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回歸線以北(1)

咖啡館外行人寥寥,霧氣出奇的重。

褚畫朝外頭望去一眼,又移回了視線——這回這個年輕警探真的沒有意識到,那個名叫潘彼得的狗仔仍在跟蹤他,偷拍他。

矮小男人像個蠕蟲般蟄伏在濃白霧中,快速地按動快門。他的雙手不住顫抖,咔嚓咔嚓;他的嘴唇緊緊抿住,只為同樣抿住內心興奮的狂吼。

狗仔的家中已經挂有許多對方的相片,他最喜歡的無疑是他伏地挨操的那張。相片中的男人手握自己的陰莖,跪伏在自己同性戀人的身前,接受他的性器進出自己的身體。從兩個男人的表情來看,他們都興奮到了頂點,非常享受這一身心交融的一刻。

躲于屋外灌木叢後偷拍照片的潘彼得也同樣興奮非常,他甚至自己撸了一炮。

坐于自己對面的女人戴着一副墨鏡,一動不動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塑膠模特。那些有身份的明星或名媛們為什麽總喜歡戴着墨鏡外出,那副樣子就好像生怕別人認不出她似的。

年輕警探輕咳一聲打破這有些怪異的沉默,問,“我該怎麽稱呼你呢,康太太?”

“你可以叫我碧姬……”女人吐出了一個類似“貝琪”的不太标準的中文音節,随後摘掉了墨鏡。因濃妝而豔麗的女人素面朝天時看上去蒼老而憔悴,目光依然冷漠刻薄。她說,“康泊兩個字對我來說沒任何意義。”

“你們可是夫妻。”褚畫對女人的說法不以為然。

“是的,那又怎樣?”碧姬頓了頓說,“我們甚至一度可以擁有一個孩子——可是,那又怎樣?”

“難道說發生了什麽意外?”年輕警探訝然地說,“我查看過你的詳細資料,包括醫療記錄,你并沒有這方面的就診記錄。”

碧姬沉默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然後說,“我可不可以吸一支煙?”

※ ※ ※

女人從噩夢裏醒來的時候,已近晌午,天氣正好。

空氣裏有保加利亞玫瑰及香根草的馥郁氣息,陽光酥軟馨香得像周一早晨的新鮮可頌。

女人發現自己穿着寬松的棉質睡衣,睡在換了嶄新床單的床上。經過了一夜的溫存纏綿,她的丈夫已經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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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孕在身她沒法子和丈夫做愛,所以接收了他的手交。他的手指修長冰冷,和他的臉孔一樣是蒼白病态的淡淡茄色,插入陰道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他們夫妻的感情并不算太好,通常情況下她的刻意挑逗都會遭逢冷遇。但昨晚上卻不一樣。他深情地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輕向她說着些什麽,許是愛意,許是別的,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奇妙地燃熾出一種悲憫又仁慈的光彩。

碧姬莫名感到昏昏欲睡,卻仍迫使自己挺起上身去親吻康泊的嘴唇。那薄薄抿着、又以個淺淺弧度勾起的嘴角具有無與倫比的美感,引誘着她像魚一樣咬住釣餌,像彎曲莖杆的向日葵一樣迎奉陽光。

盡管身體正在接受溫存的撫慰,但一個長吻過後她的倦意更重了。她很快就睡去,沉沉睡了一整夜。

然而昨夜的夢太真實又太可怕了。

她夢見她的丈夫戴着口罩和橡膠手套,口罩上方的那雙深邃眼睛毫不帶任何感情地注視着她隆起的腹部。

随後他像個手術醫生那樣埋下了頭,一只手按住她的身體,另一只手拿着把冰冷的手術刀,紮進她柔軟的皮膚,劃開一道狹長的口子。

即使是夢中的她也感受到了那種天崩地裂般的疼痛,但卻完全陷在夢裏醒不過來,難以掙紮動彈,只能絕望地任人宰割。接着子宮被切開,胎兒被取出——五個月的胎兒像一團皺巴巴的肉,但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身體和臉,還有那挺翹着的小雞雞。

她的丈夫很快替她完成了縫合。整個手術幹脆利落,短短幾分鐘而已。

一切完成後,那個男人俯下身來吻了吻她的嘴唇,迷人地微笑着說,好了,親愛的,結束了。

女人些許後怕地想,自己會有這樣的夢并不奇怪。她的丈夫不止一次地表示希望她把孩子拿掉,但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為此歇斯底裏了很久,哭泣、乞求、以自殺相威脅、甚至最後為了避開他而躲去了女友布倫達的家中……直至他似乎終于松了口,找上門來将她帶回家裏。

然後他們就度過了這麽美妙的一晚。

窗外燕子的呢喃如同情人缱绻的私語。渾身依舊酥軟的女人聽它們唱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起床。

這個簡單的起床動作讓她忽然感到了腹部的劇烈疼痛——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孩子呢!孩子呢!”

凄厲的尖叫撕裂了整片寂靜又寬廣的天幕,完全陷入瘋狂的女人撕裂了腹部的傷口,從床上跌落在地上,一面嘶啞着喉嚨呼喊救命,一面在迅速彙聚而成的血色湖泊裏艱難爬行……

當然不會留下醫療記錄。

她再次醒來時,布倫達眼眶泛紅地站在她的床前,她說,我應該勸你不要去那些地下診所把孩子打掉,我應該陪着你。

“你在胡說什麽?”碧姬失控地撲上前去拉扯布倫達的頭發,“你這婊子他媽的在胡說什麽?我沒有打掉我的孩子——”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夢,再一次發狂般捶打叫喊起來,“是康泊!是康泊趁我睡着的時候拿掉了我的孩子……他簡直是個魔鬼!他是個魔鬼!”

事業終止于那條将永遠烙在她身上的醜陋傷疤。愛情是團夭折的皺巴巴的肉。

像一株柔弱的植物同時遭遇了各種滅頂之災,強酸強堿、蟲病侵入、經年累月的貧瘠幹旱與綿綿無期的嚴寒漚水。她驚聲尖叫,嘶聲痛哭,竭力抗争與掙紮——然而除了枯亡,一切于事無補。

※ ※ ※

“我和康泊本來可以有一個孩子。”美麗的法國模特不停點燃一支又一支的煙,吞吐濃重的煙霧。這個外表精明強幹的女人在一個近乎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唐突地落下了一滴淚,使對方有點窘迫無措。“我以為只要我們有了孩子一切就會有所不同。不管是誰的。”

“就因為你紅杏出牆,他就以這樣的方式拿掉了你的孩子?”褚畫幾乎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他是一個畸形的完美主義者。”一滴淚後,女人的臉很快就幹涸了,又變得像玩偶或者屍體般了無生機,“當他要我打掉孩子時我曾跪在地上向他保證,孩子幾乎百分之百是他的。可他居然只是微笑地對我說,‘我知道。’他知道?他居然知道!那意味着他不在乎我和誰上床,也不在乎孩子到底是誰的。他所做的一切只因為無法容忍這樣不完美的背叛。”

“你沒有向警方告發他?”

“我試過了。可是沒有人相信。”目光寒冷不堪,碧姬的唇角冷酷地往上翹,“那個該死的婊子作了僞證,她甚至找來了一個供職于地下診所的醫生,證明我接受了堕胎手術後才和我的丈夫回了家——”惡毒讓一張美麗的臉剎那扭曲,她突然把手中的煙頭狠狠揿了滅,冷笑了笑,“可那個婊子沒有得到好下場,她罪有應得,上帝仍舊很公平,不是嗎?”

曾經同為模特的外國女孩布倫達,長有洋娃娃一般的美麗臉蛋和凹凸有致的迷人身材,可最後也變成了置于冰窖中的一具屍體。

“胃裏沒有殘留哪怕丁點的麻醉藥物,四肢沒有任何捆綁的痕跡。一個女人說她的丈夫在她睡覺時切開了她的身體、拿掉了她的孩子,可她卻根本對此毫無知覺——”短暫的一個停頓後,法國模特繼續吞雲吐霧地說着,“警探先生,你會相信嗎?”

褚畫沒有說話。換作任何人,對此都無法相信。

“而且我必須就這個話題徹底閉嘴了,因為我聽見警方說我的這些證詞完全源于我堕胎後的精神失常,我産生了幻覺,我需要接受治療。”女人又吸了一口煙,“我知道他在逼我發瘋,他想把我送入精神病院,像對他上一任妻子那樣。愚蠢的抗争只會讓我百口莫辯,自投羅網。”

“既然你說是康泊趁你睡着用手術刀取走了你的孩子,那麽,他曾經讀過醫學院嗎?”盡管無法掩飾住自己目光中的懷疑,年輕警探仍不輕易表示自己對一件事的信任與否,開口問說,“還是說,他修過臨床醫學的課程?”

“沒有。就像他也沒有修過心理學方面的課程,卻完全是個心理暗示與催眠的高手。六年精神病院的囚禁,這個男人除了閱讀就無所事事,他在那裏無師自通地學會很多。”女人的嘴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不知道是在諷刺自己還是康泊,“簡直是個天才,不是麽?”

“你的意思是,他用心理學中催眠的手段讓他的幾任妻子分別用匕首刺穿自己的胸膛或者墜下高樓,”褚畫客氣地笑了下,“這聽上去很像天方夜譚。”

“他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的第一任妻子、那個所謂的精神病學界的權威、那個叫葉賽寧的愚蠢女人,至死都沒有将他治愈。”拿着煙的女人又一次猛烈顫栗起來,她花了不少時間才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恐懼與雙手的顫抖,“在精神病院中,她試圖用催眠的手段治療一個男孩的精神疾病,結果卻被他拐上了床;她慶幸自己人近中年仍葆有無窮的魅力,卻壓根不知道她所面對的美麗少年是個毫無情感的魔鬼——偷師于她,又以偷來的方法謀殺了她。”

“既然他是一個殘忍的謀殺犯,而警方又對他束手無策,那麽,你為什麽不離開他?”

女人自我嘲諷地笑出一聲,“因為這個愚蠢的女人仍然深愛着她的丈夫。”

倆人的對話時常陷入僵局。

女人幾乎抽了一整包煙,仇恨、恐懼、痛苦這些負面的力量都會催生她對尼古丁的渴望;而男人則始終若有所思。

“你現在你可以搭我的車與我一同回家。我告訴他下午會來人更新保安系統,你可以假裝是那裏的人。”高挑明豔的女人揿滅煙盒裏最後一支煙,站起身,用高跟鞋踩出尖銳叫聲的步子走往咖啡館外。她提醒他,她的丈夫不怎麽喜歡警察。因為曾經有一次和警察打交道的經歷,讓他失去了彌足珍貴的六年光陰和一條右腿。

褚畫立刻想起了那幾張結婚照片上手握銀制手杖與鈴蘭花束的美麗男人,于是在坐入碧姬的車前,問路邊賣花的姑娘拿了一束鈴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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