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家殿下在江南出息了◎
“人的性格有先天形成, 但更多卻是後天鑄就,你覺得這樣的女子不好,其實她們也不一定願意這樣。”
顏青棠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的江面。
“其實小時候蘭姐姐不是這樣的, 從小她的膽子就比我大,小時候都是她帶着我去爬樹去凫水,有人欺負我, 也是她攔着我前面,可……”
可随着慢慢長大,大抵也是那時候她娘的身子已經不好了,也顧不上管她, 而她爹更喜歡将她當男兒養,于是一步步造就現在的她。
而蘭姐姐的娘卻對她管教甚嚴。
記得有一次, 她去找蘭姐姐玩,本是說好的去外面逛逛, 可蘭姐姐的娘卻不讓她出去, 說女兒家亂跑什麽,蘭姐姐還有女工沒做完。
一次、兩次,漸漸的她就很少再去找蘭姐姐玩了。
“你說她們柔弱、怯懦, 她們為何如此?因為禮教綱常就是這麽要求她們的, 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她們女子無才便是德,要求她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夫死從子。”
“一個從小只遵循別人所說, 甚至丈夫死了, 還要聽兒子的, 一輩子沒讀過什麽書,沒出過遠門,一生就被圈在那一個地方,她們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大,你讓她們如何能有主見?”
她說得有些激動,景不免有些悻悻。
“這話又不是我說的。”
顏青棠遷怒地翻了他一眼:“等以後你家殿下登基了,讓他少往民間發幾座貞節牌坊,就算積了大德。”
景詞窮。
想想他也是悲催,少有人能将他說得啞口無言,她無疑就是那第一個。
“那個貞潔牌坊,也不是皇帝讓發的。”他從小到大,就沒看過父皇往下面發貞節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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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你家太子的爹,也是當今的皇帝老爺,多關心關心占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朝廷總嫌種地時人太少,打仗時兵太少,做工時人太少,為何就沒想想在女子頭上動動腦子?為何江南富?你們就沒細細思索為何此地與其他處不一樣?”
江南一帶也禮教森嚴,但相對其他地方來說,卻好了太多。
大街上,女子雖不多,但絕對不少,也就那些大戶人家要求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許多平民家的女兒是沒有這種束縛的。
而會形成如此景象,還與當地世情有關。
江南一帶手工業發達,這其中占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是缺少不了的基石。
就不說別處,反正就顏青棠所知,江南一帶各大織坊機房,在裏面做工的大多都是女子。
江南絲綢多,種桑樹的是男人,但養桑、養蠶、缫絲、紡線、織布的卻多是女子。提到絲綢布匹,自然缺不了刺繡,能刺繡的也是女子。
哦對了,還有茶葉。
炒茶的是男人,因為男人力氣大,但采茶的大多是女子。
而這些東西不光暢銷整個大梁,運出海在外面也是搶手貨。
別的地方只把男人當人用,女人就關在家裏,但在江南一帶,女人也是勞力,而勞力就代表着金錢,這就奠基了當地女子的地位。
一邊是禮教,一邊是每月能給家中添幾兩銀的進項,要是你你怎麽選?
老百姓太懂得什麽叫實惠了,與實惠相比,禮教就是王八蛋。
“你怎麽說着說着罵起人來了?”景眼色幽幽。
她确實說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她提出來,他确實從沒有想到過這些。
“不是你說蘭姐姐這樣的女子不好?”
瞧瞧,她還記着仇呢。
“不是她們不好,是這個世道給她們的太少,若人人給予一把刀,相信她們也劈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所以你就是如此?”
顏青棠毫不赧然地點點頭:“多謝你的誇贊。”
他是在誇贊她?
好吧,他是。
但每了解一點她,他的心就多為她震動一下,這些震動越積越多,漸漸聚成一股無法忽視的驚濤駭浪。
他想抱住她,但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于是只能站着,默默地站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向窗外遼闊的江面。
“以後等太子登了基,我一定把這些話轉述給他。”
要不由你來告訴他,也可。
京城,皇宮裏。
乾武帝哪知曉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就貞節牌坊與人展開了如此深的探讨,他此時正在看暗衛遞回來的信。
一時間,他表情甚是怪異,可以說是從未有過這般表情,引得內侍監首領太監福生,不禁擡頭瞄了好幾眼。
“陛下,可是殿下在江南出了什麽事?”借着給乾武帝還茶的功夫,他順勢好奇問道。
畢竟是服侍了幾十年的老人兒了,情義非同一般,這種話福生也是敢問的。
‘乾武帝’睨了他一眼,道:“你家殿下在江南出息了。”
一聽這話,福生就明白了,這位不是正主兒,是那位。
他幹笑道:“殿下做了什麽?”
“他啊,他在蘇州被個當地女富商拐去當了面首,被人養在私宅裏,每天好吃好喝供着,等着人家臨幸。”
這下輪到福生露出被噎住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這要是讓皇後知曉了,她的表情必是精彩至極。”
不同于乾武帝,這位主兒的性子要随性太多,雖說脾氣難測,喜怒不定,但他心情好時,福生還是敢說話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娘娘?”
紀昜想了想道:“還是暫時不說了,等她主動來問朕,到時朕給她看看暗鋒随回來的小冊子。”
說着,他又開始翻起那本小冊子,邊翻邊面露嫌棄之色,仿佛在想自己怎麽生了個這麽蠢的兒子。
[當初你不也是如此?做甚嫌棄兒子?]
[我怎麽如此了?明明是你做的事,做什麽賴在我頭上?]
他可不會功夫,也不會半夜帶着人上屋頂。不過這些話乾武帝才不會說,只是淡淡道:[那我改天問問雔雔。]
[你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
顏青棠回到蘇州後,并沒有當即回青陽巷。
而是在顏宅住了一晚,期間讓人随着吳家派來的人,去點清了吳家倉房裏張瑾購進的生絲,核清了數目對了帳,又讓人約了吳家的債主黑爺。
茶樓雅間裏,顏青棠正在靜靜喝茶。
不同于面對張瑾時的跋扈,黑爺在她面前收斂了許多,鳥籠子也不提了,神色鄭重。
“還勞您親自來。”
他陪着笑,把顏青棠的茶盞又斟滿。
“你當初願意拆借給他銀子,不就是看着顏家的面子,我若不來,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別看顏青棠笑吟吟的,黑爺可不敢把她話當笑話聽。
這話裏敲打的意思明顯,點明了當初黑爺願意拆借給張瑾,明顯就是打算坑他一筆,而有顏家墊底,他也不怕此人不還。
黑爺幹笑。
“銀票在此,數目你點點,息錢也沒少。東西的話,我讓人随你去拉,我就不親自去了。”
顏青棠推過一個盒子。
黑爺連數目都沒點,連連應是,忙出去吩咐人領着顏吳兩家的夥計去拉貨。
見他數目都沒點,就往懷裏揣,顏青棠淡淡道:“還是點點,出了門我可就不認了。”
黑爺陪笑:“看您說的,誰能缺了我這點,您顏東家可缺不了,我當着您的面點數,那不是打了您的臉。顏家與咱們彙昌票號來往也不少,都是老熟人,咱信任老熟人,信任顏東家。”
顏青棠倒被他勾起了幾分笑意:“那還要感謝黑爺給我臉面,我也承您的情。不過我就好奇一件事,彙昌票號就這麽想要吳家的桑園?”
此言一出,黑爺頓時不笑了。
一旁的景,目光也移了過來。
“這……”
顏青棠還是笑吟吟,似渾不在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就是聊聊,黑爺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能不說?
黑爺抹了一把臉,又撐起笑道:“既然顏東家問起話,那我黑老九自然知無不言。其實這事本身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都知道這幾年絲綢掙錢,可要想有絲綢,你首先得有絲,從別人處拿貨,到底差了一層。”
“咱雖做票號生意,但票號是票號,其他是其他,誰也不嫌銀子紮手是不是?咱們不強迫不逼迫,哪家若缺了銀子,來了咱票號,只要按照規矩來,不缺誰的那點。什麽時候還,多少息錢,也都是寫在契裏頭的,但若到時候還不上……”
那要是實在還不上,就要拿東西抵債了,彙昌票號選擇更有價值的桑田桑園,也無可厚非。
可真是如此?
只是簡簡單單想做絲綢生意?
絲綢也分個三六九等,什麽提花、妝花、織錦、織金、印花等等,這還只是工藝,更細點的還要分绫、羅、綢、緞、錦、紗、羅、絹……
總之,不同的絲綢有不同的工藝,大梁人因見慣了絲綢這種事物,越是富人越是權貴,越精益求精,要求的工藝也越高。
能織出這種絲綢的,得專門的工坊,專門的工人。
顏家就有好幾個這樣的織坊,織出的絲綢都是放在商行裏,賣給有錢人。
而賣到海外的,一般都是中等偏下的絲綢。
反正那些洋商也不識貨,據說他們那裏的人都是穿麻織成的衣物,連棉布都沒有,所以即使是大梁最低等的絲綢,也讓這些人如獲至寶。
可想而知,黑爺說為了做絲綢生意,所以才需要桑園,本身這話就有點虛。
做大梁境內的絲綢生意,講究的是手工藝,求得是精品。
以這點用絲量,完全不用折騰什麽桑園,只有彙昌票號也想染指大批量絲綢,譬如賣到海上去,才會想自己掌握桑園。
因為只有自己掌握桑園,才能不受制于人,才能在談判中為自己掙得籌碼。
以前不明就裏,做生意做得渾渾噩噩,此時跳出來看局面,許多事情都是一眼即見。
顏青棠只笑,也不說話。
笑得黑爺是心驚膽戰。
他本身是個掮客,可實際上票號哪需要什麽掮客,掮客也做不了主放貸給商人們。顏青棠知道他的來歷,是彙昌票號大掌櫃的小舅子,不是因為這,他一個地痞出身的混子,哪能被人叫爺。
想到這點,她突然笑了笑:“行了,黑爺,我知你心意。既然黑爺待我如此誠心,有一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什麽話?”黑爺下意識問。
可這時,顏青棠卻賣起了關子。
“按理說,我這話不該說,在商言商,勝敗乃兵家常事,哪能使用這種下作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