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姐弟(2)

屠宇鳴坐在車裏,嘴裏叼着一根煙,兩眼無神地望向車外。

男人目光的終點是十來個塗脂抹粉的牛郎,這似乎是他們經常出沒、用以找“活兒”幹的地方。

副駕駛座上有個穿着黑色大蝴蝶結公主裙的金發小女孩,懷抱着與她一般模樣的金發洋娃娃,正叽叽喳喳地不斷說着話,試圖以此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搭檔跑去調查一個神秘富翁,把獨自一人在家的小女孩扔給他來照顧。

“我們為什麽要坐在這裏?我們為什麽不去找褚畫?”

“閉嘴。”這個男人今晚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點燃一根又一根的煙,一刻不停地吞雲吐霧着。

車廂的狹小空間內盈滿了白騰騰的煙霧,瑪麗蓮皺着可愛的小眉頭,開始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我得下車了!尼古丁會害我得上肺病!”

“褚畫不也吸煙麽?”

“他和你這種粗魯的家夥不一樣!他從不在一位像我這樣迷人的小姐面前吸煙,而且他最近也在戒煙。”

“他不是戒煙。”目光牢牢鎖于車窗外的十字路口,男人心不在焉地答,“他是在提前做好最壞打算——煙瘾難除,戒掉自己的情人也一樣。”

小女孩眨着那比天穹的星子還閃亮動人的大眼睛,問道,“你是說,他和韓骁要分手了是嗎?”

屠宇鳴掉過頭看了瑪麗蓮一眼,做了個挺意外的表情說,“你好像并不太喜出望外。”

“他只想操他,根本不愛他。他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卻瞞不過我的眼睛。”瑪麗蓮低下頭,用力拍打着手上洋娃娃的屁股,毫無表情的漂亮臉蛋就像一個心情永遠陰霾的繼母,“我早知道。他們遲早會分手的。”

“即使沒有韓骁,他也不會愛你。”屠宇鳴重新把視線投回了十字路口,“你太小了。你連情窦初開都太小了。”

指間的煙卷一根挨着一根點燃,突然又似看見了什麽重要人物一般,手忙腳亂地将新燃起的一支胡亂摁滅。瑪麗蓮有些好奇地循着男人的目光望去,卻發現他的視線盡頭也是個男人。

一個挺清秀好看的年輕人,走來向每個看來是熟識的牛郎們打了聲招呼,還像個送外賣的那樣,給他們每人都遞上了一杯熱可可。其中一個也挺好看的沖他大嗓門地嚷了起來,“你可真幸運,傍上了國王!不用像我們這樣在街頭吞咽眼淚和冷風,只要等待國王的傳幸就好了。”

“可國王并不總是那麽好伺候,”溫聲一笑,“也許傷好以後,我又會開始和你們争奪魚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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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宇鳴看見向笛在路邊徘徊了一小會兒,似乎在等人。他本沒想向他走去,結果卻看見了一輛駛來的黑色道奇車。

盡管綠燈亮起,那輛停于路邊的車很快就開走了,但身為警探的敏銳目光還是讓他看見了旁人不可能看見的畫面——車內人和向笛傳遞了某件東西,類似于紙條。

不但如此,他還在車窗被放下的瞬間,看見了車內人的側臉——警察局副局長範唐生。

但這輛平民化的廉價車并不是範唐生的一貫座駕。也就是說為了這次不能引人注目的見面,他甚至換了車。

※ ※ ※

屠宇鳴稍稍想了想,當即動作麻利地開門下車,于對方轉身離開前,出聲叫住了他。

“真巧。”向笛回過頭,望着走向自己的疤臉警探笑了起來,“今天是周五,也是我這周第五次遇見你。”

“我在附近巡邏,拐到這兒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你好像以前經常在這裏……找生意,”屠宇鳴有些支吾地說,“你是唯一一個遭到‘雨衣殺手’襲擊還活着的人,沒準兒他已經視你為獵殺目标……”

“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向笛又笑了,“你在保護我?”

“我在查案!”屠宇鳴大起嗓門嚷了起來,“我不過想着可以通過你抓住他!”

顯而易見的口是心非,但對方似乎也并不樂于揭穿,僅抿出個唇邊的淺淺弧度說,“當然,你在查案。”一低頭看見了抱着洋娃娃跟下車的金發小女孩,向笛沖她紳士地欠了欠身,問,“可愛的小姐,允許我請你吃夜宵嗎?”

瑪麗蓮昂着她那纖細可人的小脖頸,作出貴族小姐的姿态欣然應允,結果發現對方只是請自己吃路邊攤。

注意到小女孩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的臉上,向笛不禁有些疑惑地問,“我的臉上有什麽不對勁嗎?”

“不是,”瑪麗蓮仍舊瞪圓了藍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的年輕男人,半晌才說,“你可真好看。”

眉目舒展,莞爾一笑,“謝謝。”

“我說真的,你真好看。”金發小女孩抿了抿紅豔豔的小嘴,突然又仰起頭,一臉驕傲地說,“不過褚畫比你更好看。”

“褚畫是誰?”瞧見對方一本正經的模樣,向笛便也收斂起笑容,故作認真地問,“你的男朋友嗎?”

“啊,對啊……”

小丫頭還沒把話說完,她身旁的疤臉警探就不耐煩地插嘴道,“她寄養在那小子家裏,那小子基本可以算作她的養父或者哥哥。”

“屠宇鳴,你太讨厭了!”小女孩氣鼓鼓地撅起了嘴,猛地擡起小腳丫,朝男人腳背狠狠來了一下。結果對方不為所動地向她聳了聳肩膀,說,“你這點吃奶的勁兒還沒腳氣發作來得過瘾。”

發洩未遂,瑪麗蓮轉而又把氣兒撒向了坐于對面的這個素昧平生的家夥,“幹你們這行的不是可以掙好多錢嗎?為什麽你還這麽摳門呢?”

“哈哈,”向笛笑彎了眼睛,“你知道我是幹哪行的?”

“你靠向人脫褲子掙錢,向腰纏萬貫的男人或者年老色衰的女人,格倫……就是我的繼父,他曾給你們這樣的人拉過皮條,所以我一看就知道。”

“确實掙得不少,可是我得存錢。一大筆錢。”對一個這麽美麗伶俐的安琪兒,無論何人聽到這樣的話都不會感到被冒犯的不悅,何況這個年輕人的脾氣本就溫和如水。

“話說起來,剛才與你碰面的那個人是不是警察局的副局長,範唐生?”屠宇鳴突然插嘴,眯了眯深邃銳利的眼睛說,“別想狡賴,我目光如炬,而他那張弄臣般的嘴臉到哪裏都好認得很。”

“如你所見。”十分坦白地點了點頭。

“那麽說,那些牛郎口中的‘國王’就是範唐生?包養你又讓你穿上女人衣服的家夥就是他?”雖是親眼所見,但疤臉警探仍舊滿面不可置信地說,“我只知道他和好幾個美女明星打得火熱,還不知道他居然有這樣的嗜好!”

向笛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笑了,“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①.”

他說這話的時候屠宇鳴一直望着他的臉——确如瑪麗蓮所說,這家夥可真好看。和褚畫那種他本人一無所知的、眉眼間藏亦藏不住的纏綿悱恻風騷勾人全然不同,向笛的好看很幹淨,不帶肉欲色彩,活脫脫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

可惜,這樣的人居然靠出賣肉體為生。

屠宇鳴暗暗嘆了口氣,自己也難以解釋自己的惋惜因何而來,問,“你要存錢?幹什麽?”

“向萊想出演電影,她現在的年紀有些尴尬,好角色得花錢向制片人買。”頓了頓,說,“這是她的夢想,雖然她已經差不多快要忘了,可我還記得。”

屠宇鳴依稀記得以前向萊提過,她的弟弟中學時成績很好,本可以考入大學繼而過着體面的生活,結果卻為了姐姐的夢想辍了學。

他說他來到這裏是為了陪她,不想讓她感到自己已被整個世界遺棄。

※ ※ ※

這街邊攤的櫻桃奶酪餅和肉腸燒汁土豆泥都不算太好吃,但聽瞎了一只眼睛的攤主說,這好心腸的年輕人常來照顧自己的生意,就像他常給街頭寒風中的牛郎們帶去熱可可一樣。

屠宇鳴悶下頭狼吞虎咽,瑪麗蓮挑三揀四地慢悠悠地吃着,而向笛幾乎不動盤叉。

正沉默間,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個聲音——

“我可愛的弟弟,原來你在這裏!”

三個人一同擡眼循聲看去,一個身材活似沙漏的漂亮女人走了過來。她面孔風情,身材豐腴,腰肢卻纖細得不盈一握。

向萊和幾個同樣身為妓女的女孩勾搭着走來,一見自己的弟弟就問他要錢。

屠宇鳴皺了皺眉,女人身上的酒氣撲鼻而來,摻合着濃濃的大麻味兒。

“只有這麽點?你不是已經傍上了國王?”接過弟弟拿出口袋的幾乎所有的錢,立馬吧嗒吧嗒地數了一遍。女人似乎仍舊不太滿意,嘟着嘴道,“啊哈,你在偷懶!趁着和這位英俊的警探先生閑聊的功夫,你本可以再找個男人幹一炮。”

向笛些許埋下了臉,只是微笑,也不說話。

“好吧,總比沒有強。”向萊湊過那張噴着熱烘烘酒氣的嘴,在弟弟臉上啄了一口,轉而又搖晃着豐腴的上身撲向了身側的屠宇鳴——疤臉警探眉頭皺得更緊,連同臉上的傷疤都不好看地擰出折痕,一推手就将癱軟如泥的女人給擋了開。

“再見,警探先生……對了,替我向你的搭檔,那個‘畫……什麽畫’的問好……那天你們在‘羅馬’露了面,結果好些個有錢又有身份的男人被你搭檔的小屁股給迷了倒,我的老板一眼就看出他潛質非凡,想問他有沒有興趣來兼職?”向萊癡癡笑了起來,語無倫次,瘋瘋癫癫,果然醉得不輕。“要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随便晃動晃動屁股,就能抵得上你們這些窮警察幾個月的薪水……”

喋喋不休的女人終于被同伴們拉扯走了,邊走還邊不住地回頭撒着飛吻。

“好了,可愛的小姐。我必須向你道別了。我白天在一家小餐館幫忙,不能在外頭逗留得太晚。”姐姐走了以後,向笛俯下身向瑪麗蓮道別,然後又朝一旁的疤臉警探眨了眨眼睛說,“謝謝你一連五天都在這個街區查案,因為确信能與你‘巧遇’,即使那個殺手會随時出現也讓我感到非常安全。”

轉過身,把自己投入了張開臂膀的夜幕的懷抱。不見了。

“你喜歡他,對嗎?”

屠宇鳴愣神望着向笛早已看不見了的背影,突然被身旁的瑪麗蓮給一語點醒。

“直到剛才,我才相信你并不喜歡褚畫。你的心另有所屬。”小丫頭看似歡快極了,自顧自地往前蹦蹦跳跳地跑,拉着她的洋娃娃跳起了圓轉舞步,嘴裏還念念有詞,“一個男人愛着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愛着自己的姐姐,愛着的姐姐是個婊子……哦,他們三個可真惡心!”

她不停地重複着相同的話語,還饒帶音律與節奏,聽得屠宇鳴莫名頭疼。恨不得扇她一嘴巴。

“……那個男人愛着自己的姐姐,愛着的姐姐是個婊子……哦,他們三個可真惡心!真惡心……”

這個夜晚他的心情既醜且糟,屍斑遍布,膿水四流,就這麽無遮無攔地暴露了出來,像被風揭走了蓋屍布。

作者有話要說:①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得到什麽——《阿甘正傳》很有名啦(*^__^*) ,但還是備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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