:“抱歉,我也許沒有天分。”
“你身邊有可以參照的人嗎?”池幸說,“如果自己揣摩不出來,可以找一個熟悉的、你覺得有類似特征的人,去觀察他平時怎麽行動,怎麽說話。”
喬慎:“……”
池幸:“怎麽了?”
喬慎自嘲地笑笑:“魏樂楓是個僞君子,我身邊确實有這樣的人。”
池幸沒有問下去,喬慎繼續說:“我說的是喬堅毅。”
魏樂楓是《人生複寫》中瞿雁的糟糕戀人,喬堅毅是現實中讓瞿雁走向毀滅的直接推手。
小時候喬堅毅也是喬慎景仰的對象,只是随着年紀增長,瞿雁留下的恐懼讓喬慎對父親的敬重,一分分消退了。
池幸和其他人拍對手戲的時候,喬慎便拿着小筆記本,逐條寫下自己對父親的印象。
越是寫,他越是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正在複刻一個卑鄙無恥的人。
他的第一場戲,是瞿雁帶魏樂楓一同與好友唐曉亭見面。彼時倆人已是熱戀對象,而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唐曉亭傾慕的也正是魏樂楓。
換衣、化妝,他頭發剪短,恰好與魏樂楓形象相符。那時候魏樂楓正在拍戲,演的是一個愣頭愣腦的男二號。喬慎面對鏡子活動面部肌肉,張口說話,想找到舒适的發聲位置。
池幸要牽着他的手走入鏡頭,開拍前池幸忽然提醒:“記住了,你這個時候是很愛我的。”
她笑得甜蜜,喬慎霎時間有墜入情網的眩暈。池幸又說:“想想你喜歡的女孩。”
陶南嶼可沒有這樣濃的笑,但喬慎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被“瞿雁”牽着手,“瞿雁”看到好友後加快腳步,走到了他的前頭。他目光便落在“瞿雁”紮成一束的卷發上。“瞿雁”頭發粗硬,燙過後像爆炸頭,她會用皮筋和夾子牢牢把亂竄的黑發固定。馬尾便一甩一甩,活潑伶俐。
“唐曉亭”正喝着冰檸茶,聽見呼喚後擡頭,先是開心,目光掃到“魏樂楓”身上,最後落到倆人緊緊相牽的手上。她的笑容沒有徹底消失,僵硬地敷在臉上,目光忙亂失落。
“介紹一下,魏樂楓,我男朋友。”“瞿雁”快樂地攬着“魏樂楓”的手。
“認識,大名鼎鼎。”“唐曉亭”伸手與“魏樂楓”握了握。
這裏有一個非常關鍵的眼神戲:魏樂楓是情場老手,他雖然第一次見唐曉亭,但立刻從女孩目光中捕捉到端倪。
握手的時候,喬慎目光掠過桑桑的臉。桑桑根本不敢看他,只想匆匆結束這場尴尬至極的會面。她緊張中碰倒桌上的凍檸茶,茶水嘩地潑在桌面。
一次拍攝意外。喬慎下意識地牽着桑桑的手微微一擡,原本的握手手勢随之一變,成了喬慎牽着桑桑四指擡高,以免她胳膊被茶水濺到。
導演沒喊停,桑桑立刻接上了戲。她也忘了抽手,緊張地起身拍打裙子上的水珠。池幸拿手帕為她擦衣服。而這過程中喬慎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直到池幸蹲下為桑桑擦幹鞋子,桑桑才與喬慎對上眼光。兩人都意識到這一次握手太長也太緊,連忙松開。桑桑低頭與池幸說話,耳朵發紅,手緊張地把垂落的頭發別到耳後。喬慎又看她一眼,視線在她潔白的頸脖處停留了一瞬。
雖是意外,效果卻出人意料的好。
“魏樂楓”對“唐曉亭”起過意,也說過不葷不素的話,才讓“唐曉亭”意識到此人惡劣卑鄙,絕不是好友的良配。劇本裏沒有凍檸茶傾倒的細節,喬慎和桑桑的反應卻完美地補足了這一幕的內涵。
跟組的孫萊和導演讨論後立刻把這一幕加到劇本裏,導演調整機位,要求再依照剛才的節奏演一次。
池幸對喬慎笑:“演得很好啊。”
喬慎已經失去了鑒賞自己演技的能力,讷讷點頭。
桑桑也說:“剛剛最後那個眼神真好。”
池幸小聲:“我拍之前提醒他想想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來着。”
桑桑:“哎呀,誰?我們認識嗎?圈裏的人嗎?”
喬慎卻不答。
看池幸的時候,他心裏确實掠過陶南嶼的影子。
而看桑桑時,他想起的是無數個飯局上,父親凝視女人的目光。
這一場拍了兩條,順利過關。
下一場是“瞿雁”帶新朋友“唐涵”到店裏吃飯,道具迅速更換桌面和店面的東西,群衆演員就位,燈光和光替開始調節位置。
喬慎在場邊準備下一場時,手機響了。
喬慎立刻離開片場接聽,這是他委托去尋找陳傲文和舒寧下落的老友。
陳傲文和舒寧來自同一個地區,都是師範專科的學生,畢業前夕以支教老師身份到島上實習。
朋友用了些手段,在人口數據庫裏找到符合條件的幾個人,最終篩選出兩位。
舒寧,某地區小學優秀教師,已婚,目前居住在沿海某省。她的工作經歷比較簡單,師範畢業後分配到學校,當了二十年的老師。
唯一奇特的是,她的履歷上沒有提及她去支教,取而代之的是畢業後将近一年的空白。
“空白?”喬慎不解,“什麽意思?”
“她畢業之前就分配到了學校,但不知道為什麽,畢業的第二年才開始到崗工作。”朋友調查得十分細致,“他們那學校不少學生現在都在當老師,我查了三十多個人,只有舒寧沒寫支教的事情。這是好事,為什麽不寫?這一點我查不出結果。”
喬慎點頭:“那另一個呢?”
朋友:“陳傲文失蹤了。”
喬慎懸起的心如失重般震顫:“失蹤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朋友重複,“也就是他畢業支教的那一年。我沒找到他家裏人報案的記錄,可能記錄已經被銷毀,時間太久了。但在一張舊報紙上找到尋人啓事。”
朋友把所找到的資料全都發給喬慎,喬慎立刻點開那張尋人啓事。
啓事上的照片,與陶英傑小學合影中的“陳傲文”一模一樣。
奇怪的是啓事上說的話。
陳傲文是在支教途中失蹤的。他與同事離開小島前往某地,發生意外,從此杳無音訊。
作者有話說:
最長那章被鎖了,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