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比原計劃提前了五天返校,我裹着圍巾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各種膚色的人躺在草坪上閑聊曬太陽,游客在教學樓的雕塑前合影留戀,有幾個華裔的年輕人驚訝地盯着我瞧并偷偷舉起了手機。

納撒尼爾不知從哪得來的風聲,如同一只巨大的金毛犬,一路狂奔而來,雙手大張,發絲飛揚。

“一恩,你終于回來了。”

他堅持叫我的中文名字,卻發不準第四音,聽起來全是平掉。

我一個閃身躲過他的熊抱,淡淡地一點頭:“嗯。”

納撒尼爾對我的冷漠習以為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難以到手的才具有挑戰性。

我心底始終認為他有輕微的受虐傾向。

納撒尼爾熱情地攬住我的肩膀:“今天的派對是我主辦的,你一定得來!”

“不來,”我拉下他的胳膊,“我見完教授就走。”

納撒尼爾半天沒有被拒絕的窘迫,眼珠往下一轉,笑着問我:“你的作業,我可以看看嗎?”

我猶豫了一下,遞給他。

納撒尼爾起先非常欣喜地接過去,然而翻開兩頁之後,面色愈發陰沉。

最終,他的語氣難掩憤怒:“你和他做過了?”

住在穆皓炎家中的那幾天,我畫了無數張他的裸體,即使作為當局者,我自己看也能看出畫者對模特軀體的着迷。

和人體練習不同,這一幅幅的畫中充滿了我的現實與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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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納撒尼爾看我作畫看了整整兩年,如何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

沒什麽好羞于承認的,我點點頭,收起畫冊,稱贊道:“他很棒。”

納撒尼爾的面部肌肉抽了抽,那雙明亮的藍眼睛如一汪深泉,浸滿了憂傷:“我以為你是無性戀才對我置之不理,既然你能接受男性,為什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他模樣十分可憐,但我并不同情。

我的感情有限,穆皓炎已是意料之外,我不想再為其他事情傷神。

我看着納撒尼爾憂郁的眼睛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納撒尼爾靜默了一瞬,握住我的手腕說:“請讓我見見他,我想親眼看看那個得到你青睐的男人。”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我半點不想在異國他鄉上演八點檔,敷衍了一句“如果有機會”,就匆忙甩開他的手,朝主樓走去。

我聽到身後傳來他人安慰納撒尼爾的聲音,他追了我兩年,轟轟烈烈,院裏無人不知。我最初希望穆皓炎做模特也不過是看中了他俊朗的外表,想以此擺脫納撒尼爾的糾纏。

但是後來,我們之間的糾葛不斷加深。

我開始想要扒開他完美的外衣,想利用他吸引母親的注意,想……

想讓他成為我的人。

是我想太多了嗎?

我的教授還很年輕,不過四十,他看了兩眼畫冊就放了下來,雙手交疊在紙面上笑着看我。

“你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

“不,我很好。”

“是嗎,”教授又翻了一頁,“你的線條裏充滿了迷茫。”

我懷疑他需要提前佩戴老花鏡了。

就連納撒尼爾都瞧出了畫中的性暗示,我的教授竟然在說“迷茫”這種文藝的詞彙。

我的臉上必定寫滿了不信服,教授嘴角的笑容擴大了幾許。

“你是該休息一段時間,”他朝我一眨眼,“以便早日找到屬于你的喬治。”

我無語片刻,最後只得說聲“謝謝”。

教授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不用客氣,我壓了納撒尼爾追不到你,賺了不少錢。”

我:“……”

“哈哈,”教授大笑兩聲,“走吧,走向你的春天。”

我心情複雜地離開辦公室,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今年的春天來得遲了些。

手機裏面依舊沒有穆皓炎的信息,他說到做到,不主動聯系我,只等我去找他。

我早就發現我們的關系看似由我主導,實則一直順着他的步調來,我甚至主動道過謙。

他親口答應過我懲罰已經結束,此時的冷暴力又算什麽。

握緊手機,重新塞回口袋裏,我大踏步往前走。

自從父親的某一任情人試圖勾引我之後,我就搬到了學校附近的聯排別墅。

冷戰的第一個夜晚,我将失眠的原因歸咎于時差,連續失眠三個晚上後我喪氣的發現,我認床了,準确的說,我在短短的一周時間裏習慣了另一個人的熱量。

我習慣了入睡前半個小時被穆皓炎擁在懷裏沒完沒了的聊天,習慣了半夜被他的擁抱熱醒再拳打腳踢地把他推到床的另一側,習慣了早晨第一件事就是他薄荷味的親吻。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索性起床走到廚房為自己倒了杯水喝。

這個時候我聽到了屋外的喧嘩聲,幾句大舌頭的英文間雜着我的名字,緊接着一樓的燈亮了,管家急匆匆地走到門口試圖打發走不知哪來的醉漢。

他們大約僵持了五分多鐘,在管家亮搶之前,我走下了樓。

“讓他進來吧。”

管家聞言側開了身,納撒尼爾反倒站在門口不動了。

他失魂落魄的像一只被人抛棄在路邊的狗狗,滿身酒氣,手裏晃着一個不知從哪搶來的套着粉色水鑽KITTY殼的手機。

“你的男人就是他嗎?”

他的手指笨拙地去戳手機屏幕,幾次都戳歪了,好不容易觸碰到屏幕,靜止的畫面霎時流動起來。

那是一個我和穆皓炎的剪輯視頻,經過剪輯師巧妙的“移花接木”,不少我們與蕊蕊的互動變成了彼此之間的一來一往。

就算聽不懂中文,也不妨礙解讀視頻中的信息,我直勾勾的露骨眼神加上穆皓炎寵溺的微笑,仍誰看了都會以為我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你從哪裏看到的?”我問。

“果然是他嗎,”納撒尼爾答非所問,“他是華人明星嗎,你不是不喜歡拍照嗎,為什麽會和他錄視頻,他強迫你了嗎?”

真是醉得不清。

我讓管家和幫傭把他搬到客房去,獨自坐到客廳,把玩他帶來的手機。

我除了首播同窦康他們一起看過一會兒外,一直沒有看過成片,因為我認為沒有必要,可現在我發現,我的視角是有限的,原來在我不知道或者沒注意的角落裏有那麽多的故事。

比如穆皓炎跟我吃過兩回飯後就拿捏住了我的口味,之後的飯菜都會特別準備一道“小恩喜歡的”,再比如穆皓炎在同褚濱海他們聊天時餘光總會注意我的動态。

第一期采訪,編導問穆皓炎對其他嘉賓的印象。

他說“許易恩像個小孩子”。

最新一期采訪,編導問他有改觀嗎。

他笑着說有,“從別人家的小孩變成了自己家的小孩”。

……

關掉視頻,我深吸一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看來穆皓炎也不過是強弩之末,表面鎮定罷了。

不能再低頭了,我得找回優勢,叫他明白我亦不是非他不可。

延長完假期,我不能急着回去,不如先去環球旅行……不,環球太久了,他下個月進組,我去旅行一個禮拜,讓他好好着着急再說。

一個禮拜,現在過去了三天,不四天。

那麽剩餘三天,東亞游好了。

對,現在就定機票。

定好了計劃,我悠哉地踱到客房,

“欠你一個人情。”

我把粉色手機塞回不省人事的納撒尼爾手中,懶洋洋地了個呵欠。

當時,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一條突如其來的新聞打破了我所有的計劃。

——知名演員穆皓炎意外跌落樓梯,頭部受創,至今昏迷不醒。

作者有話要說:吉爾伯特與喬治是藝術家以及同性戀人。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星星失眠1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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