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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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歲月的解釋最終沒能發出去。
準确來說,不是不能發,而是她忽然不太想發了。
等白易程消息發來後,她一字字删了對話框裏那句話,眼看着“親弟弟”這三個字消失在自己視線中,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
有些話,興許能說服得了別人,卻反而是她自己不信自己了,那索性就不要說,她知道自己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小黑黑:你呢小簡,現在怎麽樣?
沒想到話題竟會突然被轉移到自己身上來,簡歲月沒有立刻回答,思考幾秒才開始打字。
歲月簡:我這邊不算忙,現在在午休,下午會繼續拍攝。
歲月簡:那先不聊了吧小白老師,你先吃飯吧,謝謝你告訴我以秋的情況,真的太麻煩你了。
小黑黑:行行行,那我先吃飯,晚點我讓秋子給你回信哈。
小黑黑:對了小簡,我知道你關心秋子的情況,但也不好意思太麻煩我是吧,現在我鄭重告訴你,不麻煩!完全不麻煩!你有什麽關于秋子的問題就盡管問我,我知道的肯定不會藏着掖着,保證全盤托出,這點你就盡管放心吧。
小黑黑:我可是跟你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哈,讓秋子這個傻瓜自己一個人糾結去吧,咱不糾結,咱就做自己想做的。
小黑黑:你知道秋子這人有多氣人嗎,他對于感情這種東西是真的賊遲鈍,甭管是哪方面的感情,反正我看他除了畫畫時腦子挺好使,其他時候就是塊邦邦硬的石頭。
許是白易程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了,這一句之後他及時收聲,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讓簡歲月先去午休。
他承認自己是個話唠,但既然怎麽當話唠都是當,那如果能來當個有用的話唠難道不是更好?
白易程過于直白的話給了簡歲月不小的沖擊力,她眉心突地一跳,那一瞬有道刺眼的光仿佛直沖她而來,她的心思幾乎被洞穿,被人将內心看了個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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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再次感嘆于白易程的敏銳,他好像真的什麽都看明白了……
知道自己不好反駁什麽,她索性就答應下來,向對方道一聲謝。
從與白易程的聊天中回到主頁,簡歲月又一次看向那個仍舊沒有得來回應的聊天框。
在得知原因後,她原本緊皺的眉心終于舒展開,放下手機。
她也不準備休息,直接拿起一旁劇本繼續翻看起來。
細微的翻頁聲在近乎無聲的休息室內異常清晰,聽見聲響的宋然停下玩手機的動作,轉頭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放下手機時,白易程整個人身心完全舒緩,正想重新拿起筷子去夾塊魚肉過來,一股莫名襲來的寒意讓他動作猛地一頓,筷子懸在了盤子上方。
他疑惑的視線先往一側瞥過去,再是腦袋也一同撇過去,很快與面前那道目光對上。
秦以秋不知是怎麽了,正一臉狐疑地看着他。
他先不搭理秦以秋,迅速又瞄了眼坐在他倆對面的秦以夏,見對方正在與服務員說話,并沒有閑得像秦以秋那樣直勾勾盯着他看,也就放心下來。
他再次斜睨仍在盯着自己瞧的秦以秋一眼,低聲提醒一句,“秋子,我建議你別看我了,有這時間先去看看微信吧,指不定小簡給你發了什麽消息,你不得回複人家?”
他自信于這招用來對付秦以秋必然是最有效果的,而事實也的确如他所料。
秦以秋在他提醒後的第一時間就埋下頭去取手機,之後又在他的視線下于手機上敲敲打打,不用多猜就知道,準是在和簡歲月發消息。
看着低垂着腦袋,專注于給對方發消息的秦以秋,某一個瞬間,白易程腦中突然冒出個念頭來。
如果能确定兩個人各自之間的心意,确定下來簡歲月當真對秦以秋有感覺,那他為何不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倘若兩個人真有緣,那他就應該竭盡全力推他們一把,推秦以秋這個大傻子一把。
哪怕他之前說過,懶得再搭理秦以秋,也只不過是一時的氣話,只怪秦以秋這小子不開竅啊,但兄弟若真需要幫忙,他當然會鼎力相助,絕無二話。
秦以秋的消息已經給簡歲月回過去了,如果不是白易程提醒,他可能得等吃過午飯才會拿出手機來看一眼。
剛才白易程也不知在做些什麽,竟一直盯着手機傻樂,他就在他身側盯了他至少長達一分鐘時間,卻始終不見那人有所察覺,看來的确足夠專注。
饒是秦以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世上居然還能有讓白易程樂成那樣的東西,他難得好奇一次對方究竟在看些什麽,竟有那麽大的力量,可惜并無收獲。
而在被提醒着去查看簡歲月消息後,他一轉眼便将有關白易程的事抛之腦後。
簡歲月在第一時間收到秦以秋的回信,餘光一瞥茶幾上屏幕忽然亮起的手機,攤開着的劇本直接順勢往腿上一放,伸手取來手機。
她也在第一時間回複過去,兩個人短暫聊了會兒天。
秦以秋許是找不到什麽話題,與她提起秦以夏來,而這并不是她想去關心的。
一句帶過秦以夏,她主動提出邀請,約秦以秋在劇組放假那日一起再出去逛逛,彌補此前一些缺憾。
糖炒栗子的事情簡歲月沒有再提起,她只說覺得秦以秋這些天一定悶着了,想與他去看場電影解解悶,或是去外面走走逛逛。
秦以秋回了“好”。
怎樣都好,他願意,他也想與簡歲月一同去任何地方。
他還是有很多話沒有對簡歲月說出,于是一些情緒就繼續被積壓着,用來掩蓋的土鼓起更高,就快要堆積成一座小山。
将手機重新放下,秦以秋緩緩擡起頭,瞥見旁邊白易程怪異的眼神。
這抹眼神明顯帶着埋怨,卻因白易程斜眼的角度反而襯得有些滑稽。
料到秦以秋與簡歲月聊天時必然又是那副死德行,白易程正想數落他幾句,對面的秦以夏卻比他早一步先開了口,他只能暫時先閉上嘴。
“以秋,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
“這邊的事忙完了就早點回家。”
秦以秋凝神看着面容嚴肅的秦以夏,朝他淡淡一笑,點了頭,想以笑容來作為對哥哥的慰藉。
他的笑容很真誠,卻看得秦以夏心一抽疼。
他往秦以秋碗裏夾了點菜,眼神柔和下來,“多吃點,以秋,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麽樣了。”
不止是多吃點,他也希望秦以秋能多表達一點。
可惜他多說無用,這麽多年來他的弟弟總是如此,總習慣将自己的心塵封起來,連他這位親哥哥都無法真正讓他敞開心扉。
簡歲月沒有想過,她與秦以秋的又一次正式見面并不是在兩個人約定好一同出游的那天,而是就在第二日,地點在他們的劇組裏。
她與阮倩已算是較早抵達劇組的那一批,走進片場時,她首先看到坐在那裏正與什麽人說着話的劉導,另一人是誰她看不清,對方剛好被工作人員的身影完全遮擋。
她想過去與劉導打聲招呼,卻在剛走幾步路後忽然頓下腳步。
失去遮擋後,她看清了坐在劉導對面的那個人是誰。
那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他精致柔和的五官,他淡淡的笑顏,他轉頭看見她時下意識流露的羞澀表情,統統盡收她眼底。
她毫不掩飾眼裏的詫異,又藏不住眼底的欣喜,加快步伐走過去,按原意與劉程問了早,之後目光便忍不住移過去,看向他後方的那張臉。
“以秋,你來了。”将所有情緒壓下去,她溫和友好地問候一句。
秦以秋向簡歲月輕輕颔首,劉程在這時主動與他提起秦以秋來,“小簡,一丘來了有一會兒了,我剛跟他聊了聊,前些天的畫肯定是補不上了,但今天開始的內容他準備都跟上。”
“好。”簡歲月瞥了眼秦以秋仍纏了層薄紗布的右手,也不去問他的手現在究竟适不适合畫畫,她尊重秦以秋的決定。
視線再次從劉程臉上移開,兩道視線又在半空交彙,簡歲月眼眸含笑,不自知的溫柔在眼底彌漫開。
她安靜站在那裏的時候,氣質溫婉娴靜如一枝幽蘭,靜谧美好。
在秦以秋将要淪陷時,她卻轉身去忙了,先去做點自己的事。
秦以秋視線不自覺随着她走,目送她高挑挺拔的背影一路走到其他工作人員身旁,與他們交流着什麽,眼裏的情感總是純粹又真摯。
回過頭來時,秦以秋毫無防備地對上劉程那雙溢滿興致的眼。
劉程導演眼睛不算大,眼尾與眼下布滿細紋,尤其他笑起來時,紋路便陷得更長更深。
而此刻,他就在笑着,望着秦以秋笑,目光似是能洞悉一切,包括秦以秋當下分明深埋心底理應不易被人覺察的所有想法。
只一個瞬間,秦以秋就感覺到一股熱意沖上心頭,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花兩秒時間迅速調整好,這才重新看向劉程,笑意依舊輕淡,仿佛剛才那個忽然含羞的人并不是他。
然而,劉程是誰,他秦以秋又是誰,劉程比秦以秋年長那麽多,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哪一樣又比秦以秋少,秦以秋剛才所有的情緒,哪怕是只出現短短半秒的情緒,也皆數被他捕捉。
秦以秋又不是演技高超的演員,哪能完全藏得住。
不過,個別人的個別小心思劉程并沒有直接戳破,他若有所思地輕點下巴,說:“小簡是個好演員。”
這話聽來只與簡歲月有關,與秦以秋完全無關,卻聽得他心不由一震。
他點點頭,對劉程的話給以認同,本不想再多回應,卻又忍不住想多誇誇簡歲月,于是低頭往手機上打字。
敲出一段字又删除,敲出一段字又删除,怎麽寫都覺得不合适。
時間因此被消耗,他清楚劉導還在等着自己,于是最後一次将話删除,只遞過去一句“是,簡老師真的很好”。
劉程卻并不着急,他就坐在秦以秋身旁,看着他埋頭在手機上敲敲打打,似乎十分糾結,總覺得詞不達意,幾番删删改改才敲出這麽幾個字來。
他只是笑笑,拍拍秦以秋的肩,轉移了話題,“一丘,跟你說說待會兒那幾場戲我的一些構思吧。”
秦以秋手底下壓着的是他那本用得有些舊了的筆記本,聽到劉導提起構思,他立刻翻開本子,提筆準備記錄些什麽下來。
劉程滿意地看着他,與他分享着自己的想法,說到後面眉飛色舞,近乎忘我。
秦以秋聽得認真,凝神思考着,在本子上記下要點,腦中有畫面源源不斷湧來,他也會順勢記下那些小靈感。
畫畫時有靈感不停閃現,有想要表達的他認為合适且正确的內容,這種情況總能讓他發自真心地感受到喜悅。
這是一種真摯又純粹的心态,也正因秦以秋的沉浸與專注,讓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後方不遠處始終跟随着一道目光。
這目光來自于正坐在另一處聽工作人員聊天的簡歲月。
幾位與她歲數相差不大的工作人員聚在一塊說話,聊聊生活聊聊家常,簡歲月與她們關系不算極好,但絕對也不算差,與大家聚在一起聽她們講話是閑暇時常有的事。
今天卻與往常不太相同,起初那些人講話她還勉強聽進去了幾句,也能回上兩句,只是視線時不時會往不遠處的秦以秋身上瞟。
而很快,身旁人近在耳畔的聲音她完全聽不進去了,那些清晰的話語被壓縮成細碎不成形的聲響,音量逐漸低下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她的專注力完全放在了秦以秋的側影上,看他全神貫注聽着劉導講話,時不時輕輕點頭,腦袋微微搖晃,又看他時常低下頭去,側身靠着桌子在本子上塗塗畫畫。
她聽不見劉導的說話聲,也看不見秦以秋在本上寫了什麽畫了什麽,但她并不在意這些,只是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癢絲絲的感覺。
她覺得,若讓時間就此定格在這一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以秋對于一幅畫作心無旁骛的态度,就已是最引人注目的風景了。
這幕景色它有一種強大又神奇的能力,足以讓人心跟着一同平靜下來,沉澱下來。
簡歲月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移開的視線,等她回過神來時,她手中已經拿了劇本,正翻開到今天将會進行拍攝的其中兩頁。
而秦以秋也在不知何時回到他那張之前常用的小桌前,依舊專注,像是一棵竹,兀自挺立,清冷沉默,默默做着自己的事,絲毫不受周遭嘈雜環境的影響。
其實簡歲月知道,他或許像竹,可他并不是竹,他底色裏有一層自卑與憂郁的成分。
将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的劇本重新合攏,簡歲月起身,把剛才坐的小木凳拿起來,搬到秦以秋身旁又放下。
木凳落地的聲響她盡量壓低,坐下時也小心翼翼,生怕打斷秦以秋的思緒,秦以秋卻還是停下筆,偏頭看向她。
他微微睜大眼眸,眼裏有詫異,仿佛是在問簡歲月,歲月,你怎麽過來了。
恰好手頭就是紙與筆,秦以秋正要寫字,簡歲月早已讀懂他眼中顯而易見的含義,立刻開口:“以秋,我就在你旁邊坐着,你畫你的畫,我看我的劇本,我不會打擾你的,好嗎?”
她的語氣那麽溫柔,聽得秦以秋在面對她時本就柔軟的那顆心,又變得更軟更軟,化作聚攏的水,蕩着波紋。
他用力點點頭,感知到自己的心髒又開始加速跳動。
當然好……當然好啊,只要自己不打擾到歲月就好。
于是,當劉程在片場找尋簡歲月時,一轉頭,就瞧見她坐在秦以秋身旁,兩個人保持着相差無幾的姿勢,分明挨得那麽近,卻都互不幹擾,全都垂着頭,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裏來。
這樣的畫面,幾乎讓劉程在心中大喊着完美,這幾乎是完全沒有瑕疵的一幅構圖。
他不動聲色,招手示意劇照師小李拍下這根本算不上是片花的一幕,将這美妙的一瞬間定格在了相機中。
這張照片拍得極好,鏡頭就從兩人身前對準,照片中兩個人并排坐着,盡管其中并不能看清兩個人的臉,但整張畫面呈現暖色調,氛圍感十足,平淡又浪漫。
平淡又浪漫。
──這不是劉程對這張圖做出的評價,而是簡歲月自己。
拍完照後,劉程朝着照片滿意地嗯了聲,接過相機走過去,遞到簡歲月面前,輕喚一聲“小簡”,滿含憨厚笑意地給她看這張他方才讓小李悄悄拍下的照片。
視線裏倏地闖進異物,簡歲月猛一頓,順着那只拿相機的粗糙大手向上看去,在看清手主人的臉後又去看他手裏的那樣東西。
與此同時,聽見劉程聲音的秦以秋也停了筆。
他沒有靠過來,只坐在自己位子上靜靜看着他們兩個人。
看見照片上那兩道身影的第一眼,簡歲月又一次驀地擡頭看向劉程,聽他笑眯眯地問一句“怎麽樣,是不是拍得還挺不錯的”之後,再度欣喜地重新看向那張照片。
這一次,她直接雙手接過相機,揣在手中仔細地看,放大了看秦以秋與自己,看夠了才調回原本大小。
“以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張照片總給我一種……平淡又浪漫的感覺。”
照片被她送至身邊秦以秋眼前,而她笑意如醉人的春風,說話時又特意放慢語速,有意無意去觀察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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