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縱使他是個辦報人,社會關系并不狹窄。在戰争期間,找一支編制內卻失去聯絡的部隊,還是費
了一番周折。
寒煙翠走前将一匣金條交給他,做打點關系之用,被他拒絕,說你一個女孩子,戰争結束後,遇
到好男人是要嫁的。
她說他高瞻遠矚這一點跟表哥很像。
又說他二人無獨有偶,一樣的不識時務,愛逞英雄。
楓岫打趣道,既然跟表哥是近親不能通婚,不如嫁進他家門,做他家婦。
她低低地笑着,兩頰的酒窩淺淺,還是少女的樣子。
“你跟表哥這樣的男人不是我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她不再說話,纖細的手指攥着禮帽的邊沿。
楓岫記得有次吃飯時,拂櫻說起他表妹,自小好強,不服輸,奈何生在女兒身。
他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回去。她或許什麽都懂,只是要經歷無數個忐忑又茫然的夜晚,才找得
到北辰星亮起來的方向。
又過了一年半,西安事變爆發,外出查探的人有了回複,一支神秘部隊近兩年一直駐紮在陝西的
山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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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長途跋涉地找過去,部隊早已開拔。
從當地老鄉口中得知,那支部隊的首領沉默寡言近似妖。
長相如何?
當是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做大官的。
他嘆了口氣,國軍裏沉默寡言,氣宇軒昂的将領沒有千餘,也有上百個。
從口袋裏摸出十只大洋,他的一半家當。
老鄉叼着煙杆子想了想,才說出那個人留下些東西。
一枚白金的戒指。
他定定地瞅了瞅,還是嘆了口氣,國軍裏訂了婚的,結了婚的将領沒有千餘,也有上百個。
老鄉指給他,你瞧,戒指內刻着東西。
F.Y
回上海的路上,他一直手捂着這枚戒指。但無論握了多久,還是冰涼雪冷。
一如那個人的手心。
他想自己無論如何也該跟二女做個交待,便拎着箱子來到了湖州的鄉下。
舊德清門,老屋廛寄。紙鳶早已斷線高飛,臨池的楊柳依然嬌豔滴翠。
他素來知道自己的不孝,看到母親一頭白發還是悲傷難言。
一番敘舊後,他在池塘邊找到了小免與寒煙翠。
“這是表哥的戒指。”
“他和部隊已經走了。對不起。”
小免強忍哭泣,娃娃臉被憋的紅紅的,寒煙翠亦閉口不語。
他連日來滿心憤怒,常常自負獨醒如清流,此刻卻厭惡自己的無能,在這個時代裏的渾俗和光。
“這次我回來找你們還有別的事。”
“你說吧。”
“我希望你們能離開內陸,去海外,或是香港。”
寒煙翠本是一貫鎮定的,翛然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為什麽我們要走?”
“現下局面已經不是政府能夠阻擋。華北平原的戰役已經打響,日軍随時會攻到長江以南。我希
望你們能夠理智看待。”
明睫微動,櫻紅的唇霎時間慘白。
“你和表哥都以為我不能保護好自己麽?”
“還有小免,你要為她考慮。”
他又憎恨起自己的諄諄勸說,如同四年前的那一晚,他憎恨另一個人的“為你着想”。
而角色的互換卻也無常至此。
可笑至極。
“你憑什麽跟我說這些?”
一字一句如當頭棒喝,擲地有聲。
“就憑我認識你表哥。”
“你是我表哥的什麽人?”
小免在一旁看他倆争得面紅耳赤,杏眼翕動,
“我要等阿爹回來,就算是死我也要等他回來。”
楓岫嘆了口氣,
“真是傻孩子,你死了還怎麽等得到他?”
二女的固執不亞于他,他當日亦奪門而出,此時又怎能強求于他人。
“這樣吧,日軍暫時還不會打到浙江,一旦攻破了江蘇,你們就必須離開。”
見他口氣略微緩和,雙方便各退一步,達成了共識。
走前給父親上了墳,又在母親膝下叩了三叩。
留下了另一半家當,最後的十枚銀元。
他知道母親是要與祖宅,與父親共存亡的。可他還有想要做還未能完成的事情,想要等而等不到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