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酒筵擺在水閣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橋欄卻是鮮紅的。
珍珠羅的紗窗高高支起,風中帶着初開荷葉的清香。
陸小鳳、花滿樓跟花弄影到達的時候,一名英俊挺拔的青年笑着迎了出來,聲音低沉而有力,帶着幾分溫和,幾分傲氣,“在下霍天青,乃是珠光寶氣閣的總管,歡迎陸大俠、花七公子跟醫仙谷主大駕光臨。”
“霍總管客氣了。”陸小鳳連忙道。
花滿樓微笑着回禮。
花弄影輕笑道,“百聞不如一見,閻府能有霍總管這樣的管家可真是有福了。”
霍天青細細打量着花弄影,眸中驚豔之色一閃而逝,“醫仙谷主過獎了。請幾位入座吧。”
酒菜還沒擺好,閻立本還沒有到,除了陸小鳳三人跟作為陪客的霍天青,還有一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英,另一位則是關中聯營镖局的總镖頭,“雲裏神龍”馬行空。
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錯,并不是那種徒有盛名的人,但是令陸小鳳他們覺得很奇怪的是,他對霍天青說話時聲音裏總帶着種說不出的餡媚讨好之意。像他這種憑本事打出天下來的武林豪傑,本不該有這種态度。
蘇少英反而是個很灑脫的人,既沒有酸腐氣,也不會拿肉麻當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紹他,是個飽學的舉人,可是聽他的聲音,年紀卻仿佛很輕。
幾個人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氣氛倒是一點也不顯得沉悶。
正談笑間,霍天青失笑道,“酒菜本己備齊,只可惜大老板聽說今天有陸小鳳、花公子跟醫仙這樣的客人,也一定要來湊湊熱鬧。”
陸小鳳笑道,“我們是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煩,我們也不妨先擺上酒菜。”
馬行空立刻搶着道,“再多等等也沒關系,大老板難得有空,今天這麽好的興致我們怎能掃他的興。”
突聽水閣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掃你們的興,來,快擺酒快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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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大笑着走進來,笑聲又尖又細……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皮膚也細得像女子一樣,只有臉上一個特別大的鷹鈎鼻子還顯得很有男子氣概。
馬行空站起來,賠笑道,“大老板你好!
閻鐵珊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陸小鳳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忽又大笑道,“你還是老樣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觀日峰上看見你時完全沒有變,可是你的眉毛怎麽只剩下兩條了?”
他說話時時刻刻都不忘帶着點山西腔,好像唯恐別人認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長的人。
陸小鳳目光閃動,微笑道,“俺喝了酒沒有錢付帳,所以連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當粉刷子了。”
閻鐵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騷娘兒們一定喜歡你的胡子擦她的臉。”
他又轉過身看着花滿樓跟花弄影笑道,“這兩位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跟八童了,你們幾個哥哥都到俺這裏來過,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滿樓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幾杯的。”
花弄影笑盈盈道,“我們花家可沒有不會喝酒的人呢。”
閻鐵珊撫掌道,“好,好極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幾壇老汾酒拿來,今天誰若不醉,誰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酒菜都送了上來。閻鐵珊不停地夾菜給陸小鳳,道,“這是俺們山西的拿手名萊,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外地卻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陸小鳳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閻鐵珊笑道,“俺本就是個士生士長的土人,這幾十年來,只到泰山去過那麽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來看去,就只看見了個大雞蛋黃,啥意思都沒有。”他一口口“他奶奶的”也好像在盡量向別人說明,他是個大男人,大老粗。
陸小鳳也笑了,他微笑着舉杯,忽然道,“卻不知嚴總管又是哪裏人?”
馬行空立刻搶着道,“是霍總管,不是嚴總管。”
陸小鳳淡淡道,“我說的也不是珠光寶氣閣的霍總管,是昔年金鵬王朝的內庫總管嚴立本。”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閻鐵珊,一字字接着道,“這個人大老板想必是認得的。”
閻鐵珊一張光滑柔嫩的白臉突然像弓弦般繃緊,笑容也變得古怪而僵硬。
平時他本來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陸小風的話卻像是一根鞭子一鞭子地抽裂了他幾十年的老瘡疤,他致命的傷門又開始在流血。
陸小鳳慢慢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認得這個人,不妨轉告他,就說他有一筆幾十年的舊帳,現在已有人準備找他算了。”
閻鐵珊緊繃着臉,忽然道,“霍總管。”
霍天青聲色不動,道,“在。”
閻鐵珊冷冷道,“三位已不想在這裏耽誤下去,快去為他們準備車馬,他們即刻就要動身。”說完,他已拂袖而起,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出門,門外忽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裏。”
這個人白衣如雪,神色清冷如冰,腰際懸着一把烏鞘長劍,周身都透着一股如劍般鋒利冷銳的氣息。
閻鐵珊瞪起眼,厲聲喝問,“什麽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
閻鐵珊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突然大喝道,“來人呀。”
窗外立刻有五個人飛身而入,輕靈的身法,發光的武器,一柄吳鈎劍,一柄雁翎刀,一條鞭子,一對雞爪鐮,二節镔鐵棍,五件都是打适得非常精巧的外門兵刃,能用這種兵刃的,無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門吹雪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冷冷道,“我的劍一離鞘,必傷人命,他們定要逼我拔劍?”
五個人神色一變,卻沒有退縮。
突聽風聲急響,雁翎刀已卷起一片刀花。向西門吹雪連劈七刀。三節棍也已化為了一片卷地狂風,橫掃西門吹雪的雙膝。這兩件兵刃一剛烈一輕靈,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他們平時本就是常在一起練武的。
西門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劍已出鞘。
霍天青沒行動,只是靜靜的看着陸小鳳,陸小鳳不動他也絕不動。
馬行空卻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霍總管好意請你們來喝酒,想不到你們竟是來搗亂的。”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筆直地刺向花滿樓的咽喉。
他看準了花滿樓是個瞎子,以為瞎子總是比較好欺負的。
蘇少英則是緊緊盯着花滿樓身邊的花弄影,謹防她出手相助花滿樓。
令他驚訝的是,花弄影竟動也沒動,依舊巧笑嫣然,素手撐着下颔,優哉游哉地看着西門吹雪跟那幾人的比武,面上絲毫沒有擔心之色。
花滿樓靜靜地坐着,突然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又是“格”的一聲,這柄百煉精鋼的龍舌短劍已斷成了三截。
馬行空臉色變了變,一抖手滾龍棒回旋反打,一雙龍角急點花滿樓左耳後腦。
花滿樓嘆了口氣,袍袖已飛雲般揮出,卷住了滾龍棒輕輕一帶,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壓碎了大片碗碟,花滿樓再輕輕往前面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飛起,飛出了窗外,“噗通”一聲,跌在荷池裏。
蘇少英不禁失聲道,“好功夫!”
花弄影神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一絲古怪,而這點變化,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花滿樓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雲裏神龍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過剩下五成,莫非是受過很重的內傷?”
蘇少英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挨了霍總管一招劈空掌。”
花滿樓嘆道,“這就難怪了。”
他這才終于明白,馬行空為何會是這麽樣一個餡媚讨好的人。在刀頭舔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了大半,就不得不找個靠山,能找到“珠光寶氣閣”這種靠山,豈非再穩當不過。
蘇少英忽然道,“我也想請教請教花公子聞聲辨位,流雲飛袖的功夫,請。”
“請”字出口,他忽然将手裏的筷子,斜斜地刺了出來,一霎眼間,就已向花滿樓刺出了七劍。
陸小鳳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動,他也絕不動。
但是花弄影動了。之前馬行空動手的時候她沒有動,是因為沒有必要。這一次,她要動,也是因為沒有必要。
纖細秀美的指間銀光閃爍,蘇少英的筷子已經被擋住了去路。
蘇少英一愣,這才看見花弄影纖美的十指間,有絲絲瑩光閃爍,那是頭發一般纖細的絲線。
“這是天蠶絲,”花弄影微微歪着頭,笑意盈盈地解釋道,“縱是神兵利器也難割斷。”
不等蘇少英說些什麽,花弄影十指動了動,被架住的筷子已經悄無聲息地化為了粉末。
蘇少英面容微微僵硬,咬牙道,“醫仙武功高絕,蘇少英甘拜下風。”
花弄影笑了一笑,沒說什麽。在她看來,蘇少英本就算不得什麽,自然沒興趣多言。
蘇少英臉色一僵,他本就是心高氣傲的主,對花弄影服軟實在是因為花弄影的功力詭異莫測,花弄影卻如此不屑,使他下不來臺,一時間蘇少英臉色很不好看。
花滿樓笑道,“蘇少俠劍法精妙,莫非是峨眉三英四秀之一?”
蘇少英臉色好看了一些,遲疑道,“在下正是蘇少英。”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乃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